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日光，透过屋间细缝，投射进陋室中，映出石床上盘膝而坐的瘦弱身影。一束明光微移，恰好照在他脸上，却是个面庞稚嫩的少年。
少年双手结印，正襟危坐。虚空轻起波荡，缕缕细微的乳白灵气，受到牵引，乳燕投怀般，纷纷往他体内涌入。
良久，少年缓缓吐出胸中浊气，眉头微动，紧闭的双眼随之睁开。略憩片刻后，起身下床，取过支架上的湿毛巾，擦了擦脸。
微凉的触感，令他精神稍振，修炼的疲倦，也减缓了不少。
放回毛巾，少年走到床沿坐下，神情怔然。下意识地，目光落于左手腕处，不禁发出低低的叹息。
他卷起衣袖，一个卵圆形的印记，清晰地浮现在腕上。印记约莫鸡蛋大小，其上纹路密布，呈乌黑色，光泽深邃，于肌肤上微微隆起。
摩挲着印记，感受指尖传来的糙意，少年神色复杂，嘴角的苦涩越发浓郁。回想方才修炼中，多半灵气被其吸收，炼化而来的灵力也所剩无几，心头涌起难言的颓丧。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咬着牙，低声道。握住左腕的右手，逐渐加力，青筋凸现，显示此刻心情的烦乱。
印记无言，寂静幽暗的室中，仅闻少年粗重的喘息。
许久，少年的呼吸渐趋平缓，狰狞的神色，也恢复了平静。又静坐片刻，他蓦地深呼口气，似是将满腔愁绪吐出，随后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推开门，顿感眼前光明，抬头望去，但见云淡天高，秋风乍起，吹落了枝头的黄叶。少年身形微颤，感到了寒意侵袭。
他整了整衣衫，出了院门，顺着阶前的青石板路，快步走去。途中不时见到有人从屋中走出，相识的呼朋引伴，同行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少年垂眉低眼，并不与众人搭话，脚步匆匆，默默地从人群中穿过。
不久，便来到了一处平地。平地上，语声喧嚣，少年少女们，已排起了数列纵队。前方的木桌后，坐着几名老者，正按照名单，将包裹递入弟子们手中。
少年辨别位置，站到了一列队尾。刚刚站定，窃窃私语声，便在周围响起。
少年恍若未觉，然而“废物”“无能”之类的字眼，以及讥讽、不屑的笑声，终究还是无可抵挡地钻入耳中，仿佛根根利刺，令得他呼吸急促，双拳不自禁地握紧。
队伍继续向前推进，终于，当身前之人离开后，少年的眼前，出现了老者的面孔。
他迈步上前，从腰间取下一块木牌，恭恭敬敬地放在木桌上，说道：“弟子杨林，前来领取物资。”
那老者“嗯”了声，取过木牌，见其上刻着“丙区，杨林”四字。轻挥木牌，牌面忽有红光闪烁，跟着，身后的某个包裹，也发出红光。
老者将木牌一提，二者间似有丝线连接般，那包裹也随之移动，接着浮空而过，平平落在木桌上。
“有劳长老。”杨林道。从老者手中接过木牌，又将桌上的黑布包裹抱在怀中，躬身行了一礼。
正要离去，那老者忽道：“慢着。”
杨林愕然转身，说道：“长老有何吩咐？”
老者道：“杨林，这半年来，你修为可有进益？”
话音刚落，周围弟子中，顿时传出一阵哄笑声。杨林涨红了脸，嗫嚅道：“弟、弟子……”
老者见此情状，已猜到大半，叹了口气，说道：“仍旧是旋照一重，是不是？”
杨林低头不语，老者的眼中闪过失望之色，道：“宗门分发资源时，相对而言，总会多给你一份，然而……”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修炼两年，依旧是旋照一重，这样的废柴也真是少见。”身旁一个少年道。
“即便宗门全力栽培，废物就是废物。”另一人道。
“若是宗门如此待我，我早就进入乙区了。”又一人说道，语气大有不甘之意。
“哼，好歹人家是掌门的师侄……”
“那又如何，以他的表现，怎么会得到掌门的认可……”
众人议论纷纷，语气中流露出的，或是挖苦，或是同情，或是嘲讽，或是惋叹，不一而足。
杨林默不作声。
“肃静！”老者道，掌中灵力涌动，往桌上拍去，无形的气浪席卷全场。众弟子心头凛然，议论声方渐止歇。
“泥鳅哥，杨林那小子，这次的资源似乎更多啊。”平地角落处，一个四方脸的少年说道。
“嘿嘿，那不更好？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他。”一个沙哑的声音接口道。
“哈哈，说的也是。”众人都笑起来。
正中央的少年，身材矮小，短眉细眼，颏下两侧各生有一缕肉须，面孔与泥鳅倒有七分相似，正是众人口中的“泥鳅哥”。
他虽生得其貌不扬，却明显是这伙人领头的，当下将手一挥，道：“咱们走，去和这倔小子谈谈。”
几个少年齐声答应，簇拥着往场下走去，没过多久，就不见了踪影。
领取物资后，杨林并未逗留，径直回到了住所。推开院门后，他没有进屋，而是在就在院中，寻了块大石坐下，包裹随手放在脚边。
从地下掐了根狗尾草，放进嘴里叼着，顿觉舌尖生甘。脑中却忆起刚才情景，众人的奚落声，犹似响在耳畔。
尽管类似的场景，他已经历过多次，然而，成为众人笑柄的滋味，终究不是那么好受。他仰望天穹，默然无语，目光略有恍惚。
就在这时，忽听得脚步声响，同时一个尖利的声音说道：“杨师弟，许久不见。”
杨林扭头看去，见几名少年走进院来，领头之人颏下生须，容貌甚为怪异。正是“泥鳅哥”等人。
杨林“呸”地吐掉草根，站起身来，不屑地道：“泥鳅，你文绉绉地说些什么屁话呢？”
闻言，泥鳅哥脸色一沉。他本名丘泥，加上相貌奇特，多被人叫做泥鳅。然而此人深谙逢迎之道，左右逢源，讨得不少欢心。低阶弟子见了，也得称声“泥鳅哥”。
身旁少年察言观色，纷纷指责起来。
“杨林，你怎么跟泥鳅哥说话呢？”
“态度放尊重点，等会我们下手也轻些。”
“长这个怪样儿，还不许人说？”杨林斜睨着众人，脚尖踢了踢地下的包裹，冷笑道：“别废话了，不就是想要这玩意儿么？老规矩。”
丘泥压下心头不愉，贪婪地望了包裹一眼，舔了舔嘴唇，说道：“行，杨林你有种。你选人吧。”
杨林的目光缓缓从几人身上扫过，被扫到的人都挺直胸膛，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容，浑不在意的模样。
毕竟，作为众所周知的废物，前者旋照境一重的修为，毫无威胁可言。
“泥鳅，敢不敢和我过两招？”顿了顿，杨林开口道。
“你这是……”丘泥脸上愕然，指指自己，“选我？”
身后众人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不敢？”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丘泥狞笑道，“你非要找死，我就成全你好了。”
众人回过神来，互相对视，都是强忍笑意。一个黄衣少年高声道：“泥鳅哥，你可要小心了，说不定杨师弟学了神功，如今修为大进呢。”
“就是就是，泥鳅哥千万不能大意啊。”
“杨师弟手下留情啊。”
附和声接连响起，明说是小心，实则为嘲讽，说道最后，个个笑得直不起腰来。
杨林哼了声，不去理会诸人，垂在腰间的双手握紧成拳。丘泥拱了拱手，阴阳怪气地道：“请杨师弟指教。”站姿懒散，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杨林深吸口气，目光坚定，拔腿朝丘泥冲去，将到近前时，举拳向他胸口砸下。
丘泥将身侧过，轻易避开了拳头，右手伸出，抓住了他手腕。杨林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腕上剧痛，不禁闷哼一声。
“杨师弟，这种程度可不够哦。”丘泥道，手腕抖动，便将杨林凌空抛起。
砰！杨林重重摔在地下，眼前金星乱冒，半晌喘不过气来。隔了阵子，他双手撑地，艰难地爬起身，擦了擦嘴角的尘土，大吼一声，又朝丘泥冲去。动作歪斜，看上去甚是滑稽。
然而，拳头还未挨着衣角，丘泥已侧身避过，同时伸出右脚在他脚下一绊。杨林立足不稳，身子向下倒去。丘泥不依不饶，屈肘往他背上狠狠锤下。
杨林“啊”的惨叫一声，扑到在地，额头撞在碎石子上，渗出丝丝血迹。
“杨师弟，如何？”丘泥一脚踹在他身上，说道。
“泥鳅泥鳅的，叫的爽吧？嗯？”说完又是一脚踢去。一连踹了十几脚，噗噗闷响声绕耳不绝。杨林狼狈地翻滚着，衣衫凌乱，手上、脸上已多了数道寸许长的口子，鲜血正不断渗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