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老人眯着眼，嗅嗅幽香道，裴秋人和涂说也没说话就只是站在一旁，茶不是给他们喝的，凳子也不是他们可以坐的。
“怎么，秋人丫头”老人放下茶杯笑了笑，“每年你都是年节时候才肯来我这，怎么这次反常了啊。”
裴秋人恭敬的叫了声，“楚爷爷，您这是哪里的话，上次借您的书还没看完，却给我意犹未尽的感觉，这不趁着回来一趟，想再问你借下部书呢。”
楚擎宇呵呵一声，“就为这事专门跑一趟？”
“不是，父亲要在曲鸿城办些事情，秋人闲在家也是没事，就一同跟来了。”
楚擎宇抚了抚灰白的胡须，道没问题，这些书也就你来借，放着也是放着就都给你吧。裴秋人赶紧道谢，说不用麻烦了楚爷爷，秋人就只要几本，等看完了再来和您老叨扰。楚擎宇笑笑，说像你这种年轻丫头还能欣赏我这老家伙的书实属难得，待会我让老伴给你收拾收拾就行了，随后他就没有说话，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满笑意的盯着涂说道，“怎么了，小子，在我这打杂了那么久，想我了？”
涂说赶紧挠挠头，道谁说不是呢，晚辈自从一年前偷偷离开这里以后，日夜都能想起来楚老对晚辈的教诲，这不趁着还在曲鸿城的时候赶紧再来拜会。楚擎宇把茶杯搁到一边，笑骂道，年纪不大，心眼不少，跟你那师傅学的？涂说一听，道哪儿，晚辈这话句句出自肺腑啊，您老明鉴。
“去，去，去，别和我打马虎眼，别以为你偷了我的三本洪经篇，我不知道。”涂说语塞，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行了，别装了，我早就看出来你小子当初来我这就不怀好意，还给我打杂。”楚擎宇佯怒道，“也就是我这个老好人，不然定得把你送进大牢。”
“是是是！”涂说赶紧顺着楚老给的台阶接话，“是晚辈不懂事了。”
随后裴秋人和楚家人寒暄几句，便作势离开了，涂说也无法厚着脸皮呆在这里，也跟着离开，倒是小丫头楚萤萱对涂说挺热情，一年前，在涂说的江湖市井理论的攻势下，单纯的小姑娘直到现在还对行侠仗义两眼放光，若不是楚擎宇拦着，她当初早就跑去寻找传说中的英雄侠客去了。这也是楚擎宇的老伴楚宋氏一直冷眼对待涂说的原因之一。
“你在曲鸿城呆过？”上了马车，裴秋人第一时间开口道。
“是呆过一段时间，小时候因为一次意外导致身体不好，师傅虽然能够一直做到帮我压制体内的病魔，但是终究无法根治。”涂说慢慢的解释道，“直到十五岁，师傅说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让我在楚老身边呆了很长时间，说是打杂，其实啊，就是楚老帮我治病而已。”
“这么说，你才十六岁？”裴秋人惊讶的说道，“看你相貌，以为老大不小了。”
涂说一时沉浸在回忆之中也就没有机会她难得的玩笑。
兴许是知道了涂说和楚老之间的秘辛，裴秋人对涂说的态度倒也缓和不少，道楚萤萱那小丫头鬼的很，看着倒像是被你降服了，走的时候，大眼睛一直盯在你身上不放。涂说嗯了声，小萝莉挺可爱，以前刚认识的时候也是刺头一样，不过说来当时她也就十岁多点，当时还抱过她呢。
裴秋人红唇微张，惊呼道，你还抱过她，这丫头除了她爷爷奶奶，连他父亲都不能碰，你还抱过她？涂说不解道很奇怪吗。
裴秋人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眯着眼盯着涂说，直言道看来我在心中给你的评价低了些，本来也就只以为你是父亲好友的徒弟，一个资质普通，却爱耍小聪明的穷小子，当初第一眼见你和乞丐无异。
涂说也不反驳，“是低了点。”
裴秋人侧目看着他，本来他打算让涂说帮忙的，只是到了楚擎宇那里发现他竟然和楚家人相识，便作罢，此事只能以后再做打算了。也幸亏她自始至终都没提想让涂说帮忙要做的具体事情。
虽说这一路上变故不断，但是她心底对涂说的评价终究没变。之前她悄悄调查过这名以不太恰当的姿势撞进自己生活圈的低层人物，但是此时她才发现这种心里藏着事情的马前卒，她无法掌控的很好，反倒是崔贤这种看起来精明实力上心智不怎么成熟的人好掌控。
城府有些深。这是她对涂说的又一个评价。
兴许是阶级地位不同，她很是不理解像涂说这种市井小民每日都能没有忧虑的活着，难道是不曾拥有，就不谈失去？而她虽然锦衣玉食，却还在为了这份荣华富贵与里墉城的那些人勾心斗角，徘徊在曲鸿城与里墉城之间。想着想着，凝玉般葱指抚在额头，想长叹口气，突然感觉有些不妥，又重新端正神态，恢复平常的冷漠。
噗嗤一声，看着裴秋人的自娱自乐，涂说小声的笑了出来，自从那次受袭以来，他就发现裴秋人的冷淡其实是装出来的，也难为她这样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官家子弟时时刻刻为了掩藏自己，端着姿态生活，别看涂说此时也就才十六岁，心智早熟的他对于一切世态炎凉看的自认为相当透彻，他坚信如果自己能活着到老，肯定是那种内心深不可测的老家伙。就像是……嗯！就像是师傅那样。
回来的路上刚好遇见了易人杰，人至中年却满头黑发的他侧目看了眼，一起从一个马车出来的涂说和裴秋人，眼神中升起来一丝莫名的异常，朝着他们招了招手，裴秋人会意，让马夫和涂说先行退下，不过还未走几步的涂说又被易人杰叫住，跟在裴秋人身后一起来到易人杰身旁。
“大侄女，这是去哪儿？”易人杰笑了笑，只是好奇的眼神毫不掩饰略过裴秋人和涂说。
“秋人好久没回来了，在这城中转转。”
“嗯，虽说不在曲鸿城了，但这里毕竟是你的家乡，多转转的好，最近寻文院里热闹的很，听说晚上还有个诗会，怎么？不去看看，顺便与儿时的玩伴叙叙旧嘛。”
“秋人正打算去呢。”
“这位是？”易人杰一脸笑意的转向涂说，裴秋人解释道，“涂说！”本来想说是朋友的，但是她还是没能说出口，相识却还不至于朋友这个层次，所以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介绍了。
易人杰“哦”了声，道是文山前些天提过的那个涂说？
文山是裴富的字。
看到涂说不解的眼神，他又补充道，文山说你是子成的徒弟？涂说应了声是，易人杰接着说道，那就是了，子成也是我多年的好友，你既然是故人子弟，那也就是我的晚辈，随后他佯怒道，你这个做晚辈投靠文山，住在我易府，竟然也不来拜访我。
涂说顺势鞠躬道，确实是晚辈的不是，晚辈该请罪才是。易人杰豁达的摆摆手，说不用了，文山刚才和我说，你要参加万象塔？
涂说一愣，道是的，然后易人杰冲着涂说点点头道，后天你就跟在乘风后面一起去吧，随行的都算是你师哥了，你可要悉心请教。
涂说恭敬道是。
摇了摇头，易人杰便带着贴身的管家作势离开，不过有回过头来问道你师父可曾向你提到过我？
涂说微笑摇头。易人杰道了声该是这样，离开时嘴角的嘲讽不言而喻。
看着其拖在地上的背影，涂说皱眉沉思，当初自己重伤昏迷的时候，好像就是对方救下，况且自己住在易府后院养伤足足半月之久，直到现在才刚有好转，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如今却一副刚刚知晓的模样。
“是不是每一个和你初见面的人都不喜欢你。”裴秋人难得有些幸灾乐祸。涂说白了她一眼，道我怎么知道，莫名其妙嘛！摸了摸自己瘦峭的脸庞，他直接离开，留下原地万种风情一闪而过的裴秋人低声道了句，确实莫名其妙。
高墙大院中的生活很久不在涂说的记忆中存在了，偶尔感受一下还算是另一番享受。二品大员的府邸虽不如世家大族那样恢弘，但整体上也是极为大气的。如涂说这等身份是无法从正门进出的，他也还算明智，没有跟着裴秋人堂而皇之的跨过朱门高槛，独自一人从后门进去了。
小民独有的傲骨？这在裴秋人眼中除了不解，还有着对涂说的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教出了他种人，当初父亲说要等一故人徒弟，让他们白白在驿站浪费了一天时间，然后这个人还又弄坏了自己的玉鹦鹉，关键是他之后的种种做法，在不同的人面前的不同嘴脸让他噗之以鼻，再到后来，她专门让人去调查这个顽固小民，收集的所有信息让她几乎断定，这是一个比自己还善于伪装的青年男子。
其实她不懂，这是一种只有不断磨练才能学会的自我保护能力，涂说学会这种能力的地方，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做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