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烽烟滚滚云遮日

正隆六年（1161）八月下旬，汴京城外，军营大帐，完颜亮正在召集众将官，分派任务。

他面前阔大的几案上，摆着一份手绘的金宋地形图，有四道粗大的红色箭头符号：一道起自渤海，沿黄海、东海，迂回进攻临安；一道自蔡州（今河南汝南）出发，进攻荆州（今湖北江陵）、襄樊、武昌；一道由凤翔进攻大散关（今陕西宝鸡西南），待命入川。

主要的一道，将由他亲自率领三十二总管兵，从寿春（今安徽寿县）开始出击，目标直指江南和临安。

完颜亮手下已经动员的总兵力，为数达六十万，但却号称百万，以便从气势上，压倒南宋。毡帐连绵数里，旌旗相望，钲鼓之声不绝，远近大震。

完颜亮将其部属划分为神策、神威、神捷、神锐、神毅、神翼、神勇、神果、神略、神锋、武胜、武定、武威、武安、武捷、武平、武成、武毅、武锐、武扬、武翼、武震、威定、威信、威胜、威捷、威烈、威毅、威震、威略、威果、威勇等三十二军，每军分别设有都总管、副总管各一名，分属左右领军大都督及三道都统制府；设诸军巡察使正、副职，各一名。

尚书右丞李通，事前已经宣布了各位将佐的任命：太保、枢密使完颜昂为左领军大都督，李通为其副手；尚书左丞赫舍哩良弼为右领军大都督，判大宗正事富里珲为其副职；御史大夫图克坦贞为左监军（相当于现在部队中的纪委书记），同判大宗正事图克坦永年为右监军（相当于纪委副书记）。

工部尚书苏保衡为浙东道水道都统制（相当于海军司令），益都尹（今山东青州市）程嘉为其副职（相当于海军副司令），由海道直趋临安（今浙江杭州）；这一路（简称“海路”）是迂回作战，与主攻方向相配合，形成两面包抄的态势，也是为了防止南宋赵家王朝的君臣们，再度从海上逃跑。

太原尹刘萼为汉南道行营都统制，济南尹布萨乌哲为其副职，由蔡州（今河南省汝南县）出发，目标是湖北荆州，以及湖南、江西一带；这一路（简称“中路”）虽然是偏师，但其目的是切断南宋赵家王朝的援军，使其无法首尾相顾。

河南尹图克坦哈喜为西蜀道行营都统制，平阳尹（今陕西岐山县西南）张中彦为其副职，由陕西凤翔进取散关，这一路（简称“西路”）同样是偏师，但其作用亦非常大，其目的是直指南宋大后方川陕一带，相当于将其尾巴全部斩断。

此刻，大帐内鸦雀无声，也无人敢随意挪动。问题出在从寿春出征的这一路（简称“东路”），乃南征大宋的主攻方向，目标直指长江以南的江浙沪杭；听说南宋方面的主帅，乃当年“八字军”的刘琦，正在淮东那边镇守，人人都有些发憷。

刘锜的威名，在金国几乎家喻户晓，完颜亮当年跟随叔父兀术一同南征，连不可一世的“铁浮图”、“拐子马”，都曾败在刘锜的手下，往事记忆犹新。

完颜亮历来信奉以实力说话，他要以“霸道”挑战这个世界，处心积虑，谋划数年，决意统领举国铁蹄，染指江南，成就自己梦寐以求的“一统宏图”。

适才，他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之类话语，为部属们打了老半天气，但还是无人自告奋勇地出来，挑头承接。

迫不得已，他只好开腔钦点，以图克坦贞为先锋，领兵两万入淮阴；由于数十万大军南征，兵多将广，担心粮食调运负担太重，唯恐接济不上，完颜亮特意严令：“诸军渡江，不得随意带家眷、仆从前往！”

此言一出，许多将佐都唉声叹气，烦恼不已……

八月底，汴京城延福宫，殿、台、亭、阁众多，假山平湖，湖面宽阔，波光粼粼，殿阁嵯峨，林木葱郁，风光旖旎。

正是桂树飘香的时节，金黄的、丹红的，相映成趣，花香十里，令人熏熏欲醉；美人蕉也开得正艳，一串串红若鸡冠，在碧绿的蕉叶烘托下，格外靓丽喜人。

“西湖山水还依旧，

憔悴难对满眼秋；

好花偏逢无情雨，

恶棒专打凤鸾俦……”

湖畔扎了一个戏台，台上正在搬演着杂戏“断桥会”——蛇仙白素贞与小青思慕人间生活，下山之后素贞与许仙结成美满姻缘。金山寺长老法海不满他们的结合，多次设计要拆散这对夫妻，后来又将许仙骗囚于寺中。

白素贞在小青的帮助下，索讨许仙，水漫金山，与法海斗法，但被法海所败。许仙趁混战之机，逃离山门来到西湖，恰好在断桥与白素贞和小青重逢。

小青恼恨许仙背信弃义，几次要拔剑杀他，白素贞虽对许仙轻信谗言，甚觉恼怒，但有感于夫妻情重，不忍加害。许仙因此大受感动，诉说原委，决心痛改前非，夫妻、姐妹最终重归于好……

台下摆开数十张方桌，坐满了大大小小的金军将领，他们为扮演青蛇、白蛇等艺人们的精彩技艺，而不时拍掌，喝彩叫好。

夕阳斜照，余辉映着亭台楼阁，婆娑的树影，涂抹上一层血色的猩红。

“郎主到！——”杂戏刚好告一段落，随着执事官的一声呼喊，金军将领们全部起立，偏头看去，只见完颜亮在完颜昂、李通等高官的陪同之下，大步走来。

完颜亮身着龙袍莽带，容光焕发，如同打了鸡血般，满面红润得几乎有些发紫；完颜昂白发戎装，神色严峻，不怒而威；李通瘦削而精干，手执羽扇，脚步轻快若猴。

“啪、啪、啪、啪，”在整齐划一的掌声中，他们在看台前的一张中心席位上，昂然就座……

“郎主、各位将官：陛下圣明，今日特在这延福宫，丽泽湖畔，宴请众位，寓意深远；”李通站在台上，滔滔不绝地大声宣讲，“诸位或许不知，这延福宫，乃是帝、后游乐之所，最初规模并不大。宋徽宗——就是靖康之年，被吾国大军掳回五国城的那位赵佶老儿——即位后不满于宫苑的狭小，遂大肆扩建、营造，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从政和到清康间十余年，各地花竹奇石，都搜罗集聚于此。”

“宣和五年，为运载一具高数丈的山石，动用了上千民夫，凿河断桥，毁堰拆闸，花去数月的时间，才运到汴京，实实在在的劳民伤财，罪孽深重。如今赵家老九，在临安同样如此，皇宫内苑，奢华已极，极尽荣华富贵，过着人间仙境的生活。”李通借景说事，欲待激发众将义愤。

“郎主今日，召集吾辈欢聚，就是要让大家，也都来亲身感受一下，享乐一番；愚臣有幸参与，实在是恩宠有加，不愧平生！”他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却只博得“劈、啪”几下稀稀拉拉的掌声。

“各位将官：为了此番南征伐宋，郎主特意，题写了一首《喜迁莺》词，愚臣在此，给诵读一下！”李通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份纸卷，展开来念诵：

“旌麾初举，正駃騠力健，嘶风江渚。

射虎将军，落雕都尉，绣帽锦袍翘楚。

怒磔戟髯争奋，卷地一声鼙鼓。

笑谈顷，指长江齐楚，六师飞渡。

此去，无自堕。金印如斗，独在功名取。

断锁机谋，垂鞭方略，人事本无今古。

试展卧龙韬韫，果见成功朝暮。

问江左，想云霓望切，玄黄迎路！”

他的朗诵，抑扬顿挫，而且适当加以手势，将郎主完颜亮词中那种睥睨群雄、目空一切的霸气、戾气，发挥得淋漓尽致，恰好迎合了一部分将官剽悍粗犷、桀骜不驯的心理，赢得了一阵阵的尖叫与鼓噪。

李通也为之兴奋不已，继续认真解释着：“郎主这首词，把吾国南征的将士，比作‘射虎将军’李广和‘落雕都尉’斛律光；他自己呢，比拟那位三国时期运筹帷幄、雄才大略的卧龙诸葛亮，当然更高一筹。谈笑之间，便可飞渡长江天险，直取大宋临安，到时临安府的民众，必然会夹道欢迎吾国的这支仁义之师！词中气概，可谓十分豪迈，睥睨古今，令人感奋！”

说完，李通带头鼓掌：“下面，有请郎主，上台训示——”

“哗、哗、哗，”在众将领的掌声中，完颜亮大步登台，走到台前正中。

“嗯，汝等将官：太师梁王，连年南伐，淹延岁月。朕今举兵，必不如彼，远则百日，近止旬月。惟尔将士，无以征行为劳，戮力一心，以成大功，朕当厚加旌赏。其或弛慢，刑兹无赦！”完颜亮神色严峻，说罢，竖掌为剑，做了个猛劲劈砍的姿势。

也许是觉得过分严厉，他有意改换成了调侃的语气：“适才汝等，观赏杂戏《断桥之会》，白娘娘与丈夫许仙，劫后重逢于临安西湖，断桥之旁。不瞒汝等，朕此番兴兵南伐，也要去临安，会一会朕的那位梦中佳人。汝等或许要问，朕的梦中佳人，何许人也？就是那赵家老九的婆娘——刘贵妃是也，美艳胜过吴之西施，蜀之花蕊！为了与其相会，朕早已令随侍之官员，购置了崭新的被褥……”

众将官听得，“哈哈、嗬嗬”的大笑不止。

“汝等兴许，甚感好笑，”完颜亮抹了一把脸，郑重其事地宣布，“朕与汝等相约，攻下临安之后，朕许汝等，西湖断桥，摆酒置宴，共赏佳人！”

“哗哗、哗哗，”众将官掌声、喝彩之声，不绝于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