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态龙钟的圣诞老人走了吗？只留下了他的花白头发和胡子，此外一无所有吗？唔，我要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我知道无法得到他更多的东西了。
——《圣诞节后的色彩与喊声》
值此圣诞佳期，
家家厅堂生辉，
炉火压倒寒意，
佳肴老幼成宜。
邻里受到了友好邀请，
个个真诚地欢迎嘉宾；
门外的穷人不受呵斥，
喜逢此古俗又向人间降临。
——古谣
在英国，最能触发我愉快的遐思的事，莫过于历久犹存的古代节日风俗和乡间游戏。这些风俗和游戏使我回忆起青春年少时经常梦想到的景象——那时我还只是通过书本去认识这个世界，深信世上的一切就像诗人所描绘的那样；这些风俗和游戏无不带有古代淳朴的风味。可能出于同样的误解，我常常认为那时的世界比现在更朴实、更友善、更充满欢乐。很遗憾，这些风习与时俱化、日渐式微，更被现代时尚所湮没。正如乡间到处可见的美仑美奂的哥特式建筑的残迹，或因年深日久遂致倾圮，或因后世的修修补补而面目全非。
可是，诗歌却对乡村游戏及节日欢乐恋恋不舍，从中吸取了许多题材——这正像枝繁叶茂的常春藤缠绕着哥特式拱门和倾颓的塔，把那摇摇欲坠的断垣残壁抱住，仿佛让它们在一片葱绿中永不腐朽，是为了感激报答它们对自己的支持一样。
不过，在所有古老的节日中，最能唤起强烈、真挚的联想的，要算圣诞节。狂欢之中交织着庄严、神圣的气氛，逸乐之中寄寓着催人向上的高洁精神。圣诞节期的教堂仪式极为慈爱动人。这些仪式叙述着成为我们信仰之源的美丽故事，以及牧羊人听到宣告耶稣降生的仙乐的情景。降临节期间，宗教仪式就使人们的热诚逐渐增强，终于在那耶稣降临给人们带来和平、慈祥之福的早晨，进发为极乐狂欢。听到教堂内整个唱诗班在唱圣歌，洪亮的风琴在奏圣乐，嵯峨的大厦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喜悦和谐的乐声，我感到没有哪一种音乐能使人产生这样壮美的感情了。
这个节日原是为了纪念和平与爱的宗教的建立，同时也成了亲人团聚的季节。在人世忧乐中逐渐稀松淡泊了的亲戚故旧之间的感情，重又亲密起来了；浪迹天涯、天各一方的子弟又一次汇集在父母之堂、慈爱之地，在唤起童年珍贵回忆的环境中重新变得年轻、变得充满爱意——这一切，同样是古已有之的巧妙安排。
圣诞节恰逢一年之中的冬季，也多少增添了一些魅力。
其它时间，我们多半只从自然美中吸取欢乐。在明媚的阳光下，寄情山水，恣游狂荡，足迹所至，遍及天涯。鸟鸣婉转，溪水潺，春季馥郁芬芳，夏日温柔逸乐，金秋豪华壮美；大地绿草如茵，天空高远蔚蓝，云海苍茫壮丽——干般美景使我们内心在默默无言之中充满了强烈的欢乐，使我们感触万端，如醉如狂。但一到隆冬，每当万美皆灭，弥望皆雪，我们就转而向精神源泉汲取欢乐。景色幽暗，一片荒凉，白昼短促阴沉，夜晚漆黑一片，这就限制了我们的游踪，同时也约束了我们到室外漫步的心情，使：我们对社交的乐趣更感到如饥似渴。我们的心志更加专注，友善的同情心益发滋长，对晤言一室的魅力更敏感，互相依存的共同欢乐把我们团结得更紧密。大家心心相印，息息相关，从一口口慈爱的深井汲取欢乐——这些深井就在大家安详的心灵深处，只要时时造访求助，它们就会呈献出天伦之乐的清泉。
室外漆黑一片，景色萧瑟，所以一走进炉火熊熊、暖意融融的屋里，心中就顿觉豁然开朗。红红的火焰像阳光一样射透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带来了一个人造的夏天，使得人人满面春风，个个亲切热情。在冬天的炉火旁，可以见到殷切热情、开朗诚挚的微笑，能见到爱人羞涩甜蜜、会说话的目光，还有什么地方比这更好吗？当沉闷地咆哮的狂风穿堂入室，拍击着远处的门扉，在窗棂旁边呼啸而过，从烟囱灌下呜咽的声响，这时，环顾舒适的届室和充满家庭欢乐的景象，还有什么能比这种风雨不动的安详心境更令人心满意足呢？
由于农村习俗在社会各阶层中广为流行，英国人对宁静的乡居生活中时而出现的各种节日历来就特别热爱。在往昔，他们对圣诞节的宗教、社会礼仪也谨守不渝。读到嗜古者描写庆祝节日时的幽默趣事、古装滑稽戏、纵情狂欢、其乐融融的情景，哪怕是平实的细节描写，也是令人兴奋的。节日仿佛打开了干家万户的大门，也开启了干万人的心扉。它把农民和贵族聚集在一块，把地位不同的人汇合在一股欢乐慈爱的暖流中。在城堡、庄园的古老大厅，竖琴铮锨、圣歌回荡。殷勤款客的肴馔积案盈桌。为了迎接佳节来临，哪怕最寒微的茅舍也插起桂枝冬青。欢乐的火光跳出窗外，去邀请过客进门来围炉共坐，谈讲幽默传说和老生常谈的圣诞故事，以此消磨那漫漫长夜。
现代文明最令人不快的后果之一，就是对淳朴健康的古老节日风习的巨大破坏，把那些特色鲜明，美化生活，使人得到精神调剂的旧俗荡涤得一干二净。社会的表层被打磨得更加平滑光洁，可是当然也就更少特色了。圣诞节的许多游乐、礼仪已经荡然无存，就像古时福斯塔夫”的酒囊一样，成了评论者猜测、争辩的对象。这些风习在精神充实、精力充沛的时代曾经盛极一时，那时人们生活简朴，但却真挚诚恳、充满活力。那些年代粗犷豪放、充满诗情画意，给诗歌提供了最丰富的素材，给戏剧提供了最具魅力、最多彩多姿的风土人情。如今世风日下，世俗鄙陋。恣情放荡者多，安闲快乐者少。
欢乐的溪流拓宽了，但却变浅了，而且已经拒不接纳许多甜蜜地流经家庭生活安详怀抱的幽深静谧的航道了。社会涂上了更加文明优雅的色彩，但却丧失了许多强烈的地方特色、质朴的感情、纯真的家庭欢乐。敦厚的传统风习，王侯贵族、名公巨卿殷勤宴客之欢，也随着他们宴乐其中的贵族城堡和华丽庄园的消失而渺然不知所往了。这些欢乐和风情在幽暗的大厅、巨大的橡木走廊、装饰着绣帷的起居室里显得妥帖和谐，但却与现代别墅里轻松华丽的沙龙及缤纷花哨的客厅格格不入。
尽管现在圣诞节仿佛已经失去了古老节日的光彩，但在英国它仍然是一段令人兴奋的愉快的日子。英国人心中根深蒂固的眷恋家室之情充分激发起来了，见此情景，令人喜悦。
处处在为亲朋宴饮作准备，那是再次团聚的机会；酬酢馈赠，那是深情厚意的表示；家宅和教堂处处插着冬青，那是和平欢乐的象征——这一切，具有最令人愉快的效力，使人产生爱的联想，激起人们乐善好施的同情心。卖唱的歌声也许尚属粗鄙，但即便如此，这歌声突然出现在冬天的深夜，却有完美和谐的效果。正当“人们酣然人梦”的静穆安谧时分，我被这歌声唤醒，怀着无言的喜悦在谛听，由此联想到神圣欢乐的情景。这时，找简直把这歌声当成向人类宣告和平、美好祝愿的又一种仙乐。当想象被这种精神力量激起，世间万物都在想象中变得相谐完美，这该是何等快事！乡村沉浸在…片螟寂之中，雄鸡的叫声时而可闻，那是在向母鸡报时，但我以为这是在宣告神圣节日的来临。
有人说，在我们每次欢庆圣诞之前不久，这报晓的乌儿总会彻夜长鸣，
那时候，他们说，没有一个鬼魂可以出外行走。
夜间的空气非常清净，
没有一个神仙用法术迷人，
妖巫的符咒也失去了力量，
一切都是圣洁而美好的。
——莎士比亚
祝福的欢呼声响成一片，人人精神振奋，个个沉浸在爱的激动中，此时此刻，谁能无动于衷？的确，这是个使人感情焕发青春的季节——不仅殷勤好客的大厅里火光四射，而且真诚慈爱的烈焰也在人们心中燃烧。
早年的爱的景象，越过岁月的荒漠，又在记忆中呈现出青葱的一片。家庭观念，由于充满天伦之乐的温馨，使沮丧的精神重又活跃昂扬，犹如阿拉伯的清风会时而给沙漠中疲惫困顿的朝圣者送来远方的新鲜气息一样。
在这个国家，像我这样的过客，尽管没有人和我在炉边交谈，没有好客的家庭为我打开大门，也没有人在门口热情友好地和我握手表示欢迎——但从周围人们的欢乐笑容中，我感受到了沁人心脾的节目气氛。幸福欢乐当然也如阳光一样可以反射。一张张容光焕发、纯洁欢乐的笑脸就像一面面镜子，向别人射出至高无上、永不熄灭的慈爱的光芒。正当周围的人喜气洋洋时，会有人落落寡合、郁郁寡欢，对同伴们的幸福会无教养地调头不顾。他们也有自得其乐、激动万分的时刻，只不过他们缺少构成欢乐圣诞的魅力的那种和蔼亲切、息息相关的同情心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