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林脑海里呈现了一张红润的苹果脸和一双机灵的眼睛，那双眼睛犹如猫的眼睛一样机灵，目光虽然不是绿色的，但感觉上灵动无比。有的女人望着你时，心灵是关闭的，好像上了一把锁；有的女人看着你时，心灵是打开的。那个世界给你的感觉就阳光明媚，就像青苹果和红苹果给你的感觉不是一样似的。这个女人二十二岁，也许还年轻一点（汉林并没问她有多大了）。人举止大方、优雅，说话声音好听，像琴弦弹出来的声音，清纯悦耳。她叫张红。汉林每个月都在她手上领取父亲开给他的月薪，她是立达集团公司的出纳员。五个月前，汉林第一次在她手上领取工资时，对新来的她禁不住多看了眼。因为这张姣好的苹果脸给了他一种新鲜的感觉，这是他以前从没看见过她。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他。
汉林正想问她呢，但忍住了。刘汉林。
她低下头在工资表上找他的名字。他留意到她左脸上有两颗芝麻大的痣，分别在鼻翼旁和脸颊上。右脸上也有一颗，生长在右边的嘴唇上。这一颗痣稍大一点，但长在那儿丝毫不讨厌。他想起那句名言：女子无痣不娇。她让他签名。他伏下身签名时，嗅到她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茉莉花香气。那股香气源自她的乌发，清新、芬芳。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柔软且如瀑布直下。你是刘董的公子吧？她的表情温和了些。
也许吧，他随口回答，对她挤了下眼睛。
她一笑，格格格，把工资袋里的五千元钱掏给他。请你点一下。
那是五十张一百元的大钞，他数了。她看着他数，看着他把钱放进一只漂亮的钱包，这才把目光移开，忙自己的事情。
汉林的父亲这些年到底赚了多少钱，汉林一点也不清楚。他只是估计他父亲的资产可能超过了两亿。光是立达股票公司的资金就有一亿三千万，而其它分公司的资金加起来少说也有八千万。外面还有七八个事业性单位欠了立达建筑公司的一千多万元工程款。有的欠几十万，有的是欠几百万，其中欠得最多的是一所新建的大学，欠了立达建筑公司七百多万。立达建筑公司当然是立达集团公司的下属公司。汉林的父亲有一条原则，针对事业性和政府部门的某些单位，他可以垫资建房，以显示立达集团的经济实力。立达集团公司的“立达”二字是汉林的爷爷取的，出处于孔子《论语》中的一句话，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一个男人要想在这个社会上站住脚，那么也要让别人在社会上立住足，不然，你树的敌就会太多。自己想通畅顺达，也要让你身边的人通畅顺达，大家都能过去，你才会有很多朋友。否则你就处在危机四伏中。别人不通畅顺达，你也就不能通畅顺达。你帮助别人通畅顺达，你才会更加通畅顺达。汉林的父亲就是这样解释立达集团的名称的。立达建筑公司是立达集团的前生，汉林现在就任立达建筑公司的经理。但他一点事也不管，他让喜欢体现自己能力和价值的邓副经理和林副经理操心公司的一切。他的上面既有老爹，还有一个老爹非常信任的马副董。他夹在中间。他老爹觉得他太嫩了，事事不是亲自过问就是要马副董代管，所以他来了个索性什么都不管。
汉林的老爹力图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儒商，常常是一副君子泰而不骄和君子坦荡荡的作派。他是个奢望很高的壮年男人。壮年男人又有钱的话，当然就有壮年男人的嗜好：包养情妇。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汉林知道。汉林的母亲也明白。母亲已满了五十岁，她的工作就是在家里看看电视或看看书，对丈夫的作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红便是汉林父亲情人的侄女，此前她在一家人寿保险公司瞎忙，由于长沙人对人寿保险还不理解和信任（用一大叠钱去兑一张保险单，这让很多人觉得是一纸空文），于是保险做不下去了。在此之前，她在一所大专学校学财会，但她从未做过一天会计。在立达集团，她才正正经经使用她所学的十分之一。有天，他在办公室里吃盒饭－－盒饭是公司下属的立达服务公司提供的，立达服务公司便是为立达集团专职服务的，谁生日，谁家的老人病了或死了等等都由该公司承揽一切。该出面就出面，该叫人照顾就叫人照顾，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旨在公司职员一心一意地为公司效力。据说，日本的某些大财团也是这么干的，汉林的父亲觉得这很好，会使公司的员工充满感激因而更具凝聚力，就让马副董组建了一个这样的公司。另外，集团公司的卫生、服饰、餐饮，还有车辆年检等等，也由该公司监督和承担。每天中午，立达集团公司的人都在公司吃盒饭，倒不是盒饭很好吃，而是公司职员为此可以节约一笔开支，省掉吃中饭的钱。那天，汉林的经理办公室门敞开着，张红端着盒饭走来，对他轻轻一笑，好冷啊。她说，我来烤烤火。她在壁炉旁的藤椅上坐下了。
壁炉上正烧着一壶开水，水已开，升腾着白白的热气，室内当然就热气腾腾的。张红瞟他一眼说：水开了，我来上开水。
热水瓶都是满的。汉林说。
她把水壶提下来，于是火的红光映衬着她的苹果脸，使她那张长着几颗美人痣的脸蛋比平常妖娆几分。她穿着一件黑风衣－－显得高雅，内里一件天蓝色毛衣，下面一条苹果牌牛仔裤——包着她圆润好看的臀部，头发照例披在身后，脑勺上戴着只象牙发箍，额头光亮亮的，给你的感觉是她的额头生得真好。你是经人介绍来公司的吧？
她一笑，那笑容很灿烂。我小姨介绍来的。
你小姨也在我们公司？
我小姨和你爸爸是好朋友。
他盯着她右嘴唇上的那颗黑痣，他想如果她脸上没那颗黑痣，她笑起来会不会比现在更好看？也许是另外一种味儿。女人脸上有痣就是好看。他想。你小姨和我父亲是好朋友？你小姨是谁？他说完这话，马上意识到她小姨一定是父亲的情人。立达集团的会计或出纳，父亲是不会轻易给一个女孩子干的，必须是父亲信任的人。
她说：我小姨姓李。
他老爹的情妇正是姓李——那个歌舞团的前舞蹈演员，如今在一家国营公司工作。他不想再问她小姨，也不想再说话。她离开他的办公室时，他想干吗她有一个这样的小姨？她可以算得上漂亮，但不是那种漂亮得下不得地的样子。当然漂亮得下不得地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呢？所以再怎么漂亮还是得下地，下不得地的漂亮就不是漂亮了，那是画像，挂在墙上供人欣赏的。他这么想，不觉一笑。她的脸大了一点，按严格的标准来衡量，她的脸还可以小那么一圈；眼睛也鼓了一点，也许不是鼓而是别的，总之眼睛还可以长得更好看点，额头也不是绝对的好看，比如太圆了，还可以方点儿。她说话还有些故作天真，声音还要自然一点。冯丽比她的气质好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