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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乱世红颜

话说崇尧等十个兄弟次日起来,吃过早饭,算还住宿酒饭钱,便要出城。走过片时,只听得前面一片喧闹声响起,教百姓人等回避。崇尧等人挨挨擦擦被挤到一边,将眼望那贼兵。路人说:“造孽吆。瞧瞧,又抓了这么多良家女子,他们不知还要糟蹋多少。”“呀,你是不知。他们每打下一城一地,都要抢劫珍宝钱财,连有几分姿色的也要掳掠一空,供他们玩乐啊。”“你看看,多可怜,哭的泪人。”崇尧在人们挨挤的隙缝里瞧着一个个被绳索牵着手臂的女子,蓦然间一个身影走过,却是白恪卿,只惊得他双眼发黑。还以为是看花了,擦擦眼睛再看,人都向前走去了,急忙奔上客栈楼头,押解的贼兵逐渐远去。

在急忙中,喊叫道:“是白姑娘麽?”目光紧紧盯着那队女子。倏忽一个女子转过头来,泪涌双颊的容颜依然那么靓丽,正是昱人的妹妹,白恪卿。恪卿欲言又止,教押解的贼兵喝骂,催促着向前去了。崇尧惊得倒在楼头,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她会在这。她不是远在苏州,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么?叛军还没有打到那里,那她是怎么被抓获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匆忙下楼,向兄弟们说了,暂时不出城,还教住下来。兄弟们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问他怎么了。崇尧道:“十二弟的妹妹教捉了。我们得救她逃出虎口。”兄弟们都说:“这是怎么回事?十二爷的老家不是在苏州么,叛军怎会抓得到她?”崇尧道:“我想不明白。只有等救了她之后再问罢。”

当晚,崇尧再次潜入大尹府,将来意说了。大尹叹息道:“这叫我咋整啊。听说他们拣相貌好的都教押进了皇宫大内,其余都赏赐给了将帅重臣做奴仆。”崇尧惊道:“那就连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大尹道:“连我都是未曾宣召,不得入宫。你就省了这份心思罢。”崇尧央求大尹再去打听一些风声回来,再作区处。大尹随即更衣,说道:“我备礼去见严庄,探听一下。”教崇尧在府上相候,乘顶轿子去了。

不题崇尧忧心如焚,肝肠寸断等待回音。却说白恪卿同爹娘在家期盼昱人早日回来,等了数月方的船舶载了货物回来。一问才知昱人留在了宋州同兄弟们玩耍,又得家书,说是来年春暖花开时节便回,权且放下心来。单独恪卿念念不忘崇尧,想要与他结成伉俪,毕竟不知哥哥问的结果如何,好生放心不下。见他们都不回来,少不得来年相遇,再续前缘。未几听说安禄山造反,惊得全家如堕冰窖。只盼着昱人能够回家团聚,却是音信杳然。白爷只得差几个可靠家人北上宋州萧家问他何以不归。那几个家人乘船北上,雇骡马来到宋州,连萧家都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又听得叛军打破了洛阳,吓的心胆俱裂,赶忙回来汇报,说萧家都搬家了,更没有昱人消息。慌得白爷老夫妻两口整日啼哭,只道是遭了不测,渐渐生起一场病来。恪卿在床前奔走伺候,端汤喂药,百般安慰,将养了数月方才病愈。恪卿思念崇尧,担心哥哥,郁闷寡欢,又得在爹娘跟前强装笑脸,哄他们欢欣。挨过残年,又是春暖花开季节,听说安贼洛阳称帝,国号大燕。朝廷派人往江淮南方征收赋税,接济将士抗敌。白爷倾出一半家私供奉朝廷,只要打赢鬼子,出这口恶气。地方上都敬重白爷,称颂他的功德。

忽一日,地方上要组织义勇支援前线抗敌。白爷慷慨解囊,又出重金。招募壮士三百多人。恪卿以为可以随同他们北上寻访哥哥和心上人,遂将此意向娘说了。白夫人知她主意已定,说道:“我派几个得力家人与你同去寻访,能找回你哥哥来。为娘也对得住白家的列祖列宗了,只是苦了你了。”恪卿潸然泪下,泣拜道:“儿原本不能扔下爹娘远行,可是见爹娘为着哥哥,整日愁眉苦脸,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儿放心不下。情愿代替爹娘,出门寻觅,为爹娘分忧。倘若寻得回来,便是白家幸事。”白夫人哭道:“我的儿,你要好好注意身子,不要莽撞行事啊。”娘两哭罢,说了一宿话。

次日,恪卿换了衣装同几个家人随义军出发。于路无话,渐次听到人们说起,舜王坪主将吕崇尧,竖起一面“舜王坪大行门,靖乱为国军”的大旗。吕崇尧在洛阳闹腾了一回,吓破了贼兵的胆。恪卿听了这话,便是喜从天降,说道:“他们没死。哥哥一定也在舜王坪,打贼兵呢。”那几个家人好不欢喜,便撺掇恪卿前去舜王坪与他们会合。恪卿道:“道路都教叛军阻断,怎生去得?”家人们听得有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又闻颍川告急,义军急急驰援,会合官军里应外合打破贼兵又一次猛烈地攻城战。义军损伤大半,恪卿同家人便进了颍川城。那太守薛愿,长史庞坚夹道相迎,盛情款待,妥善安置了。

白家家人自道不能教恪卿小姐同军伍兵卒住在一起,便来陈说其中隐情。将个白爷怎样资助前线将士,倾尽家私供奉赋役,因了白爷掌上明珠女扮男装才得到这里寻访家兄。又盛赞小姐家兄便是舜王坪抗敌的猛将。薛太守对她肃然起敬,忙问道:“令兄是谁?”恪卿答道:“白昱人。”太守更是钦敬,说道:“不说白家如此忠于王事,就说令兄白昱人同吕崇尧搅闹了洛阳这一场。我就不能慢待了小姐。这样,叛军贼势还很猖狂,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去。暂且住在下官府上,等到破了贼兵,收复了失地,路上安全了,自有相见之日。”恪卿便欣然领命,换了女儿装同家人住在太守府。那太守儿女都将她做亲姐妹待,太守待她视如己出,甚是爱护。恪卿得了家兄音信,不胜欢喜,写了一封家书,封好,遣了一个家人乘着贼兵不备,悄悄出城回家去报平安,勿教爹娘悬挂。

太守同长史庞坚逐日同叛军厮杀周旋,劳神劳力,忧心忡忡。左近州县,四方告急,叵耐能力有限,不能相助,对月哀叹。太守夫人说道:“贼兵攻城日紧,倘若城破,可不害了一家老幼,不如早作打算,差个得力的部下,护送一家老小南下避乱。也可保得薛家一点骨血。”太守怒道:“合城百姓谁没个老小,为甚我的家人就要想着活命,传扬出去,谁人不道我怀私。那个还跟我拼死力战?”夫人吃了一顿训斥,自觉老大无趣,不再则声。回到房中,千思百转,怏怏放怀不下,想道:“我一个半百之人死了也没甚,只是可怜了一双儿女,恁般命苦。不成,我得自作主张一回。”便唤来一个堂兄,现做裨将,吩咐他如此如此。

那个堂兄满口应承,却是个早就心怀鬼胎的主,想要投敌,保全一家性命,得了这个信息,好不正是天赐其便,中了下怀。当晚联络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心腹,一一交代妥了,夤夜写一封降书,射出城去。夫人瞒着太守,将一双儿女同恪卿及白家家人,及早暗暗送到其堂兄家。恪卿见不是路,思量要脱身去见太守,可是贼子提防甚紧。又买哄住了白家家人,说道是为了白小姐好。那白家人眼光如豆,识不破奸计,反倒做好道歉,撺掇恪卿早离此是非之地。恪卿到没了主意,只得随他。那日一早,开了南门,那夫人堂兄率众走上一箭之地,却绕道回来径直撞入了贼兵营里,降了贼兵。

恪卿惊得哑口无言,欲寻一死,又想爹娘牵挂,盼得寻回家兄,就此一死,可不是没下梢的勾当。只得饮泣,权且忍耐,再做计议。贼将便命降将挟制太守儿女人等到城下威胁太守投降。那时太守见城下儿女人等,出现在贼兵队里,嚷骂夫人无知,做此瞒昧勾当。夫人登上城头,见了此状,号恸大哭一番,无脸再活,撞下城头,摔为肉泥,寻了短见。太守义正辞严的拒绝了投降。贼兵便在城下大开杀戒,宰杀了太守儿子,白家那几个家人,兽性大发,便是连夫人堂兄及投靠来的兵士都杀个尽绝。可叹想要保全性命,图谋升官发财,到此成了一场春梦。贼兵却留下女子不杀,带回军营,想要侮辱取乐。贼将安守志数月攻城不下,只怕皇帝见责,便说:“这几个女子倒有些姿色,且留着同那些关押的女眷一并贡献皇上,表我等忠心。”教一个得力部将带一队人马押送恪卿等女眷人等往洛阳献俘,借以取悦皇帝。

一路上恪卿同一干女子风餐露宿,饱受烈日暴雨侵袭,走的略慢,或是垂泪都要受顿羞辱责骂,甚至不给饭吃。说不尽诸多苦楚,任你是豪门千金,还是官宦小姐,明书知礼,那堪遇上不解礼仪的蛮兵。晓行夜宿,非止一日,来到洛阳。恪卿绝望之际,听到崇尧呼唤,回头望时可不是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及至相遇,却是在这种场合,着实伤心。又知他乃是唐将,不敢叫破,暗暗垂泪,思量道:“谁想我们毕竟无缘,姻缘难就。今日相见,便是诀别。”想着他或许会设法解救,可是势单力孤,又不是白费心机,事败还有杀身危险。只盼他不要来救方好,寻思安贼若来凌辱,舍了一死,也要保全名节。

待进了宫门,一个官员便来分拨,逐一验看姿色相貌,安置职分。教这个那个去某某处伺候哪个主子,待说到恪卿,便说:“这个好,送去伺候皇上。”这一句吓的恪卿双眼发黑,心绪如麻,又寻思:“早晚是一个死了。”只想待机撞死罢,免得受辱。正在要被领往禄山寝宫时,一人叫道:“且慢。”恪卿抬眼见那两人身材高大,目光深邃如鹰隼,望了一眼,吓的垂下头来。只听那两人说:“这个女子天姿国色,美貌的很。我们晋王爷要了。”那个官员支吾道:“皇上那边怕是不好交代。”那两人喝道:“再敢多嘴,打下你的下半截来。皇上失明,将就一个不好糊弄么?将来天下是晋王的,你还要脑袋不要了。”径自说:“跟我们走。”事到其间,不容恪卿不从,只得随他两个出了宫门。一顶金丝软轿候在那里,教恪卿进去坐了,他两个护着,一路来到晋王府,进了庭院。

恪卿寻思:“晋王可不是安庆绪么?”垂着头,也不识路径,在几个婆娘的引导下,直来到一座宫殿。那婆娘们便告退了,带上了殿门。大殿内静悄悄的,她只听得到心跳的声音,又是惊惧,又是慌乱。半晌轻轻抬起头来,只见对面灯烛辉煌的一张软榻上,躺着一个人,似乎酒醉,尚未醒来。良久那人鼻子中“哼”了一声,说道:“谁在那,过来。给本王揉揉腿,倒碗茶来。”恪卿挪动脚步,走过去,给他倒碗茶水,轻声道:“殿下请用。”双手奉上。庆绪眼也不抬,接过茶水,咕嘟咕嘟,喝个干净,说道:“揉腿。”恪卿自幼在锦绣中长大,何曾受过这等凌虐,不由泪流满面,便跪倒在地上。庆绪诧异,抬眼道:“你没听到么?”恪卿啜泣道:“殿下饶我性命,此生便是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永感大恩。”

庆绪说:“这话说的怪了。本王啥时要说取你性命了?”恪卿头也不抬,哀声告禀道:“我本是良家女子,不幸被擒,本当以死明志,可是心念爹娘,这才隐忍苟活至此。殿下英明,如能容我回去,必然不负大恩。”庆绪道:“抬起头来。”恪卿将头微微抬起,泪交颐下,着实凄哀。庆绪叹道:“我最见不得女人泪水,又是这么一个容颜娇美的女子。好,本王做回好人,放你回去。”恪卿惊喜万分的说道:“谢谢殿下。”庆绪道:“别谢我。我放你回去皇宫伺候我那个又老又丑,眼瞎肮脏,脾气暴躁的父皇罢。”恪卿闻言,如遭雷击,慌得倒在地上,作声不得。庆绪便说:“还要不要我放你回去了。”又说:“你有爹有娘,他们总想着攀龙附凤,你从了本王,便是晋王侧妃。难道委屈了你不成?如若想求一死,本王这里有毒酒一杯,喝下去一了百了。”

恪卿便寻思事到如今,唯有一死解脱了,说不得总然是命里该有此报,千不该万不该每张智的跟随降将出了颍川城,走了这步不归路。随即向南磕头,痛哭一场,说道:“孩儿不孝,爹娘保重罢。”庆绪便将毒酒递到她手中,叹道:“好好一个佳丽,可惜了。”恪卿端起酒杯,暗暗祷告:“保佑吕大哥跟哥哥扫清寰宇,还百姓一个太平日子。教他们好好活着。”祷告罢,仰头张口将毒酒喝个干净。一璧厢发觉有异,不似毒酒,欲要挣扎寻死,争奈软绵无力。庆绪笑道:“像你这样的烈性女子本王还不多见。本王怕你抵死不从,多费手脚,方才出此下策。”又说:“你想死,本王偏不要你死。可怜你一片孝心至诚,人才又好,要把你扶持,做侧室。”便将她抱起,安放软榻之上。恪卿喝了药酒,手足俱软。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叫不得撞天的冤屈,只是忍耻含羞流着眼泪由着他摆布,轻薄罢了。庆绪解釦轻摹,卸衣交项问道:“请教姑娘芳名?”恪卿答道:“白恪卿。”庆绪便说:“人如其名,美极了。”又问哪里人氏。恪卿流眸,将头转侧,却是不答。庆绪笑道:“好罢。我不过问便是。”

那庆绪原来极惯风月,乃是个老手,费番功夫,紧紧搂抱先将恪卿撩拨热了,耍得神魂飘荡,不能自已。遂两相欢悦,十分美满,成就云雨之欢。云雨罢,庆绪说:“还想死么?”恪卿寻思便即一死,也是失身于贼,只能希图脱身虎口,噙泪道:“任由殿下处置。”庆绪搂其项,温言道:“我扶你做侧室王妃,好好服侍本王,亏待不了你的。”恪卿道:“若此,妾身深感大王不弃陋质,惟以舍身相报耳。”庆绪爱她容貌淑丽,十二分姿色,又是如此识情知趣的冰雪聪明,甚是欢喜。一宵恩爱,便定百年。

话说崇尧等到次日一早,大尹方回,急问结果。大尹遂说:“已教人抬到了晋王府,多半是侍寝了。押送的两个人,就是你的大仇家张氏兄弟。”崇尧惊得目瞪口呆,摇头道:“这不是真的罢。”大尹道:“这是我花了重金,买通了晋王府一个婆子说的。她也是受了晋王妃之命,查看晋王又有甚新欢,伏在侧壁听得。初始那个女子尚不肯从,一意求死。是晋王在酒中做了手脚,中了圈套。问其姓名,说是白恪卿。次后便听得床棱摇嘎,气喘吁吁,成就了那事。晋王还要封她做侧室哩。”崇尧欷歔,难过不已,说道:“我没用,救不了她。我可怎么向十二弟交代啊。”大尹道:“你速速出城去罢。火拔就要押解火姑娘去前方了,营救白姑娘的事容后再说。”

崇尧点头道:“我知道了。”心下寻思拼了一死也要探个究竟。遂伪装出了大尹府,至客栈约了兄弟们,一径到了晋王府。窥见张氏兄弟就在左近,急中智生,将两个兄弟装扮了一番,吩咐如此如此。崇尧跃上墙头,叫道:“张衮张骥,快来受死。”张氏兄弟倒吃一惊:“他恁的在此?”不由分说,拔步赶来。崇尧撤身便走,闪到僻静处。那两个兄弟得了言语,分头乘马疾奔。张氏兄弟认作是崇尧,分头追赶,不在话下。

崇尧同另外八个兄弟纵身而入,打倒几个侍卫,四处放火。那时天色尚早,人多未起,待得叫喊起救火来,人声喧闹早惊动了庆绪。几个婆娘仆婢闯入大殿,惊慌失措的叫道:“起火了,殿下。”庆绪呵斥道:“慌什么。”撇了恪卿,急急穿衣下榻,奔出大殿。恪卿甚觉蹊跷,失张失智的穿起衣裳,要来看究竟。崇尧趁乱闪入大殿,来到恪卿面前。恪卿吓了一跳,慌得将他拉过一边,说道:“你不要命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来得?”崇尧拽了她的手臂说道:“白姑娘,快走。”恪卿又羞又气,满腹情怀,化做恓惶泪水,挣开他的手,说道:“你走罢。”崇尧道:“我不能抛下你,不要怄气使性了。”恪卿泣道:“你是我甚人,教我跟你去?”崇尧错愕,不知如何说。恪卿便说:“你带了我出不了城,好自为之罢。”崇尧见她心意已决,不好强的,遂说:“你跟你哥哥有什么话说么?”恪卿转过身去,偷偷拭泪,说道:“教他好好杀敌,勿以我为念。相见有日,善自珍重。”

崇尧知她受了委屈,想要安慰几句,见她将身子转过,只得退出大殿,招呼兄弟们撤出晋王府。张氏兄弟赶了一程,发觉有异,恨道:“吕崇尧恁般欺心,派了两个打脱冒的的哄我。其中必有缘故。”放松了那两人,折回晋王府,却见满院纷纷扰扰,火势蔓延。便向庆绪禀道:“这是吕崇尧那个冤家搞的鬼,速速关闭城门,挨家挨户缉捕,将他凌迟,才能泄得这口气。”庆绪遂传命关闭各处城门,逐家搜捕。比及各门得到通知,崇尧同兄弟们早已经出城去了。

在火拔必经之处守候,守了一日,直到次日晌午时分。火拔领着数百兵马逶迤走来,盈盈乘坐马背之上,随着同行。崇尧料定火拔不识的他,直至走到眼前,率人迎了上去。盈盈一眼瞧见崇尧,欢喜不胜,知道是来救她脱困。又想不是为了她,哪至于他如此犯险,心下尚有几许愧责。火拔道:“你们是那处兵马?”崇尧道:“安忠志将军部下,特在此处交接人质。”火拔怪异道:“甚麽交接?我是才得到皇上口谕,要我去舜王坪劝降,怎的便成了交接仪式了?这不是过河拆桥么?”崇尧喝道:“背主之人,尚敢抢嘴耶?”火拔忙陪笑脸道:“不是。我也是报效心切,容许我亲自去。否则我的侄女会寻死觅活的,不听安将军的话。”崇尧道:“我是奉命行事,安将军就怕你临阵改了主意,又叛变了,上山入伙。快快交人,放你回去。若道半个不字,休怪刀下无情。”便要拔刀相向。

火拔吃一惊,叫道:“有话好说。自家人动甚刀枪?”崇尧道:“实话说吧。安将军就是不想你去抢他的头功。听说你要在舜王坪山下立功,就不高兴了。你还是自去寻求机会罢。”火拔见他们一个个凶恶,原本心虚,人家还不大信任,再惹得打杀起来,皇帝肯定是偏袒安忠志,眼下还是结好众将,方才能立得住脚,遂说:“也罢。我便做个顺水人情,人交给你们。请上覆安将军,末将愿为安将军执鞭坠镫,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崇尧道:“一定转达。”火拔对盈盈,说道:“侄女啊,你跟他们走罢。我只能送你到这了。”盈盈心中恨极了叔叔,竟然不惜以她作饵,害舜王坪,哪里还有叔侄情分。只想如果不杀此贼,很没脸上山,却故意不肯,说道:“他们凶巴巴的,不是好人。还是你同我去,也不堕了他们诡计。”火拔巴不得这样,将眼望着崇尧等人。

崇尧尚不识得盈盈主意。身边一个兄弟拉他过一边,低声说道:“我看盈盈姑娘意思,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牙还牙,将火拔诱骗到山上,将他杀了,以泄其愤。”崇尧猛醒,遂来说道:“好吧。我带你去安将军军前效力,倘有寸功,立行保奏,破格提拔。”火拔大喜拜谢。崇尧道:“至于你的这些兄弟嘛,就不用去了。”火拔不识是计,传命教他们回去。崇尧等人相伴火拔归仁同盈盈前行,走了两日。这日来到一个关卡盘查,崇尧答道是安忠志部下。那个将官将眼上上下下打量,说道:“咦,我怎的没见过你啊?你是新来的。”崇尧道:“正是。”那将官不疑有他,教放行。

火拔便在肚里寻思:“不对啊。皇帝刚刚传下口谕,安忠志就是有眼线在洛阳知得这个消息,飞鸽传书到军前,也不会有这么快,就派来人接管。何况又是这么重要的人质,怎么也得派个追随多年的亲信来,怎么关卡兵士说他是个新来的。这几个人怕是唐兵细作,我得尽快脱身才是。”这日傍晚,火拔假说去解手,闪过一边,发足望南疾奔逃命。崇尧原不在意,后来差两个兄弟前去,到跑回来,叫喊道:“不好了,火拔跑了。”盈盈翻上马背,料定火拔是向南而去,纵马急追。崇尧等人随后赶来。火拔终是徒步,跑了一程,气喘腿软,听得马蹄声,闪在草丛中寄望解脱。盈盈奔到这边,住了一下,向南追去。火拔正想出来,别处躲闪,又听得连串马嘶声,人喊声,又伏在草丛中,吓的大气也不敢喘,冷汗直流到脸颊上,暗暗祈祷菩萨超脱救拔。

崇尧等人追到,略不稍停,望南而去。又等了一会,直到听不到一些声响,方才出来,朝着北边叛军城池狂奔。没命似得奔了一程,遥遥望见前面一座城池,喜形于色地说道:“好了。此城也是安将军辖区。我去城中,提兵来捉拿他们,一个也教他跑不了,可不是因祸得福么。”拔步望前走去。倏听一声:“叔叔还想向贼兵报信么?”原来盈盈极有智计,想到往南追不到,必是向北,图谋求见贼将,提兵来捉拿崇尧等人。于是兜一个圈子,守在了要道上等候,果然撞个正着。火拔大惊,犹如五雷轰顶,叫道:“侄女,你难道真要我这条命么?”盈盈道:“这是你自作自受。”火拔见她只是一个人,陡生歹念,叫道:“不是你便是我。”飞步上前厮斗。盈盈拔出长剑跨马与他打,占了上风。

火拔不敢逼近,反教马头撞倒。盈盈挺剑便刺,黑暗中刺的偏了。火拔觑的较轻,伸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拖下马来,便来攫夺她的剑。两个滚作一团,相互扭打抢夺。盈盈叫骂道:“卖主求荣的乱臣贼子,除非你杀了我。”火拔恶狠狠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仗着力大将长剑抢了过来,用剑逼着她,说道:“跟我走。”盈盈横眉冷对,斩钉截铁的说道:“有本事杀了我,要我跟你走,办不到。”火拔道:“你当真想死么?”盈盈哭道:“你辱没火家祖宗,死了也是火家罪人。”火拔道:“我不杀你,我要用你换取荣华富贵。”便要将她打翻,挟持往县城。盈盈叫唤道:“崇尧哥哥,崇尧哥哥。”唤了两声,教火拔一掌打晕。火拔洋洋得意将她扶上马背,踱向前去。

猛听得远处一声:“火拔,站住。”马蹄声急骤传来。火拔一惊,翻上马背,就向前奔。只因为马背上多了一个人,那马跑不快,吃教崇尧等人追了上来,截住去路。盈盈在马背上颠簸的厉害,醒了过来,猛地跃下马背。火拔发觉,急忙跳下,一把拽住,以剑挟制她,说道:“你们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崇尧忙说道:“我放你走,你放了她。”火拔道:“你教我怎么相信你。”崇尧道:“我一言九鼎,你大可放心。”火拔见他们如此大度,认为奇货可居,寻思:“看来他们很在乎盈盈,我挟制她到了安忠志军前,他们一定不惜代价前来相救,将他们一伙一网打尽,指日可待了。”他对之前的设想尚无十分把握,现在想来果然可以收到成效,不禁暗暗欢喜起来。

盈盈想道:“我纵然一死,也不教崇尧哥哥为了我送命。”爱慕崇尧之下,更是觉得崇尧不该为她做出更大的牺牲了。流泪道:“崇尧哥哥,我一死不打紧,你不要放过了他。要为潼关死去的将士报仇,为哥舒翰大帅报仇。”说罢便抓着长剑往脖项上抹去。火拔心中正打着如意算盘,猛然间见她寻死,可不是破了美梦,情急之下,没有细想,便与她夺剑。盈盈同他扭打在一块。崇尧乘势扑上前来,抬脚将火拔踹翻。众兄弟们蜂拥上前将他一索捆翻,骂道:“这个狗贼,还想跑么?”崇尧道:“盈盈,没事罢。”盈盈道:“幸好你们来得及时,才没教他得逞。虚惊一场。”崇尧又道:“此地不宜久留。”众人上马,望西驰去。县城贼兵闻听这边有厮斗声,派了十数个骑兵来看,却是没人踪影,疑是听错了,收兵回城去了。

火拔脱身不得,又教绑缚了手脚,拴在马背之上,自知无救,尚想挣扎保全性命,向盈盈,哀求道:“我自知罪该万死,念在同宗份上,饶我一回。我定当将功折罪,报效朝廷。”盈盈嗔骂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火拔又向崇尧,说道:“将军,我肯为前部先锋,打下安忠志营寨。”崇尧看他可怜,说道:“你能救回哥舒翰大帅麽?”火拔连声道:“能能。安禄山不会怀疑我,放我回去,召集部众,救出哥舒翰大帅,举手之劳。”盈盈冷笑道:“当日我百般劝你,就是不听。这会倒想着要亡羊补牢来,可不晚了。你就省省心罢。崇尧哥哥不会相信你的。”几个兄弟向崇尧说道:“我们听说哥舒翰被俘洛阳,安贼命他写信劝降旧部,他就写了。可是他的旧部没人理会。我们还救他作甚?”

一行人避开贼兵眼线,直到舜王坪,将火拔绑在忠义堂前木桩上,示众三日,砍了首级,祭奠了阵亡在潼关下的将士。盈盈大义灭亲的美名在舜王坪传开,都称赞她是女中豪杰。盈盈没有一些欢悦,饮泣收了火拔尸身,用棺木殡殓了,葬在荒山一角,祭奠恸哭了一番。

崇尧为恪卿事,如鲠在喉,怏怏不快,好些时日。又忽想起大尹所托,招来盈盈,问道:“你是从谁人口中得知大尹是好人的,径直去找他。”盈盈见他一本正经,答道:“欧阳七哥说的,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又问:“你对谁提起过?”答道:“没了。”崇尧便说:“他知道你要去洛阳?”盈盈道:“我没对他说啊。之前只是听他无意间说起经过,我听到的。”崇尧道:“没你的事,去罢。大尹是自家人再不准向任何人说起便是。”盈盈仿佛受了委屈似得,掉着眼泪说道:“我知道了。”径自跑出去了。崇尧便教霍演来,传唤欧阳。欧阳闻令前来,堆下笑脸,说道:“门主有甚烦心事,要我效劳。”

崇尧训斥道:“大尹帮助我们已是触犯了安贼,你还四处传扬,唯恐天下不知麽?你想将大尹置于死地么?”欧阳吓的双腿直打哆嗦,连声告称不是,说道:“我只是对几个本家兄弟说起,就连万大哥也没吐露过只言片语。我那几个本家兄弟着实可靠哩,门主放心便是。”崇尧叹声气,说道:“七哥啊,亏你是个懂道理的人,这般说话口没遮拦,教我说你什么好哩。”欧阳连称该死,做好道歉,称许多不是,保证绝无下次,并且回去告诫那几个兄弟守口如瓶。崇尧道:“回去罢。”欧阳辞别出来,心下甚是不快:“什么大事,恁般斥责?”宝应进了忠义堂,说道:“什么事,直教欧阳脸色难看。”崇尧便将上项事说了。

宝应道:“这个机密,着实不能轻泄他人。山上若有人贪图赏钱,下山揭发首告,为祸不浅,可不害了好人蒙难。岂不是我等罪过。”崇尧点头称是,又问近来可有军情禀报。宝应说:“郭子仪奉了旨意,领军驰赴灵武。光弼先退井陉关,再退太原。史思明,蔡希德率军紧追,将个太原城团团围住,猛攻狠打,激战激烈的很。”崇尧遂想整军下山相助。宝应道:“山上自从你们几个带了两千人马下山,余下的兵马守御有余,可是要再分兵下山,莫说去解救太原,走到中途便要被安忠志出兵围歼,而山上也势必不能保守,危在旦夕了。八弟三思,这可是关乎几万人的性命啊。”崇尧道:“十二弟正在李将军军中,一旦太原失守,十二弟就回不来了。”宝应道:“就看他的造化了。”

崇尧郁闷辞别,回到住所。张雁给他倒碗水,说道:“盈盈姑娘跟你拌嘴了,刚才跑过去,哭成个泪人儿。”崇尧道:“不关你事。”张雁笑道:“我也很关心她啊。你们到底因甚吵架,闹翻了。”崇尧正要说出盈盈去找大尹的事,见她甚是关注,想起宝应说的话,想着不管张雁怎样,为了大尹安全,还是愈少人知道愈好,遂话到口边打了住,说道:“没甚事。只是责备她不该不告而别,私自下山,差点酿成大祸。”张雁何等聪明,觉察出他扯谎,只做不知,笑道:“原来这样。也罢,待会我去劝劝她,教她别恼,说这是大哥为着她好。”崇尧道:“莫管她。”

是夜,星光满天,月明如水。崇尧睡得正酣,听得外边呼喊:“有贼,抓贼。”吃那一惊,一骨碌坐起,忙忙穿衣。张雁披衣来至窗前,呼唤道:“大哥,快起,有刺客哩。”崇尧答道:“我听到了。”穿戴好了,下床从墙壁上取下旷夫刀,推门出来。张雁拽住他的手臂,说道:“大哥,小心了。”崇尧道:“你躲在屋里,别出来。”径自拽开步出了院子,寻思道:“山上军民都是良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哪会有贼。这一定是安忠志派来的杀手作祟。”其时整个山上叫嚷做一片,火把乱举,慌乱异常。隐约听到几声拼杀声,或远或近,不知有多少贼人。崇尧直至忠义堂上,只见宝应,朝玉,盈盈同一干甲兵严阵以待。

宝应道:“几个蟊贼正在大闹锯齿山军营。”崇尧叫声不好,说道:“六哥恐难抵挡,我得去看看。”向着锯齿山军营奔去。盈盈挺剑相随奔了过去。走至半路,猛听一声:“吕崇尧,又见面了。”崇尧止步,借着月光觑得较真,叫道:“路登云,是你?”登云更不答话,仗剑便杀。崇尧抵挡不住,手臂上吃了一剑,鲜血长流。登云抬脚将他踹翻,挺剑便要痛下杀手。冷不防盈盈斜地里一剑架住,骂道:“好不要脸。”登云怒道:“他们果然把你救了,火拔呢?”盈盈道:“叛变主子的人,能落个什么样下场?”格开他的剑,奋身抵挡招架,叫道:“崇尧哥哥,快跑。”登云跟她打了三两回合,飞起一脚踢飞她手中长剑,又一脚将她踹翻昏死,复来杀崇尧。

崇尧黑暗中瞧不甚清楚,以为他杀了盈盈,勃然大怒道:“我跟你拼了。”拼了命的扑了过去。打了几个回合,一队兵马举着火把蜂拥赶来,护住崇尧,击杀登云。登云连杀数人,步步紧逼。朝玉等人见他厉害,簇拥着崇尧往回撤退。登云穷追不舍,杀得护持的兵士尸身横七竖八的躺了一路,径直杀到忠义堂前。少时燕山翁,李莫南,宫不渝,雷钧,裴宽相继扰乱了各处军营,会合在中军大营。又听得山下喧沸,来报:“安忠志领兵打上来了。”

宝应想道:“之前就没有一点征兆,他们就轻而易举的破坏了布置在山上的明岗暗哨。又这么搅闹的各处隘口不得安宁,四出捉贼。安忠志乘虚而入,突袭隘口,这是精心策划,有预谋的啊。”便教传令兵,火速传令教各处隘口用心抗敌,只要守到天亮,贼兵就气馁了,又补一句:“告诉他们,事关舜王坪存亡。谁的隘口丢了,军法从事,休怪我不念结拜之情。”传令兵领了钧旨,急急去了。

那时节兵马都调去隘口守御,中军大营只有两百亲兵,都是宝应,朝玉带上山来的宋州兵。一个个舍生忘死保护宝应,崇尧。朝玉与他们恶战,胸口上被燕山翁蹬了一脚,胸闷欲裂,幸好几个兄弟舍命救护,这才不死。崇尧道:“你们快保护二哥跟五哥从后面走。”宝应不听,禁不住众兵簇拥着向后面退走,躲向民户中了。宋州兵虽众,可是杀到了忠义堂上,都伸展不开手脚,多被挤在外面。登云,山翁等六人在大殿上杀倒一批,又被外面的人冲进来,又教杀倒。崇尧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伤累累,逐渐堆满地面,血流成水,淌到了堂外的阶沿上,凄惨壮烈,甚是痛心,暗道:“天啊,我舜王坪真要就此败亡了麽?”登云道:“舜王坪不过一帮酒囊饭袋,尚敢抗拒天兵耶,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山翁道:“吕崇尧,你听听,山上刀兵杀得很猛。安忠志将军今晚就能够打上来,那时将你山上军民踏为齑粉。你若是还有一点仁心,还是放下兵器投降罢。我们可以保证不杀你们,为我大燕尽忠,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崇尧神思昏昏,寻思:“我没有给他们带来安逸的生活,反而害他们死于刀兵,我罪孽深重。我不能救白姑娘出虎口,十二弟将来也会恨我,倒不如以死谢罪。罢了,死我一人,保全舜王坪几万人的性命,死也值得,无愧于心了。”遂走下去,拨开护卫的兵士,说道:“你们说话算数。我现在就死,你告诉安忠志放过他们,教他们自行下山谋生去。”登云道:“我们说话算数。你就自刎罢。”宋州兵无不堕泪,说道:“我们不降。八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鬼子的话能信么?”崇尧大声道:“我意已决。”又说:“我不能看着你们送死了。”抬起旷夫刀便向脖项上抹去。倏地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大哥,我看错你了。”崇尧闻言,凛然一惊,回头望着从遮堂后面走出来的张雁。

张雁道:“我只道你是个壮志凌云的男子汉,没成想你是个妇人之仁的懦夫。面对危险,只想着以死逃避,还能想到甚麽?”崇尧道:“你莫管。”张雁继续言辞犀利的说道:“你死了,他们就能够活么?天真的教人好笑。”宋州兵闻言,一个个紧握刀枪,振臂道:“我们便是死到最后一个也不投降,苟且偷生。”登云惊得指着张雁,说道:“你你,你?”张雁笑道:“我什么啊。你们这几个杀人魔鬼,还不快滚出舜王坪。走的慢了,全教你们葬身此处。”山翁须发戟张,叫道:“皇上有命,教我们打下舜王坪,安忠志将军提兵就可以去助战太原。我们岂能就此罢休?”

原来张雁乃是张衮的女儿,那日因为看不惯父亲跟叔叔助纣为虐,又想将她嫁给安庆绪,为此拌了两句嘴,赌气出走。漫无目的的走着,鬼使神差遇到一伙逃难百姓,身边又没盘缠,权且相随。事有凑巧遇上叛军追杀崇尧,看到崇尧时,想起洛阳城张贴的画影图形,分明就是他,心念一动,想道:“吕崇尧是舜王坪唐兵将领,还大闹了洛阳,要找爹爹寻仇。我何不跟他上舜王坪,或许可以杀了他,免除爹爹危险。”正想之间,不提防一个叛军马快就要撞死了她,幸好吕崇尧扑来相救了,兀自心有余悸。看着吕崇尧舍命厮杀,到有几分英雄气概,倒想试试他果然想不想别人说的那么好,直到几个贼兵当她是民女要来非礼,她都任由他们。又是多亏崇尧舍命来救,方才逃出虎口。

崇尧拉她跑上山,直至力竭昏死,她方始觉得崇尧不是坏人,想道:“我才不要嫁给安庆绪那个恶棍。我就躲在舜王坪,看你们能找得到我。”遂费尽心力将崇尧带回舜王坪。其时已经没有了杀崇尧的念头,只是想博取崇尧好感,免得暴露身份,召来杀身之祸。相处日久,情愫渐生,倒把崇尧当做了意中人,忘了两家本是宿敌。这番,路登云一伙上山作乱,遇上了她,惊讶她为甚在此,尚想:“是不是她老子派她来卧底,另有隐情。”张雁叱骂要赶他们下山,登云有些迟疑。山翁便以皇帝命令回应,不会为了她是张家人而放弃击杀崇尧。

雷钧,裴宽附和道:“杀了吕崇尧,扫除舜王坪余孽。杀啊。”他三个便向宋州兵动手,宋州兵拼死还击,打做一片。登云,莫南,不渝三个亦是出手,立时杀倒一片。张雁叱骂道:“这帮混蛋。”登云觑准了崇尧,寻思:“夺了他的旷夫刀,便是大功一件。”纵身跃过,径直挺剑刺去。崇尧举刀格架,打在一处。燕山翁道:“杀了吕崇尧,舜王坪就群龙无首,不战自溃了。”凌空一跃,窜了过来,一拳就打在崇尧胸口。崇尧口喷血箭,便向后倒。登云挺剑便迎他的胸口刺落。张雁见状,急的脸色煞白,无暇细想,和身扑上前去。登云一剑刺落,却听得女子一声:“啊”,急注目看时。只见张雁伏在崇尧身上,那剑刺入了她的后背,鲜血汩汩流了出来。唬的登云,山翁两个僵在当地,作声不得。

其时朝玉领着一干兵从遮堂后扑了出来,见了此状,只道崇尧教杀了,发了疯似的猛攻登云跟山翁。朝玉喊道:“我们要为门主报仇啊!”宋州兵不顾高低,争相扑杀。杀得真个是血肉磅薄,怵目惊心。登云,山翁见宋州兵杀得疯了,个个悍不畏死,心慌意乱,眼看天要亮了,安忠志的兵马还是没有如期杀上来接应。不渝,莫南,雷钧,裴宽打杀的手脚俱软,无以为继,身上各个带伤。宋州兵还是悍勇如虎,全然不退。众人互望一眼,聚拢在一起,杀出忠义堂,四散奔逃。便四处放起火来。军民争相呼喊救火,提水,扑打,忙了好一阵子,方才将火扑灭。这场厮杀整整闹腾了一个晚上,方始平息。登云等人也在混乱中潜下山去了。

破晓时分,宝应在众多百姓的簇拥下来到忠义堂,看到宋州兵的尸身横满了教场,活下来的仅有一百余人。崇尧,张雁各负重伤被抬回卧房医治,朝玉也在听到安忠志退兵的消息后,昏死过去。宝应望着山上四处余烟袅袅,腥风飘荡,哭声阵阵,嗥叫不绝,甚是感伤,为之堕泪。得晗,尚基,太清三个都来报称打退了安忠志。宝应见他三个身上伤痕累累,血染全身,可见肉搏何等激烈,问起伤亡情况。三人都说:“死伤过半,不过安忠志也好不到哪去。”宝应教他们回去好好安抚士卒,布置攻防壁垒,防备安忠志又来突袭。太清道:“老九霍中流受伤十余处,昏睡不醒,正在疗治。老十温石柱断了一条手臂。”宝应唏嘘不已,挥挥手,不则一声,教他们去了。

天亮的时候,有人发现了盈盈,将她唤醒,兀自胸口剧痛,头闷昏沉,趔趄的走着看着一对对抬死人的担架,耳听着山上凄凉悲惨的哭声,异常的难受。倏忽一惊道:“崇尧哥哥。”急向旁人问起。回说:“在住处,伤势重的很哩。”盈盈拔步飞跑,想去看他,可是又想:“张姐姐伺候着他,我去了不是自讨苦吃,受他一顿奚落。”踅回身来。走了几步又听人说:“昨晚上若不是张娘娘,吕将军可就真没命了。哎,好人多磨。她为了吕将军受了那么重的伤,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哩。”盈盈一听这话,惊道:“张姐姐也受伤了。”忙去看望。盈盈来到崇尧卧房,望着昏睡的崇尧,啜泣了一会。又来到隔壁张雁卧房,见她背朝天,趴在床上,背上已教包扎住,昏迷不醒。那个女郎中说:“这一剑刺得很深,能不能活,还很难说。”

盈盈坐在旁边,说道:“我就在这坐一会,可以么?”女郎中说道:“可以。我去抓几味药来,你莫吵哦。”径自去了。盈盈盯着张雁,眼泪不自主的扑簌簌淌了下来,泣道:“张姐姐,我一直很嫉妒你,讨厌你,横刀夺爱抢走了我的崇尧哥哥。我好糊涂,你也是这么同样的爱着他,不惜为他去死。我求求你,不要死。崇尧哥哥活着,你却死了,他会内疚一辈子的。”一抹眼泪,说道:“只要你能活过来,我就把崇尧哥哥让给你,好么?你听到了么。张姐姐,姐姐。”说着泪水又流满了脸颊。

话说宝应思量山上一定有内鬼,泄露了布置在山中的明岗暗哨具体方位,以至于登云一伙凭着敏捷的身手,逐一拔除,破了机关,为安忠志做了开路先锋。乘着山上岗哨松懈,摸上山来,搅了个天翻地覆,几乎打破了舜王坪。唤来得晗将想法说了,说道:“可有甚蛛丝马迹么?”得晗摇头,说道:“山中岗哨布置图没有几人看过,能够接触的就这么几个人。又都是自家兄弟,谁会是奸细?”宝应道:“有一个人不是我们的结拜兄弟。”得晗一怔,失声道:“二哥说的是她麽?不不,她几次三番救八弟于危难。昨晚又是为了救八弟,中了贼人一剑,死活难料。不会是她。”宝应道:“我也看不出她身上的破绽。应该是另有其人。”得晗道:“我们去看看布防图,在与不在。”宝应道:“说的也是。”两个急急来到遮堂后面,左厢一排房舍前。

宝应开了一间屋子的锁子,同他进去,查看之下,布防图尚在那里。得晗道:“这就奇怪了。”正要走出文书房时,宝应留意到墙角有些细微的足迹,抬眼望见后墙上一扇窗户,似乎有撬开的痕迹,说道:“这就是了。细作就是从这个窗口跳进来的,翻阅了布防图,然后翻出去,关上窗户,神不知鬼不觉。”得晗道:“我把这个窗户堵死,然后追查这个做不是的贼。”宝应道:“不可。你这样一来,贼人就会警觉,再不来了。你只要秘密派两个兄弟入夜时候盯紧这扇窗户便是,循他踪迹,看跟甚人来往,钓出大鱼来。”得晗道:“我晓得了。”宝应心想:“那么可以排除张雁不是这个细作了。她是见过布防图的,又无需跳窗户进来,多此一举。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又闻的来报说,棺材店老板,嚷闹着要见崇尧。

宝应急急来到忠义堂,问了备细。那老板哭的死去活来,说是他的儿子教贼兵杀死,要他为这么多死去的人打造棺木,流着眼泪下不了手,倒情愿一死。又说山上一草一木,郁郁葱葱,怎能轻易砍伐。宝应便请教他有甚高见。那老板说:“挖一大坑,集体火化,筑一大坟,唤作忠烈冢。”宝应照准施行。不在话下。

宝应又想山上兵力不足,安忠志若再引重兵来犯,将何抵挡。遂召集舜王坪各处散落的百姓,至中军教场。宝应说道:“徐三弟同十二弟引兵在外,勤于国事,身不由己,鬼子乘我空虚,突然袭击,杀掠甚重。若是再引重兵来犯,无论军民,势难幸免。招大家前来,不为别的,只要大家肯从军杀敌,保住舜王坪,便是给了自己以及家人一条生路。”说罢,台下纷纷攘攘。众多百姓多流泪说道:“我的儿子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要参军,杀鬼子。”又有说道:“我的老伴昨夜被大火烧死,我把我的儿子交给你们,为他的爹报仇。”哭闹一通,纷纷报名从戎。宝应闻之,亦是感动的堕泪。接连三日,踊跃报名者多达五千多人。宝应教分拨给各处山寨,操练器械。不在话下。

且说登云一伙杀崇尧不成,忠志又攻不上山,收拢残兵,商议对策。登云同山翁吵了起来。山翁道:“莫忘了,我们是为皇上出力,岂能为了一个张雁,误了大事。”登云叫道:“她老子可是张衮。张家兄弟,你惹得起么?”山翁道:“人是被你刺的,想赖我麽?”登云道:“若不是你不拦着她,我早杀了吕崇尧,还会误伤她麽?罪魁祸首是你。”忠志道:“可是山上的探子,说情报是张雁提供的线索。怎么会反倒帮起吕崇尧来了。奇怪。”登云道:“我想是她听说了她的老子跟叔叔杀了吕崇尧全家,便想伺机杀了吕崇尧。这才千方百计上山,可是她心太软,倒像是教吕崇尧给迷住了,失张失智喜欢上了吕崇尧。”忠志道:“据你说来,那一剑刺得很深,多半是活不成了。也罢,我给你们将这事瞒下了。谁也不说,就烂在肚子里。将来事发,只说是吕崇尧杀了。”登云,山翁拜谢道:“如此深感大恩了。”忠志道:“我们得乘他们吓破了胆,一举拔除皇上日夜如鲠在喉的舜王坪。诸位可有话说。”

登云信誓旦旦说:“我们集中优势兵力,重点攻取他的一处隘口。一鼓作气,不怕打不下来。”莫南也说:“白昱人,徐镜平两个不在山上。只有吕崇尧一个人苦苦支撑,他又是受了重伤,短时间不会痊愈。这是天赐良机,失不再来啊。”忠志大喜。山翁道:“为皇上尽忠,马革裹尸乃老夫愿矣。”忠志道:“好。我们拿下舜王坪,你们爱甚麽就拿甚麽。我也可以提兵前去相助史将军攻打太原了。”山翁笑道:“我要那口旷夫刀。当日皇上可是亲口说赐给我的,只是被吕崇尧搅合,顺手攫夺了。”登云冷笑道:“谁拿到是谁的。”山翁道:“便依你。”不渝笑道:“我要火丫头。我看着就心痒痒,这么一个又漂亮又蛮横,泼辣的女子,怎么也不能教她飞了。”

又数日,忠志重整旗鼓,教登云,山翁等人又打前锋,大兵紧跟袭击舜王坪。宝应料定了他们会卷土重来,已经做好准备,将中军移到了锯齿山隘口。忠志料定山上兵马伤损过半,又都已是成了惊弓之鸟,示以大胆攻取,不成想却中了埋伏。登云等人刚刚攀上隘口,便教四下伏兵尽起,困在核心。宝应,朝玉,得晗,盈盈坐镇指挥。那时箭如飞蝗,密密集集,射的登云一伙亡魂丧胆。登云格架不迭,吃教射中腿部。莫南,不渝,雷钧,裴宽,以及山翁都叫射中,仓皇逃命,跑下山去。只丢下安忠志兵马一时间撤退不下,被杀的落花流水,没命价的跌撞下山,自相践踏死伤无数。这一场仗直杀得安忠志失魂落魄,再也不敢轻易进犯舜王坪。

其时,崇尧正拖着病体坐在张雁床前堕泪。闻听捷报,说道:“张雁,你听到了么?我们舜王坪保住了。”张雁微睁眼睛,说道:“我听到了。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崇尧忙擦掉眼泪,含笑道:“才来一会,见你睡着了,没敢打搅你。”张雁道:“你的伤没有好,不宜走动,回去罢。”崇尧道:“我再看看你,说会话。”张雁道:“你每天都来看我,一坐就是半天,一直这样身子会吃不消的。”崇尧道:“不碍。你为了救我伤成这样,昏睡了两天,差点送了命。我多陪陪你,是应该的。”张雁脸上泛起一缕微笑,说道:“为你做什么都值得的。如果我做错的事,大哥会不会原谅我?”崇尧抚着她的秀发,笑道:“别傻了,你怎么会做错事呢?”张雁道:“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错事,还会这样待我么?”崇尧沉吟一下道:“那要看什么事了。”张雁道:“我明白了。”崇尧道:“别胡思乱想了,睡一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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