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又像上次赵大勺和李有顺那样一起骑车，在公路上慢慢地走。最初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好像都在等对方开口，又好像都想自己开口，但是都还想再多准备一下。路灯一盏接一盏地迎送两个人，迎送到新城路的路口时，张来福说，我们停下来抽根烟吧，有些事，不抽烟说不上口。两个人就支了车子，在路灯下各自拿出了香烟，张来福拿的是前门，赵大勺拿的是牡丹。张来福说，你现在抽好烟呢，这个外快捞得不错啊，你就不怕被厂里知道，要给处分的。赵大勺说，你要是不去说，厂里怎么会知道。张来福说，这么说，你就有把柄在我手里了。赵大勺说，你也有把柄在我手里。张来福说，是那个笔记本吧，刘小招都跟你说了？赵大勺说笔记本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上面撕下来的那张纸，在我手上。张来福大吃一惊，说你从那里得到的？赵大勺说，有一天我和销售科的人去大吉祥菜馆请陕西电厂的人吃饭，看到桌子下面有个纸条，就捡起来看，一看吓了一跳。你老兄太大意了，这么绝密的东西都能丢，那是男女作风问题的证据。我当时就替你收起来了。张来福说，我不信，你就编吧。赵大勺说，你不信的话，我给你提供一个细节，你那首诗是用铅笔写的，对吧？张来福一听，不出声了。
赵大勺说，本来应该把这个纸条给你的，后来想想不知道怎么给你才好，就把这个事情给搁下了。后来刘小招告诉我说她发现你的笔记本在她那里，上面好像有字痕，我拿那个笔记本一对，原来是你写好，又撕下来的。张来福说，不是我说刘小招的不是，我和陆北秀的事，是我的私事。刘小招管得着么？赵大勺说，我也是这么跟刘小招说的，她说她管这个事，是为陆北秀着想，也是为了你好了。你想想，你现在去追陆北秀，王实木很快就会知道的，甚至陆北秀收到纸条的当天，就会拿给王实木，以王实木的脾气，你想你会是多么麻烦，闹起来，跟你拼命，全厂传开，陆北秀又会是多么麻烦。刘小招其实可以给你笔记本，因为这个纸条在我这里，笔记本就不重要了，她为什么不给你呢？她是想暗示你，是想让你有顾虑，不敢去追陆北秀，这样就不会激怒王实木，也就不会给你和陆北秀带来麻烦了。张来福说，你这么讲，刘小招倒是为我好了。赵大勺说，刘小招你没我了解，她这个人有点孤傲，但是为人也不坏，她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干嘛跟你过不去？她管你这个事，是考虑得比你周详，不是我说你兄弟，你这事欠考虑。张来福点上一根前门烟说，我是想追陆北秀，但是的确没想到万一惹恼王实木怎么办。你这么一说也对，我是冒险了，又说咱们都是男人，话既然你都说开了，我也就直说了。我追陆北秀，就跟你追刘小招一样，也是动了真情，不是说不追就可以不追的。刘小招她要为我好，可以直接跟我说这个嘛，现在不是追不追的问题，是刘小招拿着我的笔记本，就是要保存证据，保存证据，就是对我有威胁了。赵大勺说，女人想问题，有时很简单，不像咱们男人，会把事情考虑得更周全。这也就是我今天跟你好好谈谈的原因。我不是代表她来跟你谈的，我代表我自己。张来福说，那你是什么意思？赵大勺说，整个事情我都知道，刘小招是我的女朋友，你是我的好哥们，我就算是一个中间人了。中间人就说中间人的话，我也不想拉偏架，我站在你们两个人的角度各自做了分析。说到兴起，赵大勺点上一根牡丹烟说，你想一想，笔记本给了你，你企图去追陆北秀还是会传出去的，一样对你有麻烦，就像你刚才说我捞外快，你不用什么证据，还不是一样可以给我传出去。传出去，对我就有麻烦。所以笔记本即使给了你，对你的威胁也还是存在啊。张来福说，你的意思是你和刘小招会去传了。赵大勺说，不是会，而是有可能。就像你有可能去传我捞外快一样。什么样的情况下才可能？就是大家都不聪明，都不理智的时候。对吧？有个成语叫两全其美，还有一个成语叫两败俱伤。你想一想。张来福说，两败俱伤我知道，两全其美怎么说？赵大勺说，你看字面的意思，其美就是美了，前面是两全，就是你和刘小招都要保全，都保全了，那就是两全，就是美。怎样都保全呢，谁也不去和对方打，对吧。说到这里，赵大勺拿了一根牡丹烟递给张来福，张来福也拿了一根前门烟递给赵大勺。
两个人都开始抽对方的了，这对于男人来说，是开始亲密的象征，不再是剑拔弩张。张来福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赵大勺说，你要听我的，我就给你这样一个方案，现在双方都有对方的把柄，把柄这样东西，坏人用起来就伤人，好人用起来，就自卫，就是说，好人掌握了可以不用，不用就跟没掌握一样。张来福说你的意思是说掌握还是要各自掌握，但是因为彼此都要自卫，没人进攻，反而都不会去用。赵大勺说，对了，你看，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各自的核武器，都够毁灭对方好多次的，他们一直不用，为什么？谁也不想毁灭对方，因为毁灭对方，就是毁灭自己了。但是你让他们其中一个把核武器全给另外一个，那他们谁也不会，因为这样做就没有办法自卫，那也是毁灭自己了。赵大勺又说，人还是要顾自己的，兼顾一下别人，老是顾别人，那是**。很多人一顾开自己，就顾不得别人了。你记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人的本性。张来福想，怪不得孙名利让我小心赵大勺，他这个人也是厉害，讲的话和孙名利讲的一模一样，简直像是放录音。就说，道理我明白，但是她有核武器，我没有啊，她也没有把柄在我手上。赵大勺说，我有把柄在你手上啊，我捞外快就是你手里把柄，刘小招会为了跟你打，让你对我使用核武器么？她不想陆北秀有麻烦，怎么会让我有麻烦，对吧？张来福说，你这么说，我倒是同意。这事情给你这么一分析，就很像下棋。赵大勺说，人生如棋啊，光看一步不行，要看三步和四步，你下棋比我好，你应该清楚。张来福说，讲了这么半天，你的方案还没说。赵大勺说我的方案，就是我们可以做一个约定，我捞外快的事，你给我保密，你想追陆北秀的事，刘小招给你保密。张来福说你给我保密，刘小招不给我保密怎么办？她又没和你结婚，你们一分手，我还得去找对付她的核武器。赵大勺说，即使我们分手，刘小招也不会冒着你毁灭我的危险去毁灭你，况且我们不会分手的，只会越来越好。不光我跟她越来越好，我跟你也会越来越好。张来福说，你是说不打不相识吧，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脑筋这样厉害。佩服佩服。赵大勺说，走南闯北，就这点好处了。其实你的脑筋也很厉害，刚才你见的这个公安不是你的同学，你编这个瞎话，说明你也有计谋。张来福说，你怎么看出这个的？赵大勺说，中学同学都是同岁上下的年纪，他明显比你大很多嘛。张来福又再次感慨，怪不得孙名利让我小心赵大勺，他简直具备了一个公安才具备的洞察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