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很快退伍了,接着又来了一批新兵,孙家树已是第三年的老兵了,从外表看,他显得既稳重有成熟,特别是那两道剑眉,浓而黑,眉间隐隐约约透着一股英气,他俨然是一位优秀的“初级指挥员”了,同年入伍的战士们经过两年多的摔打也都已经成为真正的军营男子汉了,而且多数成为了连队的骨干,有三分之一的战士都当上了班长或副班长。刚入伍时的那种矜持迷茫,甚至有点呆头呆脑的样子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刚强自信、雷厉风行。孙家树仍然是四班班长,副班长仍是小广东。因为一班长李喜娃再一次超期服役了,看来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打算长期在部队干下去了。
军营的东面是一座山,山并不高,满山都是青石头,这种石头用途比较广泛,可以烧石灰,也可以粉碎了铺路或者搞建筑用,正因为如此,山脚下遍布了十几家采石场,每天都能听到山上轰隆隆地响,空中常常弥漫着一层厚厚的粉尘,整座山几乎着几十家采石场掏空了,留下大片大片的空旷地,长满了截腰深的荒草,这样的地形地物比较适合野外训练。二炮连的专业训练大都集中在这里进行,每天训练的时候,孙家树总能看到一个小女孩儿,一边放羊,一边看他们训练,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有时就捧着书本看起来,连羊儿跑到了对面的小山坳也不知道,等最后知道了羊儿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她找了半天找不到,急得哭了起来,多亏孙家树他们停止训练帮她一一找了回来。一开始孙家树以为这个小女孩儿是放假了帮家里大人放羊的,但后来他注意到几乎天天都能在这里见到她,孙家树心想:这家的大人也真够狠心的,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天天放羊呢?
一次训练的间隙,孙家树走近了这个放羊的小女孩儿,小姑娘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那是一张跟同龄女孩儿一样纯真稚气的脸,只是眼神里透着一丝忧郁。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孙家树问。
“我叫小英子。”女孩说,说话的时候脸上露出无奈的微笑。
“今年多大了?”
“十岁了。”
“那你为什么不上学呢?不喜欢上学吗?”
女孩儿沉默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爹死了,我妈有病,家里太穷,供不起我上学,娘说,等我快快长大,等嫁了人就有好日子过了。”
“那你想上学吗?”
“想,做梦都想,这不,我替人家放一天羊可以挣2元钱,等攒够了钱我就可以上学了。”提起上学,小女孩儿马上又神采飞扬上起来。
听完小女孩儿的话,孙家树的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多么懂事的小姑娘啊,只是现在她不应该坐在这里放羊,而应该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他心情沉重地回到班里,小广东正在教一名新兵练习瞄准,看到孙家树回来了,小广东便问:“班长,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大家都等着你回来训练呢。”
“刚才看了看那个放羊的小姑娘,挺可怜的,好啦,我们现在开始训练,集合。”孙家树说。
全班迅速排成一列,继续开始训练时,他满脑子都在想小英子的问题,在训练中始终不能集中精力,有几次连口令都下错了,他不得不把全班交给小广东指挥。
晚上开完班务会,孙家树对大家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大家赞成不赞成?”
班里的兵纷纷问道:“班长,什么想法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孙家树说:“大家都知道那个放羊的小女孩儿吧。”
“知道。”大家不知道班长提这个小女孩干什么。
“她叫小英子,父亲死了,母亲长年卧病在床,家里没钱供她读书,但她又非常渴望读书,我提意大家能不能捐点款,争取让她重返学堂。”
“好啊,我赞成,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呀。”小广东马上举手发话。
全班的两位最高行政长官都发话了,谁还会不赞成?大家纷纷解囊相助。
孙家树先拿出了自己攒了几个月的津贴,有200多元,他带头放在了桌子上。
小广东一下子拿出了500元对孙家树说:“班长,这是500块,你先拿着,回头我让我女朋友给我再寄点。”
憨憨的张二顺拿出了80元钱放在桌子上说:“班长,我只有这么多了,你看够吗?”
“不少,不少,最好留点钱买日用品。”孙家树说。
老马打开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布包,他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打开,大家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都好奇地看着他,只见老马打开最后一层,竟露出了一卷钱来,足足有五六百元,真是财不外露,看不出他还是班里的“大土豪”呀。老马的家在四川凉山,家里比较穷,他平时省吃减用,每月的津贴从来都不花,全都攒着寄回了老家。平时他连洗衣粉,甚者牙膏都不经常买,因为老爱用别人的东西,所以又多了一个绰号……老涮,最近他准备回家探亲,这些钱估计是攒的路费。他先拿出了10元钱,看到小广东捐了500元,连张二顺都捐了80元,觉得自己是一名老兵,在新兵面前不能表现得太吝啬,便又狠心拿出一张10元的票子。其实,他能捐10元就已经赶上小广东的500元了。
全班战士你30,我50地捐了起来,钱都放在桌子上,放了满满一桌子,孙家树数了数,一共983元,他又拿出自己的钱补够了1000元,这才对大家说:“捐多捐少都是心意,我们大家都尽力了,这1000元已足够小英子上学的学费了,明天我抽空到小英子家去一趟,把大伙的心意带过去。”
第二天吃过午饭,趁着午休的时间,孙家树急急忙忙地向小英子住的村子里赶去,到了村子一问,没费多大劲他就找到了小英子的家。她家的院子一侧临着路,石头彻的院墙,有一段墙倒塌了用玉米秸临时挡着,低矮的木门歪在一边,看起来已经长时间没关过大门了,他径直走了院子,房子也是用石头砌的,窗户很小,每一个都用塑料布蒙着,房顶上的麦秸杆早该换了,都变成黑的了,在草房顶的中间长起了一棵手腕粗的小树来,足以说明房子已有年头了,这所草房子跟两边红砖蓝瓦的新房比起来显得极不协调。
屋门虚掩着,孙家树用手轻轻拍了拍门喊了声:“有人在家吗?”没人应声,难道屋里没人?可门并未上锁啊?还是等一会儿吧,良久,屋里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看来,有人在屋里,孙家树站在外面耐心地等待着,又过了好大一会儿,年久失修的屋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露出一张被病魔折磨得扭曲变形的中年妇女的脸。
“你找谁呀?”中年妇女刚一说话,立刻就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大嫂,请问这是小英子的家吗?”
中年妇女警觉地看看孙家树,见是一位当兵的,这才放心地说:“是的,我是小英子的妈妈,咳咳咳。”
“我是为小英子上学的事来的。”孙家树说。
听说是为了小英子,中年妇女因咳嗽而涨红的脸勉强露出一点笑容。“是吗?”她吃力地拉开门:“大兄弟,到屋里坐一坐吧,小英子放羊去了,到天黑才能回来。”说了几句话,她又激烈地喘了起来,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孙家树说:“大嫂,看来你病得可不轻啊?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呢?”
“这是老病了,看了也白看。”英子妈苦笑着说。
孙家树走进屋子,屋里在大白天光线也很暗,只见正当门摆着一张破桌子,两把断腿的椅子歪在一边,墙四周贴的报纸已经发黄了,看内容还是十二届三中全会的“新闻”,至少有十多年没有换了,寻遍整个屋子没有看见一件值钱的东西,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
英子妈颤颤抖抖地搬过一张小椅子,先用手摇了摇,看来还能坐人,她不好意思地对孙家树说:“大兄弟,你凑乎着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大嫂,别忙了,我坐一会儿就走。”孙家树用手摁着小椅子轻轻坐下来,他看到小椅子不是很牢固,怕坐猛了压坏了椅子,看到英子妈双手颤抖着倒了一杯水,忙又站起来接过水杯说:“我来,我来。”
“大兄弟,家里没有茶叶,你就将就着喝吧。”英子妈显得很是不好意思。
“这就行,这就行,大嫂,英子还小,不上学怎么能行?”
唉,她爹走得早,我又得了这倒霉的病,家里的钱都买成药了,又欠了一屁债,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供她上学了。”英子妈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孙家树忙把钱掏出来递了过去,“大嫂,别难过,这是一千元钱,是我们一个班为小英子凑的,你让小英子继续上学吧。”
“真是大好人啊,让我怎么感谢你呢?就让我给你磕个头吧。”英子妈说着就要下跪,孙家树急忙阻拦。
“别,别这样。”孙家树说话的同时,只听见“喀嚓”一声,原来孙家树起身的时候用力太猛,坐的那把小椅子一下子就散架了,孙家树抱歉地说:“对不起大嫂,有钉子吗?我来修一下。”
英子妈说:“没摔着你就好,你身后的箱子里有钉子,不瞒你说,英子爹活着的时候是个木匠,他人缘好,家里平时可没少做凳子,都让他送人了,你说,乡里乡亲的来家里串门,时常会有人说:这把椅子做得真好,我家里没凳子坐,送给我一把吧,反正你有手艺会做。我那口子从来就没有把人拒绝过,真应了那句话,木匠家里没凳坐啊。不过,他走后,街坊邻居都帮了不少忙,不然我也不会撑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