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太过激动，对于早上的练功授学充满了无限期待，纪岚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生，天刚蒙蒙亮就醒了，总觉得是未来的自己在不停催促现在的自己。但他醒来发现老人不在身边，本就无心睡眠，便起身走出了山洞。
老头坐在昨夜的那堆柴火旁，低着脑袋打着盹，他本就瘦小的身形这样一缩起来就更看不出轮廓了，就如同杵在地上的一根枯柴。
“前辈……”纪岚本想上前叫醒他，可老人的面庞吓了纪岚一跳。虽说老人之前皮肤松弛皱纹满布但气色最起码红润较好，但现在他的脸上皮肉有些塌陷，皱纹集结得反而让脸向内紧缩，灰白的脸上泛着绛紫色的沉重迟暮之气。就连头发都快掉落干净，就像一亩干涸的池塘，吐着旱气，蒸发着生命。
这样一张苍老得有些破败的脸迎着朝阳，重重的违和感看着让人心疼。
“嗯……”老人还是发现了纪岚在叫自己，细小孱弱地回应道，听着那一口气不知何时一会断掉一样，“你起来啦……”
“前辈，您怎么了？”
“我没怎么呀，估计是有点累了吧……”老人揉了揉深陷干燥的眼窝，伸了个懒腰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阵阵骨头的闷响不似舒筋活络般痛快，反似朽木般当中截断。皮包骨头的手臂从大口袋样的褂子中穿出，架空了老人的所有生气……
“您进去躺着休息吧……”纪岚看着风老头的样子实在不忍心，老态毕显的前辈看起来像是年岁的雕琢一夜之间全部在他的脸上无情地下了刀。他害怕老人的一个转身就是天人永隔，哪里还有让他教自己练功的心思。
“无妨……无妨……”风老头站了起来，拨拉拨拉了柴火，抽出了一根挺长的烧得焦黑的木棒，“哈哈……趁我高兴，我得赶快教你一些门道，我得对我说过的话负责……”
老人还记得很久很久之前的约定，岁月长得有些让人淡忘……
但根本没有理由忘记……
纪岚与老人虽无感情基础但有救命之交，此时他望着老人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但他不能哭出来，他答应过自己。
没错，人就是要对自己说过得话负责。
纪岚跪在了老人的面前，纳头拜下，如果这样的人还不足以被自己称为师父的话，那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冷血自大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使不得……使不得……”老人佝偻着身体去扶起了纪岚，可纪岚执意磕了三个头才肯站起，老人轻薄如纸的手腕好像没有了之前抢搂纪岚的力量。
“使不得啊……唉……也罢，轮回不止，天道有常……”老人自语，望着纪岚的高大身形，无声地笑了起来，笑自己，更笑苍天，也敢笑天底下所有可笑之事。
他历经的岁月让他有能力笑对任何事，哪怕是死……
“叫我一声师父……我很开心……我定倾囊相授……”风老头正色当面，更有凄凉晚景之感，“你听说过气息修炼吗？”
“听说过，师父。我只知道气息修炼是当世最顶级的修炼方式，可我从未接触过气息修炼，我唯一认识的一位练气士便是我大哥，他好像修炼的就是风气息。”
“嗯，没错，气息修炼是当世已经成为当世最主流的修炼方式，其实不像你所见的那么罕见，早在帝国王朝战争之前，气息修炼就已经在社会上层结构的家族中形成气候了。”老人说话时秉着一口气，只有这样才能不让自己的疲态暴露无遗。
“境界的大体划分为练气士，气息者，气师，气尊，气宗，气圣和气皇，每一境的攀升都是一次飞越，大不相同。具体的什么你现在还不需要知道……”
“喧天之壑……呵，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咱们暂且不谈这些。你只需要知道其实每个人天生都带有气息属性的，只是对于绝大多数家庭来说，支撑不起气息修炼所需的巨大材料消耗，只能遗憾作罢……”
“那我要是修炼气息，从何处获得材料呢？”纪岚问时有些落寞。他想变强，但他也知道有时候光靠努力是不行的。
“你先别着急啊，别一天天自怨自艾的，我看着就难受……家室的影响固然不小，但绝没有到绝对的地步……”
“你今年十八岁，对你来说实在有点晚。我不知道让你在喧天之壑长大的意义在哪里，怎地就养成这般的性格，还浪费了最好的时机……”老头说时颇有抱憾的意味，可纪岚听来摸不着头脑，自己的出生成长怎么能是自己所决定的。
“也罢，也罢……无妨，无妨……咱们先测试一下你体内的气息属性吧，总得一步一步来。”
纪岚点头称是，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气息修炼类型，满怀期待。
风老头双手撑膝有些勉强地站了起来，细弱的腿可能还赶不上手中的焦黑废柴，形具如枯。
“你盘膝打坐，这个总该会吧。”老人走了过来拂住了纪岚的头顶，纪岚立即感到了思绪变得无比清晰，只觉得耳边在窜风，好像感受到了无数的风之气息在自己周围聚集。
“平时这都是聚灵干的事儿……我做起来确实有些生硬啊……”
闭上眼……
声音的来源已经不是身旁的老人，而是四周急速流转的风。他们不约而同地对纪岚的头顶大穴进行着有规律的打击，频率极似晨钟暮鼓，充满清净之意，让人很快能够进入与风一起冥想的状态。
纪岚闭上了眼却发现自己仍然可以看见事物，但不是自己身处的场景。眼前的这个空间像是凭空造出来的，只有自己所站的平台是真实的，其他周围都是虚无，寂静如化不开的墨。
平台中间有两簇锥形的光芒，它们抵角而置，两相接触的缝隙之间有一团淡绿色的微光，飘忽不定，跳跃晃动，那是自由的风，就像顽皮的精灵向他招着手。
走过去……触碰她……
纪岚得到了指示立刻照做，大步向前伸手就要触摸，可当他手距离风灵还有三寸距离的时候，那团可爱至极的风灵突然向后退缩了。纪岚的手每近半分，风灵退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远，如同受到惊吓的孩童，只敢偏居一隅，连刚才的灵动欢快也不见了踪影。
看来风气息不属于自己，说不失望肯定是假，气息这样躲避我的存在也不知是好是坏，可好在毕竟还有其他气息可以选择。
扣门……
平台尽头的虚空随着声音打开了一扇门，通向了下一个平台，纪岚收拾了一下情绪，迈步前往了下一站平台。同样的锥形光束，这一次两间向簇的一团红色的光芒，它较之刚才的光线明显张狂了许多，极力地舞动身姿，耀眼瞩目，热情不退，这便是骄傲的火，它也盯着纪岚似乎在蓄意挑逗。
纪岚再次听到指示前去触碰它，火灵的乖张气焰一直保持到纪岚近身就再也维持不住了。还没等他伸手，火灵就自动放低了身位，停止了舞姿，像一条被驯服的野马虽秉持着傲气但却再难抬头。
纪岚哑然，火气息也不适合自己吗？如果能够自己选择他肯定会选择火气息，那种傲气是自己一直追求的……
既然这般，只能继续向前，没有理由找不到最适合自己的。纪岚只有这样安慰自己一下。
再往后无论是锐利霸道的金气息，还是轻柔温婉的水气息，亦或是干练沉着的土气息，还有那迅势睿智的电气息，见到了纪岚都不能保持原来的模样，有的是恨不得退避三舍，有的则是收敛起了自己全部的风采。
怎么会这样……
他们的表现都像是在躲避一个可怕的事物，可在纪岚看来他们都在排斥自己，没有一个气息愿意接纳自己无处安放的手……
还剩最后一个了吧。
纪岚看着洞开的大门，心中充满了矛盾。如果按照前辈所言，每个人都有合适的相匹配的气息，那么不出意外的话，门后面将是自己的未来。但当真正经历了前面六个气息接触之后，换成是谁也都会心中忐忑不安，就怕万一……
没那么多万一给自己考虑了。
纪岚心一横，就走进了最后一个平台。跟之前一样，亮眼的光束中间有一团深绿色的柔光，荡漾和煦，平静无奇，内敛着释放出无限的生命力，这是象征希望新生的木气息，此时像一位长者在呼唤纪岚过去交谈，一起探讨无穷的奥秘。
纪岚抱起了十分的憧憬和十分的紧张走向了它……
三步，两步，一步……
纪岚伸出了手，轻轻柔柔地极缓地靠近那好像依然不为所动的木灵……
一切安详，木灵依旧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分析着生命的起源，它更加急切地在呼唤纪岚，好让他飞速追上自己的脚步。随后纪岚的手摸了上去，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暖意，但仅在那一瞬间，木灵再没有更多的表示，任由纪岚的手穿体而过。
之前的那一丝灵犀也彻底断了开了，纪岚再看眼前的微光跟看死物再无两样……
景象向后飞逝，纪岚想趁着最后的机会抓住那个沉睡的光晕，但已经不可能了。他又回到了山洞之前，盘膝打坐，不同的是他出了一身大汗。
“师父，我是木气息吗？师父您……”纪岚抬头看向风老头。
老头就在这一会儿又衰老了许多，他的鼻子下巴像是不能承受住皮肉的力量，竟然有些开始向下化开了。
“是木灵，我都看到了……”
“但……她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