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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酒楼一月,得至亲

每个人回首过往种种,都会感叹,怎么自己这么快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有一种很久之前自己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倏然间就成了现在的错觉。

不得不承认,时光最是无情物,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斩了相思,断了妄念。

醉春香酒楼的老板娘名叫柳絮,应了这名字,柳絮在遇到她的相公之前真可谓极尽漂荡之能事。柳絮自小便因是个女娃儿被父母唾弃,卖给了大户人家,这户有钱人家本想着把柳絮当作自己儿子的童养媳,没成想柳絮到这户人家没到三个月,这家主子做生意赔了个精光,索性把该卖的东西一卖——回老家了。

这“该卖的东西”当中,自然就包括柳絮,就像这般,之后也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导致柳絮不得不经常换主子,换了十几家之后,柳絮也终于到了二九年纪,当时的主家姓胡,也真是胡来。胡家当时的十几个丫鬟都姿色中上,这胡家主母怕自己家相公与这些丫鬟行苟且之事,更怕这些丫鬟怀了孩子,生下来长大了跟自己的儿子争家产。

于是这胡家主母便不知从哪里淘弄到了一种毒药喂给当时胡家所有的丫鬟吃,这毒药的作用就是让女人失去生养能力,这样一来,这些丫鬟顶多就是自己相公的玩物,却不能危及自己儿子的家产继承了,胡家主母算盘打得山响,也真是个丧心病狂的毒妇!

纸终究掩不住火,后来事情败露了。几个丫鬟得知自己宝贵的生育能力被剥夺,想到再也没有资格嫁为人妇,相夫教子,万念俱灰,自刎明志。柳絮在胡府外的大树上吊寻死时,被一个路过的秀才江唯哲所救,这江唯哲竟也是个痴情男子,自从有一次庙会时看见了柳絮便一见钟情再不能忘,得知柳絮的遭遇倍感惋惜的同时,毅然掏出所有积蓄将柳絮赎出来与柳絮成亲。

而后,江唯哲就留在这大泉镇开堂做了个教书先生,柳絮也被江唯哲彻底感动,放弃死念,在家做女红补贴家用,日子过去两三年,两人拿出所有积蓄,由柳絮做老板娘开了这大泉镇第一家酒楼,这一干就是十三年,酒楼也从最早先的几桌干到了现在的二层酒楼。

江唯哲是个极儒雅的白面男子,生的很清秀,说话铿锵却不强硬,鬼武对他很有好感。

鬼武安顿在酒楼的第一天,江唯哲教书归来,得知鬼武是新招来的小二时,江唯哲的第一句话是:“敢问小兄弟名讳?”

明明柳老板娘是知道的,还要专门过来,态度诚恳的问自己,鬼武知道,这江唯哲是个把别人当人看的人,当下十分感动,报上名讳之后,江唯哲没有见外,让柳絮做了几道菜,说是要给鬼武接风洗尘。与鬼武小酌几杯之后,江唯哲似乎酒量不错的样子,脸上稍带红晕,开始高谈阔论,其实一直就是鬼武啥都不懂的问,江唯哲谈天论地的答,好不欢乐,倒像鬼武是远来的挚友,在此与酒楼主人促膝长谈。

江唯哲每日在书堂教书回来,还都会让鬼武停止干活,教他识字,教他念书,这哪里是一个小二该有的待遇?

毕竟鬼武只是有些腼腆木讷,却不是傻子,他知道,这夫妻二人虽说相亲相爱,相敬如宾多年,互相都不曾把不能有子嗣这件事当做真正的肉刺,却是都把这件事当成了遗憾的。如今身为孤儿的自己,大概是勾起了这夫妻二人的舐犊之情,无论如何,这种情是不能负了的。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辜负什么的时候,他就会尽最大努力做所有他能做的事情。鬼武就是这般,白天,认认真真的学着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店小二。其他的几个在这里做小二的都是二十岁左右的真正的大小伙子,因为整个醉春香酒楼内部人员的气氛和感情在老板娘和老板的带领下也是非常融洽团结,这些个大小伙子没人排挤鬼武,虽然鬼武话很少,但是有事不明白就谦虚的求教,而且总是一有空就帮着所有人干活,能干活的时候绝对不偷懒,很快,他几乎就掌握了做一个酒楼小二的所有本事,有时甚至能跟来吃饭喝酒的客观胡吹山侃一小阵,性格也变得开朗不少。

晚上,从江唯哲从学堂一回到酒楼,鬼武就开始跟着江唯哲读书识字,一个月的时间里,倒也把基础的东西学了个差不多,他的这股认学和聪明劲儿不止一次的让江唯哲大大点头。

今天,鬼武在醉春香酒楼做小二正好满一个月。

打烊后,柳絮把所有人都留下,叫到一起,她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好菜,摆上好酒,期间鬼武与曾大牛、候全儿、莫小龙三个小二伙计相互追逐笑闹,气氛竟像是家庭聚会般其乐融融。

“好啦,都不要闹了,哈哈哈。”江唯哲用他独特的声音笑着制止几个小伙子的玩闹:“今天是咱们小武子来到酒楼满一个月的日子,正好打烊的早,咱们自己家人就坐下来一起热闹热闹。”

“哦!小武子来一个月啦!”其他三个伙计将鬼武抬起抛向空中呼喊道。

“好啦好啦,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疯起来还都跟孩子似的。”柳絮端着最后一道菜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他们的动作,不由嗔怪了他们一句。

“都去洗手,然后回来老老实实的坐下吃饭!”

几人齐声应诺结伙儿去水房洗手,三下五除二的,几人就搓搓手了事,赶紧回到桌子边坐下——老板娘做的菜实在馋人。

“哈哈哈哈,好,那咱们就,开饭!”江唯哲很高兴,宣布了这场饭桌上龙争虎斗的开始。

一声“开饭”令下,几个大小伙子的筷子真真是化作了难以捉摸轨迹的闪电,在饭桌上你来我往,不亦乐乎,那几道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降。

早就习惯了这帮崽子难看吃相的柳絮含笑摇头:“慢点吃!还有呐!”

良辰好菜,每个人又都或多或少喝了点佳酿烈酒,情绪就越发火热起来,曾大牛搂着候全儿的膀子,一口一个“猴哥儿,咱俩是好哥们儿”,莫小龙拽着鬼武的手,不停地念叨着镇子西边豆腐王家的二姑娘有多招人稀罕,有多漂亮有礼貌,可怜从没见过那位姑娘的鬼武,自己喝酒喝得有点晕乎乎的,只能不停地答应着。江唯哲跟柳絮夫妻俩也酒醉半酣,坐在一条长凳上谈起了心。

不知是柳絮说了什么不对江唯哲的脾气,江唯哲忽然大声说了句:“不行!”

四个小二从未见江唯哲跟老板娘这么大声说话,这一下酒都醒了一半,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江、柳夫妇二人。

江唯哲将柳絮的身子从自己怀里扶正坐好,声音莫名的有些颤抖:“你们也都知道,我们夫妇二人是没有子嗣的。”

听到这话的柳絮似乎失去了力气般又掩面扑倒了江唯哲怀里,江唯哲瞬间也红了眼眶却硬忍住没有落泪,而是用宽大的手掌拍抚柳絮的后背。

“小武子。”江唯哲有些发抖的声音却好像十分坚定。

听到招呼的鬼武莫名的开始有些紧张,他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却又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是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轻微抖着。

“我夫人适才跟我说,她是真心的喜欢你这个臭小子,不怕伤你心,你这臭小子从小没在爹娘身边长大,她是心疼你的!她说想收你做个义子,我也正好有这个想法,可是她又说有了你就能把你留在身边看着你娶妻生子,等你为我们养老送终了,对于这个想法,我虽然心里也是十分的渴望,但是我不能那么做,所以我刚才大声告诉她,不行!”江唯哲说着,眼圈儿已经通红,却始终没有落泪,而是越发的铿锵:“你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但是我活了半辈子,看了万卷书,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大的东西,所以我们不能把你拘束在这儿,我们必须得支持你鼓励你出去闯荡!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夫妇二人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我们也一直是这样做的,虽然很仓促,但是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所以,孩子,我问问你,你可愿意叫我二人一声爹、娘?”

一直听着江唯哲说话的鬼武身子不停地颤抖,脸色也越发的泛起潮红,此刻听到江唯哲这一问,鬼武身子一下停止了抖动,似乎屏住了呼吸片刻,咬了咬牙。他的面色忽然就严肃起来,他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江唯哲、柳絮二人面前,柳絮此刻也从江唯哲怀里坐起,静静地看着鬼武动作。

鬼武于江、柳夫妇二人正面前站定,这一刻,江、柳二人反倒紧张起来,他们心里清楚地知道,鬼武者孩子心里是非常有自己的主见的,所以,他决定的事就一定是真心实意的,人世间往往也是这种事最难——真心,究竟能否换回真心,不论是抱着爱情、亲情或是友情?

两条膝盖跪在地上,鬼武面色坚定,对着江、柳二人“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的一片通红。

“爹,娘!”

江唯哲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下,柳絮也崩溃似的坐到地上抱着鬼武放声哭了出来,曾大牛三人也跟着在一旁抹眼睛。

“我有了爹和娘啊,正如你们想的,我确实不能止步在这镇子,我不像正常孩子那样有那么多时间啊,我可以陪您二老一段时间,但我绝不能让你们将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辈子的恩情能还多少还多少,其余的,就让我下辈子还吧。”心里这样想着,鬼武也止不住的泪水簌簌落下。

群山脚下的大泉镇,夜晚看得清无数的星星,今晚的星星似乎有些感动,一颗一颗的从天际划过,像是在流泪,有见识的学者看到,定然知道这种现象叫“苍天泪”,平民百姓看见了,都叫它——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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