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过,枝头欲坠的黄叶,终究敌不过生命的逝去,从树梢脱落,轻轻打在石块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石阶上已落了许多黄叶。杨林一手持扫帚,一手持簸箕,背后背着大竹篓,站在石阶下。他望了望石阶尽头隐现的大殿,从背上解下竹篓,取出簸箕放在地下。
沙沙沙,竹帚拂过石阶,卷起枯叶,将其扫进簸箕中。然而,下一刻,扫帚挥动,竟将簸箕打翻,刚才聚拢的落叶,又撒在地下。杨林弯下腰,摆正簸箕,心不在焉地重新将其扫进去。
一枚黄叶落肩上,他恍若不觉。此刻,他脑中所想的,是与赵英的对话。
青玉门规定,若是三年期满,修为不足旋照境五重者,便将其逐出山门。那个名叫辛元的弟子,修为平平,至今不过旋照四重,故而也在驱逐名单中。
尽管这辛元,也曾对他大肆嘲讽,但想到前者的下场,杨林的心中,还是不免感到伤感。
他举目远眺,见群山寂寂、雾霭迷蒙,偶有孤雁横空,长鸣凄凄。持帚静立半晌,渐觉心中空旷,胸中郁闷消了不少。咧了咧嘴,自语道:“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要实在不行……”
说到这里,脸上现出奇怪的神色,没有继续下去,垂下头,竹帚翻飞,卖力地打扫起来。
石梯虽长,打扫过程却不复杂,故而半个时辰后,杨林已经扫了大半,竹篓也将要盛满。
这时候,忽听得有人说话之声,旁侧山道上,转出一群人来。为首之人看见杨林,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杨师弟,这可真巧了。”
杨林偏过头,见是丘泥等人,眉头不禁一皱。
“杨师弟伤势好些了吧?”丘泥神色关切,说道。
杨林将黄叶扫进簸箕,口中冷冷地道:“多谢挂念,还死不了。”
丘泥笑道:“同门师兄弟,应该的。将你打的那么重,我心中很过意不去。”他嘴上如此说,脸上却没半点歉疚,将“打”字咬的尤其重。
杨林倾倒簸箕,将枯叶倒进竹篓,又抬脚踩了踩,边说道:“泥鳅,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一件事?”
丘泥奇道:“什么事?”众人都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杨林抬头望天,悠悠道:“就是……你长得真丑。”说罢,停顿片刻,又加重语气道:“真丑,跟条泥鳅似的。”
闻言,丘泥脸色铁青,目光顿时阴沉下来。平日里,自己因这副怪容,没少经受讥讽。面对其余人,他或许唯唯诺诺,但这些人中,却绝对不包括杨林。
众人纷纷叫道:“杨林你是皮痒了吗?”
“不知道是谁,那天像条死狗样躺在地下。”
杨林抠了抠耳朵,懒洋洋地道:“哎呀,声音好吵,是哪来的畜生在乱吠?”目光扫过众人,惊讶道:“啊,好多畜生!”
顿时间,众人大哗,纷纷咒骂起来。丘泥怒极反笑,说道:“杨师弟牙尖嘴利,师兄佩服的紧。”
“不敢当,不敢当,”杨林连连拱手,说道,“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丘泥哼了声,道:“杨师弟,你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过几天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让你逞逞口舌之利,又有何妨。”
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指石梯尽头的大殿,续道:“那些不合格的弟子,如今都聚在广场上,将由秦长老遣送下山,杨师弟,你有没有兴趣去瞧瞧?下次轮到你的时候,你也轻车熟路嘛。”
杨林向上望去,见广场上人影绰绰,还有不少弟子正赶过去。他先前没有注意,经丘泥一说,才恍然大悟。当下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定要去看看。”
见他答应干脆,且毫无沮丧之意,丘泥的嘴角抽了抽,有种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那你可得快些。”好半天,丘泥才从嘴中憋出这么一句。转过身,带头朝上方走去,身后众人连忙跟上。
在这个过程中,盛装枯叶的竹篓,又在某人的“不小心”下,倒翻在地。
……
石阶尽头,飞云殿前。
广场的四周,已经围拢了不少弟子,正对着某处指指点点。二十来名弟子,手中提着蓝布包裹,神色黯然,对众人投射的目光,有些难堪地垂下头。
杨林混在人群中,注视着这一幕,面色平静,看不出他内心想法。对周围投来的鄙夷目光,恍若不觉。不远处,丘泥瞥见他身影,脸上满是诧异,想是没料到,这个废物竟真有勇气上来。
他呆了呆,旋即嘿嘿冷笑,低声道:“即便掌门是你师叔,你这样的废柴,又有什么栽培的价值?”又想到以其特殊的身份,照样任由自己摆布,丘泥的心中不由得升起变态的快感。
对于丘泥的想法,杨林自是不知,即便知晓,也绝不会在意。以弱者自比,而洋洋得意者,又怎能登临绝顶?
过了一阵,众人的喧哗声,逐渐低下去,广场角落处一阵骚动,只听脚步杂乱,没过多久,就腾出了大片空地。
在众多的目光注视下,一个身穿青袍、面容方正的中年男子缓步走出,伴随着一道尖声鸣唳,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杨林凝目望去,见那身影足有两丈高,毛羽缤纷,尖喙利爪,却是一头巨鸟,每次落足,都引得地面颤动不已。
人群中道道惊呼声响起。
“秦长老这只‘钢羽鹰’,可真是神骏。”一人道。
“这些弟子修为低下,却不料下山时,竟能乘上二阶妖兽背后。”另一人道。
“嘿嘿,那又有什么好了。你看它背后的铁笼,进去跟坐牢有什么两样?要是我,将来就自己驯服一头,何苦受这罪。”又一人道。
“就你?做梦的时候,估计能实现这个愿望吧。”有人讥讽道。
众人议论声中,那钢羽鹰伏低了身子,秦长老打开它背后的巨大铁笼,示意众弟子上去。
初时,众人相顾怯然,身形晃动,却无人敢踏步近前。直到秦长老不耐烦地催促,才有几人畏畏缩缩地走出,钻进铁笼后,兀自颤抖不已。
有人带头,余下弟子胆气稍壮,尽管仍旧害怕,却陆续登上鹰背。
杨林见笼中衣衫飘动,各人脸色凄然,拥挤在狭窄的空间中,举止僵碍,像极了游街的犯人,瞧去甚是滑稽。他嘴角扯了扯,似是想笑,却笑不出来。
目光扫过场中诸人,皆是情绪高涨、兴致勃勃之辈,耳中所闻,尽是讥讽、嘲弄的语句,对于同门的窘境,竟是视若不见。
杨林暗自冷笑。哪怕是异界,其奉行的,照样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归根结底,不过是“实力”二字罢了。
正沉吟间,忽觉气氛有异,抬眼看去,见人人面露惊奇之色,喧闹呼喝中,纷纷向前涌去,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杨林所站位置本就靠前,又经后人推搡,身不由己之下,不知怎的,就来到了最前方。而此时,面前的场景,也清楚地映入他眼中。
只见一个灰衣少年跪在地下,扯着秦长老的裤腿,神色惶急,语带哭腔,似在苦苦哀求。
这时候,被勒令离山的弟子,尽管心有不甘,却已认命,大多都进了铁笼。经此变故,余下的四五人,不禁驻足不前。
只听那少年道:“秦长老,求求您不要赶我走。我已经旋照四重了,再给我三个月,不,两个月,我……”说道此处,喉头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少年边说着,边不停磕头,砰砰砰数声,额上已看出渗出血迹。
待看清那人面貌,杨林顿时大为惊讶。只见其细眼薄唇,鼻梁高耸,赫然是先前提到的辛元。只不过,这时的辛元,衣乱发垂,目光慌乱,早已没有当初面对自己的尖酸刻薄。
“请您、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您……”辛元用力攥紧秦长老的裤脚,哀求道。
见此情景,众人张大了嘴,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之色。尤其是离山的那批弟子,心中更为震撼。
广场因此寂静了片刻,紧接着,喧闹声直冲云霄。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人是谁啊,胆子真大。”
“赖着不走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做出这种事,莫非还嫌丢人不够么?啧啧……”
与此同时,作为当事人的秦长老,脸上也不禁露出愕然之色。辛元这番举动,休说他人,自己也是始料未及,故而一时之间,竟未反应过来。
辛元又道:“秦长老,我……”
话未说完,秦长老双眉竖起,面露凌厉之色,一股沉凝的气势,瞬间笼罩辛元全身。
在这股气势笼罩下,辛元只觉呼吸艰难,心中害怕,不由自主地松了手,整个人跌坐在地。
秦长老冷哼一声,厌恶地扫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宗门铁规,岂是儿戏?废物一样的东西,还不快滚进去!”
伏地的钢羽鹰,蓦地偏过头,目光锐利地瞪视他,发出“唳——”的一声尖鸣,鸣声中颇含讥讽之意。
辛元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