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几番感慨,时过境迁,没想到,曾经杀人不眨眼的风冷王会如此的惧怕鲜血,估计谁听了都不会信的。
当日因他一句赞美之话,我不惜毒瞎了自己的眼睛。如今,还真是有些后悔了。
下了山,我安静的坐在旧亭里听风听雨。渴了,想喝水,又不想打扰春芽,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放在桌上的壶。
没想到却是打翻了壶,热茶溅了一手,我疼的吸气。
陡然间手被人抓去,丝丝凉凉的感觉蔓延开来,我似乎闻到了一丝海岚的味道。
“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不小心。”海潮般的声音响起,我竟然不争气的湿润了眼睛。
“龙年绰你怎么会来?”知道他不喜欢我叫他隐绰,以前那样叫疏离的有些过了,很伤人心。他是个好人,我不该让他伤心。
“兰彦一死,兰国无主,我自然是要来凑凑热闹的。”隐绰放开我的手,浅浅的笑着。
“怎么样,看上哪座城池了?”我微微笑道。
“烟雨城和梅子坞都不错,只可惜被人抢先一步了。”隐绰说道,给我斟了一杯茶。
“拓跋不夕可是出了名的无赖,你和他争最是吃力不讨好。你的上水城又那么好,他早就眼红了,这回是一定不能再让你得手了。”我喝了一口茶,“若论以前,他不一定是你的对手。可惜,现在人家有了了不得的贤内助。”
“是啊,我不认输都不行了。”隐绰接了我的话,亦是饮了一口茶,“严家的药茶!没想到你居然喝这个!”
“果然是博学多才的龙家三少,我可不知道这茶。是图子泡的,他爹喜欢喝药茶,他也就知道些。我喝不了寒性的茶,只能拿这个解解馋。”我轻笑着说。
“你可别恭维我了!”听起来隐绰的心情不错。
“对了,隐约和栖陌的事怎么样了?”放下茶盏,我问。
“老四拿城池去提亲了,可惜栖陌没松口。”
“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误会了吧。
“栖陌放了话,若你不回去,她就不嫁!”我看不见隐绰眸里一闪而过的复杂。
“呵呵,隐约急了吧,请你这个哥哥来做说客了?”我促狭着笑,可什么样的笑容才能掩去心中悲伤,栖陌,傻丫头,你这又是何必呢。
“没办法,我可就这一个弟弟。”
“好,既然龙三少亲自来请,我怎么能不给面子。等这场梅雨过了,我便准备起身去黎都。”我依旧在笑。
“可否请苍堇夫人去鹰眼山小坐片刻?”隐绰似是在说一个玩笑话。
我心头长叹不已,龙年绰啊龙年绰,你这又是何必呢。“好,鹰眼山下就是天莲湖,可是风水宝地呢!”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然后,两人皆是无话,就安静的坐着,我在品茶听风听雨,他在品茶赏景,我便是他心中那最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雨沿着亭角倾落,转眼成帘。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可惜白苍看不到,不然到可以陪你下棋解闷。”我忽然笑着道。
“都说舍命陪君子,若真心想下棋,就是梅雨也不能让人违了约。”隐绰回答,话中有话。
我清浅一笑:“没错,你说得对。若是真心想下棋,失明可不是借口。”
“你先等一下,我去拿棋!”隐绰忽然起身,冲进了雨幕。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才回来。
“快把湿衣服换了,别染了风寒!”我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湿意,甚至听见水珠从他的衣服上落下,滴滴答答,和亭外的雨声不一样。
“无碍,反正早就湿透了!”隐绰不以为意,爽朗一笑。
我也笑了,忽然也有了一种冲入雨幕,被彻彻底底浇个透的冲动。
隐绰放好棋子,说道:“我执黑子,你执白子,你先。”
“好。”我把我要下的地方对隐绰说了,隐绰引着我落子。
然后,他也落下一子,并告诉我下在了哪里。
我继续由他引着落子。
“你倒是信任我,就不怕我框你?”下着下着,隐绰笑语。
“不怕,又不是打仗非胜不可,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忽然觉得看不到的感觉很不好,小时候我最爱看黑白子拼出来的图画,很漂亮。”
隐绰顿了顿,轻声的问:“怎么好端端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呢?”
“若是我说只是一时冲动,你信么?”我笑了笑。可不是一时冲动吗,谁让戎逻说我的眼睛漂亮呢。
“可惜了!”隐绰笑着叹了一句。
“是啊,真是可惜了!”我落了一子,饮了一口茶,“其实,也好。至少在我的心中,你们所有人都是英姿勃发的模样,不会褪色,不会老。”
“苍堇。”我报了落子的地方,可隐绰并没有动。
“嗯?怎么了?怎么不下了?”
“苍堇这个名字很适合你!”隐绰回答,引着我落下一子。
“是吗?”我清浅一笑,忽然想到我还有个名字叫红巾,一个好久不用的名字,一个再也不敢使用的名字。
“还是那句话,天下风华尽在苍堇。”隐绰引着我落下最后一子,悠悠的道,“你赢了。”
“你没有糊弄我这个瞎子吧,施舍来的胜利我可不稀罕。”我饮了一口茶,笑道。
“那要不然,再来一盘?”
“好啊,求之不得!”我欣然答应。
似乎好久都没有这般惬意怡然的享受过日子,心虽然还是很苦,但却也不会怨天尤人,以泪洗面。
也不知道下了多少盘,我赢了多少盘,他赢了多少盘,只知道连绵不断的梅雨居然停了下来。
我仍然不想停手,隐绰却催我赶紧回去。这梅雨说下就下了,再不回去,只怕又要变成了落汤鸡。
“等会儿春芽会送蓑衣过来的,再下一盘吧?”我难得的撒娇,尤其是对拓跋长涉以外的男人。
“姑奶奶,我的湿衣服都干了!”而隐绰也是难得的打诨。
长长的巷子,怎可能不古老。
可踩着青砖,接着梅雨,迎满城风絮的愁。
愁绪万千中,你撑着油纸伞,我看不见你伞上遍布三月的柳。
墙角砖缝里的青草新添。
你从巷口来,我从巷尾走,擦肩而过时,不复当日容颜。
是什么不舍忘记,又是什么辗转成新。
隐绰扶着我,很快就到了梅子坞老巷尾里的小屋。
“怎么样?龙三少爷,要不要进去坐坐?”我轻笑着推门。
“你家?”隐绰问。
“是啊,说起来这屋子可有来头了。据说,当年举世闻名的第一才女就在这里长大的,后来听说她嫁人了,这屋子便被我父亲买了下来。空了有些年头了,是不是有些破旧?”我略带些自嘲,几句话的功夫,雨丝又开始飘落。
“你是说,兰国才女凝宛吗?”隐绰的声音更添惆怅。
“对啊,怎么了?”眼盲人都比较敏感,我能感觉的出来隐绰轻微的变化。
隐绰扶着我快步走进了屋子,顿了顿才说了一句没事,应付了过去。他不多说,我也不多问。
雨丝逐渐密集,虽然很细,可是仍有瓢泼之势,就像是细腻腻的愁,多了,便如万蚁噬心。
“看来,我要逗留一会儿了,这雨并不见小。”春芽端了一碗姜汤过来,递给隐绰。隐绰边喝,边笑着说。
“我这儿可只有姜汤,没有海岚。如果龙三少爷不嫌弃,可劲儿喝。”我笑着道。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隐绰哈哈大笑。
又过了一会儿,春芽找出干爽的衣服拿给隐绰换了。隐绰起先是死活不肯,后来不知道春芽说了些什么,也就同意了。
其实春芽说了些什么,我也能猜道。
怕是隐绰以为那衣服是拓跋长涉的,不愿意穿。
其实那是栖陌给隐约准备的,放在我这里,时间长了也就忘了。隐约的衣服大多是红的,只有这件是玄色,也不知道隐绰穿了会是什么样子。
可惜,我看不到。
“春芽,他是个什么模样?”等隐绰换好回来,我迫不及待的问着春芽。
春芽只是一个劲儿的笑,他他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来。
我急的都跺脚了:“怎么了?春芽你倒是说话啊!真是急死我了!”
可春芽越笑越凶,哪里还有停下来的意思。
隐绰干咳了两声,不自然道:“好了,你就别问了!”
我也是笑出了声:“真的不好看吗?不应该啊!”在我的印象里,隐绰面部线条比较冷硬,配上玄色并不突兀,甚至还有些相得益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不好看,是太好看了,就像个女子!”苍堇仍是笑着的,不过好歹说了一句整话。
我听了哈哈大笑:“隐约那厮,就数他的衣服怪异,总是一副个雌雄莫辩的模样。难怪了!”
“不然再下盘棋?”若不是外面梅雨连连,估计隐绰早就被我们挤兑的夺门而出了。
“好啊!”我的笑容难敛,挂在嘴边好久。
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隐绰也不方便多呆,只好披了件蓑衣,出门去了。
“春芽,青色的蓑衣是不是被他穿的挺拔?”我站在门口,问着春芽。
“真是哎,夫人你怎么知道的?”春芽又是崇拜,又是好奇。
“猜的。”我笑了笑,扶着春芽转身想往回走。
却是刚转了步子,我却是敏锐的感觉到了些什么,步子猛然顿住。
“春芽,雨里可有人?”我问。
春芽回头左张右望:“没有啊,夫人,怎么了?”
我摇了摇了头,低潮一笑:“没事,刚才听错了,我们进去吧。”
春芽扶着我走进去躺好,关了门。
门吱呀一声,发出尖锐的声音,似是隔断了什么。
“你若回头,便能在阑珊中把我找见!”拓跋长涉的声音飘入脑海。我闭上眼睛,逼迫自己不要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