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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个·家(2)

以前听人说谁家装修夫妻俩轮番累病,谁谁因为装修误了工作影响该年晋升;也听说某夫妻从贵州运木材过来铺地板,理由是“那木料比这里商店里好一百倍”,另一对,工人铺瓷砖时守在旁边看,缝没对齐都要返工。两方面信息叠加起来一分析,我得出结论:只有精益求精的人才会被装修所累,像我这么缺心眼的人,肯定累不着,所以,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是有装修公司吗?不是可以签合同吗?全包就行了。”内行人正告我:“全包至少要多花20%的钱。”我竟然还是不知死活:“20%的钱买个清闲也值得!”

报应终于来了,当我发现多花了20%的钱仍然不能达到应有的效果的时候,我真急了。

我确实是按想象那样去做的,先请设计师设计,再包给装修公司,十天半月才像旅游观光一样去看看。刚开始是乐得轻松的,因为我完全信任别人,同时也因为我太外行了,看了也白看。

情况在一天之间变了,那天,我带着家里人去看,我眼里挺好的东西一下子被他们挑出N多毛病:做柜子的板薄了,难保以后会变形;客厅的砖太小,不气派;厨房的瓷砖、埋在墙里的管线……他们警告我:不自己买材料,不好好监工,做出来一样漂漂亮亮,里面出了问题你找谁哭去?!

我赶紧跑到材料市场去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样是大芯板,贵的一两百,便宜的三四十,做成柜子贴好面刷上漆,谁也看不出里面的货色!都说装修市场不规范,我以为里面的水分也就是两三寸深,现在才知道,淹死人的水都有!

我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在一瞬间轰然崩塌,就在那一天,我突然从事不关己的状态跃进到事事过问,从工人面前笑咪咪好说话的形象一变而成挑剔的、质疑的女东家。我的包里时时揣着卷尺和计算器,一有疑惑就掏出来量量算算,一有问题就声色俱厉地质问人家,任我穿着漂漂衣服,任我脸上化着将去赴宴的妆,还是脱不了一个女包工头的恶劣形象。

终于快到尾声,新问题又来了:卖掉的旧房交楼时间在即,这边却仍在收尾,于是,我只好一个劲儿地催催催,当面催、电话催、陪着笑催、严厉地催……我再次成功变身,这回变的是——催命鬼。

那一窗风景啊

我们穷数年之积蓄、并预支数十年之血汗买下的,除了一个坐卧空间,也心心念念营造一种生活方式。于是,我们要求交通配套、小区素质,还有那虚头巴脑的一窗风景。

第一次切实领会风景的价值,是在珠江边的一套二手房,三年的楼龄看起来半旧不旧,老土的外观怎么看怎么和当时我们住的解困房差不到哪里去,房型也极差,左想右想想不出该怎么改。就这房,居然大言不惭开个天价,更可气的是,我这自封的“久病成良医”的看楼好手居然也动了心。奥妙在窗外,那风景啊,至今为止,除了上万的豪宅,我还真没在别的地方看过。窗外一片开阔,水天一色,一汪碧蓝,音乐美术馆美得像艺术品。我相信,这是珠江和二角度,难怪房主谦和的笑容中透着自豪和毫不让。

回去的路上,我哼哼叽叽把账算来算去,没法从那一窗风景里走出来。GG急了:“不就江景吗?咱在窗前挂幅立体画行不?要不,窗外挖个游泳池,我每天往里头挑水,里面放个大盆景,跟二沙岛一模一样!”我被他逗乐了,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看过这样的窗外,什么风景都不再是风景。

在不再有风景的楼里挑挑拣拣,好容易选定了目标,因为之前与其他楼盘发生颇多龃龉,精疲力竭的我们最看中开发商良好的信誉。看了N次,我突然发现这里也有一窗风景,由远及近依次是山景、铁路、公园、网球场,虽然与那完美的江景无法相提并论,倒也有动有静颇有看头。售楼先生趁热打铁:“这窗风景值很多钱的,要不是现在特价……”我追问前面会不会再建楼,他拍着胸口保证:“不会不会,你看前面有高压线,想建也不可能!”没有太多犹豫,我们下了决心。

在这被朋友夸张地打趣为“山景豪宅”的房子里,我开始了幸福的自由生活,还曾诗意大发地著文赞曰:“看得见火车的家。”

可是这风景只让我看了两年,一年前没有任何通报的情况下开始建楼,这楼一建,肯定把我们的窗外挡个严严实实。和我们一样的业主们全急了,商量着要告开发商,可是静下心一想,人家没把窗外风景写在合同里呀,只是售楼人员红口白牙说的,能作数吗?议论一阵、愤怒一阵,只好作罢。大开发商效率就是高,不到一年,一幢与我们平行的高楼拔地而起,我们的窗户看过去,正好是人家一排一排的窗。

气不过,我们不要这房了,放盘!

客人来看楼,我像个专业售楼小姐一样劝人家:“你看你看,这窗户正好对着两幢间的空隙,还有一线山景,别家都只有楼景啦!”不知是不是这劝说见效,我还真在一周内把楼卖掉了。

遭此一劫,我对窗外的风景算是死了心。再买房,看价格、看交通、看面积,最后才到窗外瞄一眼,除了层层叠叠的屋顶,实在没有风景。沮丧地一转身,惊喜出现了——如果我不怕暴露隐私地敞开大门,碰巧邻居家也如此,并且同时把卧室门、阳台门一溜敞开,沿着一条曲折的线路,我看见了一线江景!虽然不在我家窗口,虽然只有一线,但江景就是江景,不是吗?

上帝派来的设计师

我相信,有种人是上帝专程派来打击我的。他们总是出现在我洋洋得意的关口,他们轻描淡写几句话,像打蛇打七寸一样准准打在我的弱小心灵上,打得我那点得意劲儿一扫而光,从此只敢低眉顺眼小心做人。

乐呵呵穿件新衣服去赴饭局,大家一片赞扬,上帝派来的人出现了,她也在夸:“不错,这是你所有衣服中最合适你的。上次那件露得不好看,上上次那件显胖,还有上上上次那件……”我把头埋在堆满菜的碗里,激烈思想斗争是接着吃还是赶紧回家把衣柜烧了。

高高兴兴出门去,迎面撞见一多日未见的朋友,正聊着别后离情,只见他,忧心忡忡地将我上下打量,问:“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还是昨天没睡好?怎么这么憔悴?”那关切的眼神呀,你说我该答是还是不是?

经历了数月看楼的痛苦过程,终于买下某知名开发商的复式楼,200多平方,虽说是放了两三年的尾货,价钱却差不多是当初的半价,真像天上掉馅饼,骨子里那点得意劲儿又忍不住节节上蹿。我赶忙联络著名设计公司,决心打造一个集个性、舒适、现代、温馨等等所有想得出的美丽词汇于一身的家。

可是,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位设计师,也是上帝派来打击我的!我告诉他我喜欢这、想要那,他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你的客厅空间不大,这样做会显得很挤。”“这样的厨柜?不可能的啦,你的厨房那么小,怎么装得了?”“你绝对不能买这么大的按摩浴缸,这梦想只能下次买大屋再实现了。”我愕然,我是不是把平方数弄错了?抑或如今人家买的都是400平方的大屋?

在他持续不断的劝说下,我对这房子的热情一降再降,一度发展到提起它我便长吁短叹几乎双泪长流的地步。

幸好幸好,上帝先派来一个差点把我击垮的人,又良心发现派来一个扶起我的人——我换了一个设计师。

新设计师是个天使,他大手一挥:“这里,榻榻米去掉,厨房扩大一倍。那里,衣帽间移到主卧里,主卫又扩大一倍,再大的浴缸都放得下。”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虚弱地嘟囔:“我想在榻榻米上喝茶,我想有个独立衣帽间。”他宽厚地笑笑:“你这是豪宅呀,一定要有豪宅式的厨房和洗手间。你想想,三层楼的家,哪里不能喝茶?主卧那么大,加排镜子,你可以在里面走猫步,不比挤在那小屋里换衣服来得爽?”

上帝啊,在住进新家之前,我终于知道了你的力量之所在,在你翻手覆手之间,在你派来的两个设计师的图纸上,我那什么也放不下的小房子变成了豪宅,我那几近丧失的生活热情在数日之间重又点燃。

行走在时尚与实用的边缘

我想要一个有味道的家,一个处处有惊喜的家,我对设计师念叨得最多的是这么几个词:简约、时尚、北欧、玻璃……

好,不要吊顶、不要木线、不要地脚线、不要腰线、减少间隔、马桶放在洗手间正中间、用一种少见的介于偏红与偏黄之间的樱桃木……一切都在往与别人不同的路上走。

就在我的时尚居所梦初见雏形的时候,我带哥哥姐姐来参观了一次,从此,本可以走到黑的路忽悠一下转了方向。

哥哥大叫:“地脚线呢?木线呢?家家都有,你们家为什么没有?”我赶紧解释:“这是北欧风格,比较简洁。”他不置可否:“切!北欧?北欧关你什么事?”

姐姐皱着眉:“人家的楼梯用铁艺栏杆不知多好看多结实,你这两条直直的钢条算什么?”我忙陪着笑脸说明:“我本来还想做中空的玻璃楼梯呢,人家说走在上面会头晕我才换成这样。”她继续皱眉:“你别光想着时尚不时尚,告诉你,这么大的空隙小孩子会从上面掉下来!”

嫂子又在洗手间喊我:“这么小片的瓷砖,多不上档次啊,还没有腰线!”眼看她就要怪到设计师头上,我又跑过去打圆场:“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这样的,比较特别,到时候还要点缀很多不锈钢,应该挺漂亮的。”她耸耸肩,没说话。

打着时尚简约大旗的我终于有点撑不住,终于开始怀疑这个家的实用性了。没错,我们已经取消了许多太不实用的方案,诸如主卧和书房间没有边框的玻璃转轴门、通往天台的旋转楼梯、全透明玻璃地台,可是,仍然留下了这么多哥哥姐姐眼里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败笔。他们都是装修了数套房子的行家,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说的全是最实际最正常的方案,可是为什么,我想要的特别与他们的实用竟然有如此大的差距?

打开大叠家居杂志找答案,这才发现,时尚与实用有时真如鱼和熊掌。你看这个美仑美奂的纯白的家,落到实处一想,就算有保姆每天擦洗白色皮沙发,纯白床单呢?毛巾呢?每天漂白?一个月全换?想想就添堵。再看这块具有画龙点睛效果的玻璃隔板,80公分高,正是一个四五岁小孩子的眉眼位置,万一他跑着跑着一头撞在角上,那后果敢想吗?

越看越寒心,合上杂志,我想,还是加上地脚线吧,免得拖地时弄脏了白白的墙;在楼梯栏杆间加块玻璃吧,要是小侄儿小侄女摔下去我可就罪该万死了……

空间是我的,时间是你的

以超便宜的价钱买到这房子,完全是天上掉馅饼。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无论最后把这个家弄成什么样,我们都是快乐的。

家是两个人的,恨不得把所有的梦想都搬进来,却又在空间与金钱的双重压迫下一个一个忍痛放弃:他的桌球室,我的大书房;他的桑拿房,我的独立更衣室……只好安慰自己:下次下次,下次买房一定实现。

更多的遗憾属于考虑不周,装修就是遗憾艺术,永远没有十全十美。这样的缺憾按理说是可以弥补的,比如天台上的遮阳棚、健身房的墙面颜色,完全可以请人重做,只是只是,想想那浩大的工程头就大了,还是等猴年马月吧。

GG忙,当初的装修重任无可避免地落在我身上多一些,大多数构想自然也来自我的脑袋,于是,最后这个家有以下特色:色彩鲜艳,一如我的衣服风格;到处是镜子和玻璃,极适合臭美人群;鞋柜、衣柜、书柜巨大,而这些其实不关他什么事;只有一个电脑位,那是我的,他如果要在家中工作,有两个选择,一是借我的电脑,二是端着手提在饭桌与洗手间等处找地方……

总结一下,GG的贡献在于以下几方面,正负兼有:

1、家具、灯具、电器全都是两人一起买的,这耗去他的N个休息日,让他在休息日比上班还累。除了一盏他执意要买的像节日彩球一样的灯实在不是我的品位,其他的还算共同爱好。

2、订做的大鱼缸,当初我反对而他一再坚持,让我们现在得以欣赏美丽的鱼儿游来游去,当然每天喂鱼的重任还是无可奈何地落在我身上。

3、主卧里的地台,他狂爱地台,这个构思从客厅到饭厅到阳台全被无情否掉,最后落在主卧窗边,让空旷的主卧有了层次感,还成了我午睡、看小说、发呆的好地方,每个客人来参观都要夸奖。

4、没装太阳能热水器,当初他的原话是:“别给我搞那些新鲜玩意儿,到时候又不好用。”如今上得天台,放眼望去一家一个大太阳能,N位朋友疑惑地发问:“为什么你们不装?”GG会抢着回答:“她老土,不让装!”我彻底失语。

计较装修中谁的贡献大,就像计较一个家中谁更重要一样,无聊而伤感情。偏偏无良朋友进行挑唆,终于使GG发现他在家中的空间少之又少,他心理极不平衡,我赶紧安慰:“空间虽然是我的多一些,可时间是你的啊。你要几点吃饭就几点吃饭,你要几点睡觉就几点睡觉,可不是全都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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