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魔法,或者说拥有法力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安然找不到太多可堪考究的资料,以他的身份和个性,能够想到的也都是一些形而上的玄说,不过正是因为这些言语都难以表述的感受,让他在研究那三个词的时候颇为期待与向往,不知道法力降身的那一刻,他又究竟会产生怎样奇妙的体验……
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又晃了晃,三次晃了晃,终于,他忍不住将这十几天都不曾停止的抱怨又重复了一遍:“这跟脑子进水一样的感觉,真膈应!”
当然,他是在心里面说得,今日既然决定进瘟鼠巢穴也是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做个了断,便不会轻易犯下诸如惊动瘟鼠的低级错误。不过他能在此时此地想这些有的没的,却也着实要比十几天前强上太多,说是判若两人也不为过。
这本来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可安然却没有这份欣喜,因为他虽然不记得那一晚是如何脱离险境的,但却记得除了这一段空白以外的所有细节。哪怕当时一切发生得有多么快若闪电,也经不住事后一次又一次的回想……与刺痛。
那一晚的绝望,卑微,脆弱,丑态毕露……不是一句没有人看到就能抹去的,因为他“看到”了,而且“看”得无比清晰。
安然一直觉得痛苦不分大小,只分你我,所以那一刻,和那一刻的他,承受了他所能承受的最大痛苦。
“怪不得真正成熟的人从不夸耀自己成熟,不是觉得太不要逼脸,而是因为成长……总伴随着痛苦。”
从一开始下意识地逃避这段回忆,到后来强迫自己去回忆,再到自言自语出这一段逼气浓郁的话来,安然,似也有了那么一点点不同。
喀嚓!
行走中的脚步及时顿住,却仍是发出了声响。安然浑身一僵,顿时握紧了手中铁剑,即便没有这些天的经历,光是那晚丹妮拉以身接汤水的一幕,也说明了瘟鼠的听力灵敏到何种地步。
应该是个树枝,安然想道。
瘟鼠成天在树林里活动,洞穴里有这玩意儿毫不奇怪,此前安然已尽量小心,怎奈越是深入,光线越差,终于还是出了意外。
屏息以待,一秒,两秒,三秒……时间早已超出了预计,以瘟鼠的速度,除非这洞穴像故宫那般庞大,否则早应该有了动静。他又不安心地等了片刻,仍是没有异常,这才终于缓了缓气息,躲过树枝,继续往前走去。
我能行的,他又如此鼓励自己。
孰料这一走竟走出近一个小时,真不愧是瘟鼠聚众的地方,较之那些落单的洞穴要深得多,如此一想,难道里面还真是别有洞天?否则以瘟鼠的听力,与洞穴特殊的回音效果,怎么可能安稳地走到这里。
而且,他很久都没有碰壁了。
要知道快三个月了,安然都没能在蒙住眼的情况下成功走出一条直线来,所以当他完全陷入黑暗,便只能靠着偶尔吹进来的风,或者走歪了撞到洞壁来确定何处是前。
这是否意味着……
念头未落,喀嚓!又是一声脆响,惊得安然汗毛一凛,紧接却又一愣,发觉声音竟是荡往了四面八方,悠悠缓缓,久久不绝。
啥意思?
意思他隐隐觉得不妥的念头立时得到了证实——他此刻所处的地方很大,很广,很密封。
安然觉得喉咙突然有点干。
按照笔记上的描述,瘟鼠虽然被称作鼠,却罕见有群居的习惯,至少那个记录者在发现这处巢穴前,还没发现过一个群居的例子,所以方圆数百里,可以说罕见到有且仅有这一处,并且根据那个记录者的探查,即便是这个被他称作瘟鼠巢穴的地方,顶天也就藏着三、四头瘟鼠而已。
可如今……睡个觉罢了,用不着这么大地儿吧?白天多动?缺钙?所以挖大点?
脑子里飘起一张尖嘴猴腮,动不动就乱吠的蠢(凶悍)脸,安然不觉得一个畜生能有这么复杂的想法——多了三个也不会有。
再者前些天的时候,他去过瘟鼠挖的洞穴,说白了,就是一遮阳挡雨的深坑罢了,可能会深一点,却绝不会很大。
那这儿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真相只有一个……
轰隆隆——
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乌漆墨黑的洞洞里,忽然打起了雷。安然立在原地,听着那突如其来的雷声,不禁浑身一哆嗦,旋即刚想骂自己一句没出息,不料却抖得更厉害了,厉害到站不住脚,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来不及感受尾椎上传来的疼,就像坐过山车似的,安然的身子忽然爬高,然后啊的一声尖叫,陡然下坠,宛如风火轮咕咚咕咚滚了个七荤八素。待晃着脑袋重新爬起来,吐掉口中的沙子,安然悚然一惊,不是惊那雷声停了,而是惊……他剑丢了。
那可是他最大的倚仗,没了铁剑,难道赤手空拳和瘟鼠打?防都破不了!顾不得身周静得可怕,安然一阵摸索,却除了一地的烂泥,什么都没摸着,想来是不在附近。
这可咋办?
安然没了主意,计划赶不上变化,成长更赶不上变化,虽然这段日子经历的,特别是近些日子经历的事,让他就像一颗不断催熟的花骨朵,正拼死拼活地想要张开花瓣,可说到底,他仍是一朵花,连果实的影都没见着呢。
所以此时此刻,要打怪的战士却忽然没了武器,这让他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啪嗒~
一声响,将安然从茫然中唤回了神,他呆呆地眨了眨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其实他也不是想看见什么,因为他感觉到左半边脑袋沾上了一坨东西,正顺着脑门往脸颊上流。他纳闷地伸出手,抹了一把,黏黏得,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腥腥得。
别尼玛是口水吧……
安然浑身战栗起来,他没有洁癖,但不代表他就喜欢脏,特别是这软不拉几的玩意儿,是他最不待见的。
伸手、入怀、抬臂、猛掷,然后转身就跑。
砰!
白光一闪一烁。
是否该庆幸,成长总还是有用的。
砰!
白光再次一闪一烁。
安然一边疯了似的搓着脸,抹着手,一边从怀里丢出油罐。
砰!
白光三次一闪一烁。
***,让你恶心老子!
砰!
洞穴中忽然静了下来,时间像是拉长拉慢,好半晌,才又响起安然拼命压抑却又压抑不住地抽气声。
“窝滴个娘!”
……
……
当安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好似密封的大峡谷中时,他觉得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那本小册子的记录者估算错了瘟鼠数量,这里其实是一个蚂蚁窝一样的存在,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瘟鼠巢穴”。
可当白光第四次亮起,他好容易用衣服蹭干净了大部分又腥又臭的粘液,趁着光亮间隙准备抬头看一眼身前的情况时……他发现,原来真相也可以有第二个。
和速燃粉一样,小油罐里的油也是这个世界的原产物,被火点着了动静挺大,持续性却差,所以四次闪光,只带来了四个瞬间,而安然因为前面的“发疯”,也只注意到了最后一个瞬间。
画面一闪即逝,刻下的痕迹却宛若永恒。
漫山遍野或许不准确,因为这里没有山,也不存在野,只是一个大到没边的洞穴,可那一刻,安然仍不禁想用这个词来形容——那漫山遍野……的白骨。
原来之前的脆响不再是树枝,而是一支断骨,原来也不用去懊恼自己的又一次倒霉,因为踏过这一步,将尽是残骨。
那一刻,他明白自己猜对了真相,那个记录者的确估算错了瘟鼠的数量。
也是那一刻,他发现了第二个真相,并且在一瞬间便压倒了第一个真相所带来的震撼——那当然不是他发现这些瘟鼠都已化为了白骨,而是那八只悬浮于白骨之上的巨大眼睛!
……
……
淡淡的绿,宛如化开的颜料渲染在水晶似的黑色中,一共八颗,或大或小,诡异而又妖艳。骤然间,强光闪至,八颗墨绿同时一颤,霍然转向此处,倒映出八个惊骇的他。
嘶嘶嘶——
仿佛皮革发出的摩擦声,震颤着、扑面而来,震颤着、冲荡而去,层层叠叠,嗡嗡隆隆,逐渐辨不出开始是何音,后来是何语,只觉得满脑子都是轰鸣,疼痛欲裂。
如此嘈杂,本应听不见任何声音,因为都被这轰鸣遮掩,如此黑暗,本应看不见任何动作,因为都被这墨汁晕染,可冥冥中,却有不可言状的力量划开时空的桎梏,轻打我背。
安然抱着头,瞪着眼,在这一刹,忽如福灵心至,身子一扭一弹,就着泥地滚向了一旁。
轰!
大地震颤,碎骨四散,一道巨响横空出世,冲散了那些轰鸣。
而在巨响中心的不远处,安然横躺在地,仍保持着抱头瞪眼的动作,任由那密密麻麻的烂泥与碎骨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脸上,仿佛傻了一般,回味着方才的神奇……
近三个月沉浸于黑暗的努力,终于,换来了这一刹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