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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卷二(2)

孔生雪笠,圣裔也。为人蕴藉,工诗。有执友令天台,寄函招之。生往,令适卒。落拓不得归,寓菩陀寺,傭为寺僧抄录。寺西百余步,有单先生第。先生故,公子以大讼萧条,眷口寡,移而乡居,宅遂旷焉。一日,大雪崩腾,寂无行旅。偶过其门,一少年出,丰采甚都,见生,趋与为礼,略致慰问,即屈降临。生爱悦之,慨然从入。屋宇都不甚广,处处悉悬锦幕,壁上多古人书画。案头书一册,籤云《瑯环琐记》。翻阅一过,俱目所未睹。生以居单第,意为第主,即亦不审官阀。少年细诘行踪,意怜之,劝设帐授徒。生叹曰:“羈旅之人,谁作曹丘者?”少年日,“倘不以驽骀见斥,愿拜门墙。”生喜,不敢当师,请为友。便问:“宅何久锢?”答曰:“此为单府,曩以公子乡居,是宅久旷。仆皇甫氏,祖居陕,以家宅焚于野火,暂借安顿。”生始知非单。当晚,谈笑甚欢,即留共榻。昧爽,即有童子炽炭火于室。少年先起,入内,生尚拥被坐。僮入白:“太翁来。”生惊起。一叟入,鬓发皤然,向生殷谢曰:“先生不弃顽儿,遂肯赐教。小子初学涂鸦,勿以友故,行辈视之也。”已,乃进锦衣一袭,貂帽、袜履各一事。视生盥栉已,乃呼酒荐馔。几榻、裙衣,不知何名,光彩射目。酒数行,叟兴辞,曳杖而去。餐讫,公子呈课业,类皆古文词,并无时艺。问之,笑云:“仆不求进取也。”抵暮,更酌曰:“今夕尽欢,明日便不许矣。”呼僮曰:“视太翁寝未。已寝,可暗唤香奴来。”僮去,先以绣囊将琵琶至。少顷,一婢入,红妆艳绝。公子命弹“湘妃曲”。婢以牙拨勾动,激扬哀烈,节拍不类夙闻。又命以巨觞行酒,三更始罢。次日,早起共读。公子最慧,过目成咏;二三月后,命笔惊绝。相约五日一饮,每饮必招香奴。一夕,酒酣气热,目注之。公子已会其意,曰:“此婢为老父所豢养。兄旷邈无家,我夙夜代筹久矣。行当为君谋一佳耦。”生曰,“如果惠好,必如香奴者。”公子笑曰:“君诚‘少所见而多所怪’者矣。以此为佳,君愿亦易足也。”居半载,生欲翱翔郊郭,至门,则双扉外扃。问之,公子曰:“家君恐交游纷意念,故谢客耳。”生亦安之。时盛暑溽热,移斋园亭。生胸间肿起如桃,一夜如盌,痛楚呻吟。公子朝夕省视,眠食俱废。又数日,创剧,益绝食饮。太翁亦至,相对太息。公子曰:“儿前夜思先生清恙,娇娜妹子能疗之。遣人于外祖母处,呼令归,何久不至?”俄僮入曰:“娜姑至。姨与松姑同来。”父子即趋入内。少间,引妹来视生。年约十三四,娇波流慧,细柳生姿。生望见艳色,呻都忘,精神为之一爽。公子便言:“此兄良友,不啻同胞也,妹子好医之。”女乃敛羞容,揄长袖,就榻诊视。把握之间,觉芳气胜兰。女笑曰:“宜有是疾,心脉动矣。然症虽危,可治。但肤块已凝,非伐皮削肉不可。”乃脱臂上金钏安患处。徐徐按下之,创突起寸许,高出钏外,而根际余肿,尽束在内,不似前如盌阔矣。乃一手启罗衿,解佩刀,刃薄于纸,把钏握刃,轻轻附根而割。紫血流谥,沾染床席。生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未几,割断;腐肉团团然,如树上削下之瘿。又呼水来,为洗割处。口吐红丸如弹大,着肉上按令旋转:才一周,觉热火蒸腾,再一周,习习作痒,三周,已遍体清凉,沁入骨髓。女收丸入咽曰:“愈矣。”趋步出。生跃起走谢,沉痼若失。而悬想容辉,苦不自已。自是废卷痴坐,无复聊赖。公子已窥之,曰:“弟为兄物色得一佳耦。”问:“何人?”曰:“亦弟眷属。”生凝思良久,但云:“勿须。”面壁吟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公子会其旨,曰:“家君仰慕鸿才,常欲附为婚姻。但止一少妹,齿太穉。有姨女阿松,年十八矣,颇不粗陋。如不见信,松姊日涉园亭,伺前厢可望见之。”生如其教,果见娇娜偕丽人来:画黛弯蛾,莲钩蹴凤,与娇娜相伯仲也。生大悦,请公子作伐。公子异日自内出,贺曰:“谐矣。”乃除别院,为生成礼。是夕,鼓吹阗咽,尘落漫飞;以望中仙人,忽同衾幄,遂疑广寒宫殿未必在云霄矣。合卺之后,甚惬心怀。一夕,公子谓生曰:“切磋之惠,无日可以忘之。近单公子解讼归,索宅甚急。意将弃此而西。势难复聚,因而离绪萦怀。”生愿从之而去,公子劝还乡闾。生难之。公子曰:“勿虑,可即送君行。”无何,太翁引松娘至;以黄金百两赠生。公子以左右手与生夫妇相把握,嘱闭目勿视。飘然履空,但觉耳际风鸣。久之,曰:“至矣。”启目,果见故里,始知公子非人。喜扣家门。母出非望,又睹美妇,方共欣慰。及回顾,则公子逝矣。松娘事姑孝,艳色贤名,声闻遐迩。后,生举进士,授延安司李。携家之任,母以道远不行。松娘举一男,名小宦。生以忤直指罢官,罣碍不得归。偶猎郊野,逢一美少年,跨骊驹,频频瞻视。细看,则皇甫公子也,揽辔停骖,悲喜交至。邀生去,至一村,树木浓昏,荫翳天日。入其家,则金沤浮钉,宛然世家。问妹子已嫁,岳母已亡,深相感悼。经宿别去,偕妻同返。娇娜亦至,抱生子掇提而弄曰:“姊姊乱吾种矣。”生拜谢曩德。笑曰:“姊夫贵矣。创口已合,未忘痛耶?”妹夫吴郎亦来拜谒,信宿乃去。一日,公子有忧色,谓生曰:“天降凶殃,能相救否?”生不知何事,但锐自任。公子趋出,招一家人,罗拜堂上。生大骇,亟问。公子曰:“余非人类,狐也。今有雷霆之劫。君肯一身赴难,一门可望生全。不然,请抱子而行,无相累。”生矢共生死。乃使仗剑于门,嘱曰:“雷霆轰击,勿动也。”生如所教。果见阴云昼暝,昏黑如盤。回视旧居,无复闬闳,惟见高塚岿然,巨穴无底。方错愕间,霹雳一声,摆簸山岳,急雨狂风,老树为拔。生目眩耳聋,屹不少动。忽于繁烟黑絮之中,见一鬼物,利喙长爪,自穴攫一人出,随烟直上。瞥睹衣履,念似娇娜。乃急跃离地,以剑击之,随手坠落。忽而崩雷暴裂,生仆遂毙。少间,晴霁,娇娜已能自苏,见生死于旁,大哭曰:“孔郎为我而死,我何生矣!”松娘亦出,共舁生归。娇娜使松娘捧其首,先以金簪拨其齿;自乃撮其颐,以舌度红丸入,又接吻而呵之,红丸随气入喉,格格作响。移时,醒然而苏;见眷口,恍如梦晤。于是一门团,惊定而喜。生以幽圹不可久居,议同旋里;满堂交赞,惟娇娜不乐。生请与吴郎俱,又虑翁媪不肯离幼子。终日议不果。忽吴家一小奴汗流气促而至。惊致研诘,则吴郎家亦同日遭劫,一门俱没。娇娜顿足悲伤,涕不可止。共慰劝之,而同归之计遂决。生入城勾当数日,连夜趋装。既归,以闲园寓公子,恒返关之;生及松娘至,始发扃。生与公子兄妹棋酒、谈若一家然。小宦长成,貌韶秀,有狐意。出游都市,共知其为狐儿也。

异史氏曰:“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

妖术

于公者,少任侠,喜拳勇,力能持高壶作旋风舞。崇祯间,殿试在都,仆疫不起,患之。会市上有善卜者,能决人生死,将代问之。既至,未言。卜者曰:“君莫欲问仆病乎?”公骇,应之。曰:“病者无害,君可危。”公乃自卜。卜者起卦,愕然曰:“君三日当死。”公惊诧良久。卜者从容曰:“鄙人有小术,报我十金,当代禳之。”公自念:生死已定,术岂能解。不应而起,欲出。卜者曰:“惜此小费,勿悔勿悔!”爱公者皆为公惧,劝罄橐以哀之。公不听。倏忽至三日,公端坐旅舍,静以觇之,终日无恙。至夜,閤户挑灯,倚剑危坐。一漏向尽,更无死法。意欲就枕,忽闻窗隙窸窣有声。急视之,一小人荷戈入;及地,则高如人。公捉剑起,急击之,飘忽未中。遂遽小,复寻窗隙,意欲遁去。公疾斫之,应手而倒。烛之,则纸人已腰断矣。公不敢卧,又坐待之。踰时,一物穿窗入,怪狞如鬼。才及地,急击之,断而为两,皆蠕动。恐其复起,又连击之,剑剑皆中,其声不耎。审视,则土偶,片片已碎。于是移坐窗下,目注隙中。久之,闻窗外如牛喘,有物推窗棂,房壁震摇,其势欲倾。公惧覆压,计不如出斗,遂划然脱扃,奔而出。见一鬼,高与簷齐,昏月中,见其面黑如煤,眼闪烁有黄光;上无衣,下无履,手弓而腰矢。公方骇,鬼则关矣。公以剑拨矢,矢堕;欲击之,则又关矣。公急跃避,矢贯于壁,战战有声。鬼怒甚,拔佩刀,挥如风,望公力劈。公猱进。刀中庭石,石立断。公出其股间,削鬼中踝,铿然有声。鬼益怒,吼如雷,转身复剁。公又伏身入。刀落,断公裙。公已及胁下,猛斫之,亦铿然有声,鬼仆而僵。公乱击之,声硬如柝。烛之,则一木偶;高大如人,弓矢尚缠腰际;刻画狰狞,剑击处皆有血出。公因秉烛待旦。方悟鬼物皆卜人遣之,欲致人于死,以神其术也。次日,遍告知交,与共诣卜所。卜人遥见公,瞥不可见。或曰:“皆翳形术也,犬血可破。”公如其言,戒备而往。卜人又匿如前。急以犬血沃立处,但见卜人头面,皆为犬血模糊,目灼灼如鬼立。乃执付有司而杀之。

异史氏曰:“尝谓买卜为一痴,世之讲此道而不爽于生死者几人?卜之而爽,犹不卜也。且即明明告我以死期之至,将复如何?况有借人命以神其术者,其可畏尤甚耶!”

野狗

于七之乱,杀人如麻,乡民李化龙,自山中窜归;值大兵宵进,恐罹炎崐之祸,急无所匿,僵卧于死人之丛,诈作尸。兵过既尽,未敢遽出。忽见阙头断臂之尸,起立如林。内一尸,断首犹连肩上,口中作语曰:“野狗子来奈何!”群尸参差而言曰:“奈何!”俄顷,蹶然尽倒,遂寂无声。李方惊颤欲起,有一物来:兽首人身,伏啮人首,遍吸其脑。李惧,匿首尸下。物来,拨李肩,欲得李首。李力伏,俾不可得。物乃推覆尸而移之。首见,李大惧,手索腰下,得巨石如椀,握之。物俯身欲龁。李骤起,大呼,击其首,中嘴。物嗥如鸱,掩口负痛而奔,吐血道上。就视之,于血中得二齿,中曲而端锐,长四寸余。怀归以示人,皆不知其何物也。

三生

刘孝廉,能记前身事,与先文贲兄为同年,尝历历言之。一世为搢绅,行多玷,六十二岁而没。初见冥王,待以乡先生礼,赐坐,饮以茶。觑冥王盏中茶色清沏,已盏中浊如醪;暗疑迷魂汤得勿此耶?乘冥王他顾,以盏就案角泻之,伪为尽者。俄顷,稽前生恶录;怒命群鬼搢下,罚作马。即有厉鬼絷去。行至一家,门限甚高,不可踰。方趦趄间,鬼力楚下。痛甚而蹶。自顾,则身已在枥下矣。但闻人曰:“骊马生驹矣!牡也。”心甚明了,但不能言。觉大馁,不得已,就牝马求乳。逾四五年,体修伟,甚畏挞楚,见鞭则惧而逸。主人骑,必覆障泥,缓辔徐徐,犹不甚苦,惟奴仆圉人,不加韉装以行,两髁夹击,痛彻心腑。于是愤甚,三日不食,遂死。至冥司,冥王查其罚限未满,责其规避,剥其皮革,罚为犬。意懊丧,不欲行。群鬼乱挞之。痛极而窜于野,自念不如死,愤投绝壁,颠莫能起。自顾,则身伏窦中,牝犬舐而腓字之,乃知身已复生于人世矣。稍长,见便液,亦知秽;然嗅之而香,但立念不食耳。为犬经年,常忿欲死,又恐罪其规避。而主人又豢养不肯戮。乃故囓主人,脱股肉。主人怒,杖杀之。冥王鞫状,怒其狂猘,笞数百,俾作蛇。囚于幽室,暗不见天。闷甚,缘壁而上,穴屋而出。自视,则身伏茂草,居然蛇矣,遂矢志不残生类,饥吞木实。积年余,每思;自尽,不可;害人而死,又不可。欲求以善死之策而未得也。一日,卧草中,闻车过,遽出当路。车驰压之,断为两。冥王讶其速至。因匍伏自剖。冥王以其无罪见杀,原之,准其满限,复为人,是为刘公。公生而能言,文章书史,过辄成诵。辛酉,举孝廉。每劝人:乘马必厚其障泥,股夹之刑,胜于鞭楚也。

异史氏曰:“毛角之俦,乃有王公大人在其中。所以然者,王公大人之内,原未必无毛角者在其中也。故贱者为善,如求花而种其树,贵者为善,如已花而培其本。种者可大,培者可久。不然,且将负盐车,受羁馽,与之为马;不然,且将啗便液,受烹割,与之为犬,又不然,且将披鳞介,葬鹤鹳,与之为蛇。”

狐入瓶

万村石氏之妇祟于狐,患之,而不能遣。扉后有瓶,每闻妇翁来,狐辄遁匿其中。妇窥之熟,暗计而不言。一日,窜入。妇急以絮塞其口,置釜中,燂汤而沸之。瓶热,狐呼曰:“热甚!勿恶作剧!”妇不语,号益急,久之,无声。拔塞而验之,毛一堆,血数点而已。

真定女

真定界有孤女,方六七岁,收养于夫家。相居二三年,夫诱与交而孕。腹膨膨,而以为病也,告之母。母曰:“动否?”曰:“动。”又益异之。然以其齿太穉,不敢决。未几,生男。母叹曰:“不图拳母,竟生锥儿!”

焦螟

董侍读默庵家,为狐所扰。瓦砾砖石,忽如雹落,家人相率奔匿,待其间歇,乃敢出操作。公患之,假祚庭孙司马第移避之,而狐扰犹故。一日,朝中待漏,适言其异。大臣或言:“关东道士焦螟,居内城,总持勅勒之术,颇有效。”公造庐而请之。道士朱书符,使归粘壁上。狐竞不惧,抛掷有加焉。公复告道士。道士怒,亲诣公家,筑坛作法。俄见一巨狐,伏坛下。家人受虐已久,啣恨綦深,一婢近击之。婢忽仆地气绝。道士曰:“此物猖獗,我尚不能遽服之。女子何轻犯尔尔!”既而曰:“可借鞫狐词亦得。”戟指咒移时,婢忽起,长跪。道士诘其里居。婢作狐言:“我西域产,入都者十八辈。”道士曰:“辇毂之下,何容尔辈久居!可速去!”狐不答。道士击案怒曰:“汝欲梗吾令耶?再若迁延,法不汝宥!”狐乃蹙怖作色,愿谨奉教。道士又速之,婢又仆绝,良久始苏。俄见白块四五团,滚滚如毬,附簷际而行,次第追逐,顷刻俱去。由是遂安。

叶生

淮阳叶生者,失其名字。文章词赋,冠绝当时,而所遇不偶,困于名场。会关东丁乘鹤来令是邑,见其文,奇之;召与语,大悦。使即官署,受灯火;时赐钱谷卹其家。值科试,公游扬于学使,遂领冠军。公期望綦切,闱后,索文读之,击节称叹。不意时数限人,文章憎命,榜即放,依然鎩羽。生丧而归,愧负知己,形销骨立,痴若木偶。公闻,召之来而慰之。生零涕不已。公怜之,相期考满入都,携与俱北。生甚感佩,辞而归;杜门不出。无何,寝疾。公遗问不绝。而服药百裹,殊罔所效。公适以忤上官免,将解任去,函致之,其略云:“仆东归有日,所以迟迟者,待足下耳。足下朝至,则仆夕发矣。”传之卧榻,生持书啜泣,寄语来使;“疾革难遽瘥,请先发。”使人返白。公不忍去,徐待之。踰数日,门者忽通叶生至。公喜,迎而问之。生曰:“以犬马病,劳夫子久待,万虑不宁。今幸可从杖履。”公乃束装戒旦。抵里,命子师事生,夙夜与俱。公子名再昌,时年十六,尚不能文;然绝慧,凡文艺三两过,辄无遗忘。居之期岁,便能落笔成文。益之公力,遂入邑庠。生以生平所拟举业,悉录授读。闱中七题,并无脱漏,中亚魁。公一日谓生曰:“君出余绪,遂使孺子成名。然黄钟长弃若何!”生曰:“是殆有命。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也,愿亦足矣。且士得一人知己,可无憾。何必拋却白,乃谓之利市哉!”公以其久客,恐悮岁试,劝令归省。惨然不乐。公不忍强,嘱公子至都为之纳粟。公子又捷南宫,授部中主政。携生赴监,与共晨夕。踰岁,生入北闱,竞领乡荐。会公子差南河典务,因谓生曰:“此去离贵乡不远,先生奋迹云霄,锦还为快。”生亦喜。择吉就道,抵淮阳界,命仆马送生归。见门户萧条,意甚悲恻。逡巡至庭中。妻携簸具以出,见生,掷具骇走。生凄然曰:“我今贵矣,三四年不觌,何遂顿不相识?”妻遥谓曰:“君死已久,何复言贵?所以久淹君柩者,以家贫子幼耳。今阿大亦已成立,将卜窀穸,勿作怪异吓生人。”生闻之,怃然惆怅。逡巡入室,见灵柩俨然,扑地而灭。妻惊视之,衣冠履舄如脱委焉;大恸,抱衣悲哭。子自塾中归,见结驷于门,审所自来,骇奔告母。母挥涕告诉。又细询从者,始得颠末。从者返,公子闻之,涕坠垂膺。即命驾哭诸其室;出橐营葬,葬以孝廉礼。又厚遗其子,为延师教读。言于学使,逾年游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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