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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昨日意

“我知道你就是萧枭!”金国皇后轻启朱唇,尽管面色憔悴,却丝毫也无损她的绝代姿容。

蒙哥面具后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国皇后颜婧,没有回答。

颜婧也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蒙哥,目光中却流露出理解和欣赏。

蒙哥终于摘去了面具,“你如何知道?”

“目光!”颜婧挑了挑眉,那神情似极了颜炽,“只有女人,而且是美貌的女人,在见到另一个美貌的女人时,才会出现那样的目光。我想,炽儿大概向你说起过我吧?”

萧枭沉默,却不否决。颜炽说得没错,他的母后的确倾城倾国,而且聪明过人,如果不是敌对的身份,她们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

“你果然很漂亮。干吗还粘着胡子,那个应该不属于你。”

萧枭忽然轻轻叹气,只有他们母子俩,会在第一次见面就怀疑她的性别,“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让你立刻死。”

“成王败寇,我本来就没有苟活的意思。留着这条命,是想问你,颜炽呢?”

萧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张皇,似乎有什么她一直期待的事情消失了。

“颜炽没有回去?”她似在问颜婧,又似在问自己。

“看来我们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颜婧疲倦地闭上眼睛。

“你打算放弃了吗?”萧枭的声音有些咄咄逼人。

颜婧再次张开眼睛,眼神中有一丝轻蔑,“你不了解他。”

萧枭的脸一红,“我又何必了解他?他若活着,应该知道天下状况。你都能够猜到我的身份,他又怎会被难倒?为什么他不来找我?”她说着说着,连日来的委屈和猜疑就忍不住显露了出来。

颜婧叹气,当局者迷,历来如是,纵使萧枭聪明如斯,也不能幸免。她能猜到蒙哥就是萧枭,那是因为曾经从李蓁蓁口中得知她的大致情况,更何况有这样近距离的对视。虽然萧枭戴着面具,但有几人能拥有她那样独特的气质与高贵?又有几人能够具备这份女性独具的优雅?颜炽若是和萧枭这样对视,恐怕在第一时间就掀去萧枭的面具了。

“烈儿说你一直和炽儿在一起。你为什么会和他分开,想要从额炽儿身边悄然撤离似乎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呢!”颜婧描述得云淡风轻,然而语气之中却隐含不住对儿子的骄傲。

萧枭嘴唇一动,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看向小腹,脸色红得几乎就要透出血来。

颜婧有些了然,瞄了瞄萧枭的小腹,萧枭的右手正轻轻地搁在那儿,“你,怀孕了?”

萧枭不语。

“你是如何瞒过别人的?”颜婧的脸上忧喜参半:喜则自己有了孙子,忧则萧枭的身份是否能够允许她生下这个孩子。

“我其中一个师傅是个女的。”黑衣人的身份她终于知道了,当她知道自己是个女子的时候,她也终于明白,只有另一个知情的女子,可以这样寸步不离地服侍她;也只有对方是一名女子,母后才会这样放心地让她们形影不离。为了掩饰自己的性别,母后真的是费尽心思了。只是,她没想到,师傅的黑巾之下,居然掩藏着那样一张丽颜。

“你母后知道了吗?”

萧枭摇头。母后?相较于颜炽的母后,自己的母后几乎是不近人情了。从小,母后就隐瞒了自己的性别。若不是颜炽提醒,她这辈子都恐怕认定自己是个怪胎!对于母后而言,只有兴国才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吧!

“他不会再来见你!”那天早上她是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母后很难得的,坐在自己的床沿上,只是面色愠怒,语调中尽是平复不了的失望。

“他在哪?”她翻身欲起,却发现浑身酸疼,气力全无。原来,她就是这样被带回母后身边的。

“不知道。”她的母后,耶律清莲倏地站起,“你还有脸提他?你看看你如今什么样子?你还有半点蒙古太子的身份吗?”

“我要去找他。”她头一扭,眉峰中倔强尽显。

耶律清莲连声冷笑,“我们的大辽子民将会如何失望?后代竟然为了儿女私情,罔顾复国大业。”

她不吭声,她只知道,曾经的风云岁月她一点都不想再继续,复国也罢,逐鹿也罢,她只要和颜炽相守一生。是的,没有了颜炽的空间,竟会如此寂寞如此凄清,她抚了抚手臂,呵,那里还残留着颜炽的味道,羞色在她脸颊泛滥。

耶律清莲勃然大怒,戳指指向萧枭,但忽然之间,又是一阵冷笑,“你懂得男人吗?哼,没有得到你之前,什么花言巧语都能说尽;然而一旦得到了你,他们会怎样呢?你的父王,你的爷爷,你的弟兄,哪个能够一生只守住一个女人?即使你心爱的那个男人,你知道在你之前,他曾有过多少女人吗?”

萧枭的脸色在耶律清莲的语言攻击中变得惨白,是啊,她和颜炽相识不到半年,对于颜炽的从前,她了解了多少?她茫然地注视着母后残忍的表情,母后没有说错,她身边的每一个正常的男人,哪个不拥有几个女人?她的爷爷对于她这方面的反常,一度还谆谆教育过她呢!她怎么就忘了呢?

“你的女儿身从未有人识破过。你的那个他居然能够识破你的女儿身,说明了什么?说明他曾经非常熟悉女人。”

母后越说越兴奋,萧枭痛苦地喘息着,忽然掩起了耳朵,尖声叫道:“别说了。”

“孩子,你年龄尚小,对于男女之情一知半解,轻易相信男人也是难免的。也怪母后没有提醒你,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要相信男人的话。他们为了得到你,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得出来。但是,时过境迁,你容颜老去,他们就会另觅新欢。你看看母后这些年的日子。”她的声音苍老而凄凉,“你以为母后不懂爱吗?母后没有经历过爱情吗?”她僵硬的脸上倏然闪过一丝甜蜜,但很快就被一种戾气所取代,“是男人,会将我害成这样,什么梦想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厉声喊着。

萧枭怔怔地望着母后,既恐慌,又怜悯。

“他不会是这样,不会。”她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向母后保证。

“不会?是不是他说过这一生一世都要和你在一起?是不是他发誓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也绝不会伤害你一丝一毫?是不是他保证有了你后,权力王位都可以放弃……”她每逼问一句,萧枭脸上的血色就丧失一点,目光中的无助就增添一分。

“被我说中了吧,当年你父亲追我之际,何尝不是这样说来着?结果呢?”结果是,父亲爱了一个又一个,她知道!

耶律清莲坐了下来,抚摸着她的长发,“孩子,如果他真的爱你,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你;如果不是,你找到他又怎样?”

她的心一跳,是的,他会来找她,一定会来找她的。

“如果,他真的来找我了呢?”她的目光中闪着希望。

“如果他真的找到了这儿,母后会帮你考验他。只要他能够过得了这些考验……”耶律清莲忽然沉吟不语。

“怎样?”萧枭急切地询问。

“我同意你们在一起。”耶律清莲终于咬了咬牙。

萧枭雀跃,他一定会通过考验的,虽然母后举了那么多的例子,可她就是相信颜炽,相信她的他,“我不想当皇帝了。”

耶律清莲再次色变,“你必须当。”

“阿爸有那么多儿子,为什么要我这个假男人来当?”她刻意强调这个“假”字。母后的顽疾当即就发作了。她忘记了,母后是经不得刺激的,一刺激,她的心脏就会剧烈绞痛,这一次,几乎夺去了母后的生命。幸亏她的女师傅就在旁边。母后醒来后连看都没有朝她看,只是摇晃着要离开。

“母后!”她哀哀叫着。母后没有理她。

“阿妈!”她再叫,“我会当下去!”

耶律清莲终于转过身来,“我怀着你这点骨血苟活于世就是为了让你能够凭借蒙古族的势力为大辽帝国复仇。我亲眼看着你的外公被赵家所杀,这个仇怎能不报?母后爱你,所以更不能让你无视于国恨家仇贪图安逸。母后当年选择嫁与拖雷,就是想凭借成吉思汗的力量来征服中原。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你怎么能轻易就说不要?你怎么敢?你竟然敢?!”母后的脸又涨得通红,她连忙为母后抚慰胸口。母后拨开了她的手,“即使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在一起,你也绝不能抛下你的责任,你一生的责任!生下你,就是为了完成复国,完成统一中原的大业,你怎么敢轻言放弃?你若真的疼惜母后,就先灭金国,再亡大宋,提着他们的头颅来见我!”

“母后!”她叫着。

“怎么?这么快就舍不得完颜家的人了?”耶律清莲冷笑,“你的那个他不是说什么都可以放弃吗?你为什么不试试他说的是真是假?”

她怔住,无语。

是的,这是她的使命!她知道。母后的话重新唤起了她心底的那片巨大的阴影,她无法放弃她的身份,就像她不能眼睁睁地把母后逼上绝路。等待的过程是一个战场,是一场杀戮,她最好把她的女人身份给彻底遗忘,就像她从来也不曾知道这个真相一样。直到颜炽出来阻止自己,直到颜炽重新认可自己的性别,直到颜炽像打动自己一样打动母后。绝望的同时,她又怀满希望。可是,她没想到另一个生命却取代了颜炽,抢着来提醒她了。她,怀孕了!她可以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但是她腹中的孩子不肯!

当那种陌生的妊娠反应涌上来时,她以为是自己吃坏了肚子。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女师傅替她把了脉,告诉她:她怀孕了!怀孕?她有些茫然地咀嚼着这个认知,就像一个男人突然听到自己怀孕了一样。然后她才领悟过来,她,一个西夏王国的驸马,一个即将接任垂死的窝阔台之位的蒙古太子,一个高高在上令众人畏惧与敬仰的王者、将军、勇士,怀孕了?她想要大笑,又想要大哭!某个她刻意要将之遗忘的影子此刻清晰而顽固地盘踞在她的脑海,占据着她的整个灵魂——颜炽!颜炽,颜炽,为什么至今依然没有出现?难道真的如母后所说,得到之后弃如敝屣?不,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无论是情感上,还是尊严上,她都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她,高高在上的她,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她,竟然会那样轻易受到男人的蛊惑,轻易地沦陷到情网之中,丧失了自己的一切!而此刻,她,不久就要率领铁骑踏平金国的蒙古人,却怀上了金国皇子——完颜炽的孩子!这是苍天对她的讽刺还是嘲弄?是惩罚她背弃了母后背弃了大辽子民的期待吗?她几乎被那个怀孕的事实打倒!

“要不要告知你母后?”她的女师傅轻声问她。

“不!”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尖叫,“你敢告知她,我立刻就杀了你!”她狰狞地瞪着她的女师傅,眼神状若疯狂。

女师傅叹了口气,一只手不知怎的抚上了萧枭的头发,“孩子,可苦了你了。想哭的话,就别憋着。”

“我为什么要哭?”萧枭恶狠狠地摔掉女师傅的手,如同一个刺猬,竖起了她满身的尖刺,“你以为你是谁?敢这样跟我说话?”

女师傅摇了摇头,眼眶中忽然蓄满了泪水,她慌忙别过头去,拭去了摇摇欲坠的泪珠。

“你哭什么?”萧枭尖锐地责问,“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不,我没有!”女师傅转过头,那张平庸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中满是惊慌,“我永远不会嘲笑你!不管你选择怎么做,我永远都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

“为什么?”萧枭冷冷地盯着女师傅,似乎想要从那张脸上看出答案来,“因为我是太子?你可以从我身上得到荣华富贵?”

“这么多年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女师傅眼神清澈而透明,盛满了关切与伤感,萧枭竖着的刺就突然软了下去。

“我没有兴趣怎样看你!”她转过身,但女师傅很快地又出现在她面前。

“别拒绝我的帮助!我知道你爱那个男人,你想生下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哪个母亲舍得伤害自己的骨肉的!我可以帮助你渡过这个难关!”

萧枭的神色阴晴不定,忽然沉声问道:“你带我回来,他呢?”

女师傅的神色显过一丝忧虑,“我不知道!”她看了一眼萧枭,立刻补充,“当时你母后让我迅速带你回来,因为窝阔台的死士已经开始怀疑你了。所以,我只来得及将你带走。”

萧枭忽然脸一红,当晚她和颜炽是怎般光景,全部落在女师傅眼里,在女师傅面前,她真是没有什么隐私。

“你下了药?”

“不然我无法带走你。”女师傅坦言,“不过你放心,我下的药不重。窝阔台志不在他,只要你不在,他会没事的。哦,对了,我还派了你的那位易师傅去保护他了。”她又怎么知道,在这之前,萧枭无心的诉苦已经在易师傅心中埋下祸根,制造了这样的误会!而皇后更是处心积虑地冒充萧枭的手迹,向那位易师傅下了密令去杀颜炽了。所以她透露信息让易师傅到那里去,反而是给易师傅指了路,同时更让这道密令变得可信了。

萧枭松了口气,忽然又厉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们……”女师傅突然收口。

“什么?”

“是师徒!在你还吃奶时,我就成了你的师傅!”

“你叫什么名字?”

女师傅的神情悲喜交集,“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问我叫什么名字!”她吸了口气,“我叫萧之莲!”

“你也姓萧?”

萧之莲欲言又止,她怎能告诉萧枭,当年萧枭的这个名字就是她给取的。她若说了,萧枭的母后会放过她吗?萧枭呢?又会陷入到怎样的麻烦中去?这孩子已经够苦了。刹那之间,在她心头闪过无数幕往事,一时喉咙哽咽竟答不出话来。好在萧枭也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未曾留意萧之莲的神色。

“你要怎么帮我?”

“让你成功地生下你的孩子!”

萧之莲比萧枭想象当中更忠心不二,她对自己的护卫,就像小时候她曾经看见的一只母鹰对幼鹰的保护!在萧之莲的照顾下,萧枭的侵金计划没有任何阻碍就得以实施。攻破金国城池的前晚,萧枭抚摸着肚子里正在成形的孩子,手中把玩着颜炽送给她的“炽”,有多少个夜晚,她想要对空鸣放“炽”,呼唤颜炽的到来。但最终她的骄傲又阻止了这一行动。对“炽”观察越久,她就对金国的这一发明越加佩服。她却不知道,这被她唤作“炽”的传信令正是颜炽在作战期间所发明的其中一项作战工具。她也曾经想要将“炽”在蒙古加以推广,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实施。如今,她怀着最后的希冀等待着那孩子的父亲,但是她失望了。难道颜炽真的不在意她率领的蒙古铁骑踏破金国吗?或者颜炽根本就在金国城内,只是不愿见她?是呀,何必来见?无论是男是女,她终究是个怪胎,从身体到心理!她颓然低头,又恨恨起立。好吧,如果让金国灭亡才能引出颜炽的话,她不在乎这么做!反正,那不过是迟早的事!她倒也想见识见识那位闻名于世的金国皇后,颜炽的母后!

如今她见到了,却丝毫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他没有来!”萧枭似在自言自语。但颜婧却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来了,你就会改变作战计划吗?”

萧枭的眼神很坚定,“不会!但我想让他阻止我!”

颜婧叹气:“命运真爱捉弄人!为什么皇族的人想要一个家都这么难?”

“但是他没有出现!”萧枭的声音既绝望又痛苦。

“别怀疑他对你说过的一切。那绝对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对我说过什么!”

“但我一样年轻过,你所享受过的,我都享受过。更何况,我是他的母后,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我的儿子!”颜婧骄傲地说,“你也不能!”

“我为何不能?”萧枭负气地反问。

“因为你在怀疑他!”

“可是……”

“他不来,自然有他的理由!”颜婧忽然笑了,“你找我,不也是想要从我这里了解他吗?”

萧枭有些恼羞成怒,“你敢取笑我?”

“暴怒对你的孩子没有好处!”

“不要你管!”

“那也是我的孩子!”颜婧“好心”地提醒萧枭孩子的来源。

“你!”萧枭气结,“我终于知道他的狡诈从哪里来了。”

“你很能干!”颜婧沉思地望着萧枭,“我实现不了的梦想,或许你可以实现!”她的目光熠熠闪亮,萧枭熟悉那种目光,当她一次次地掠夺下一座座城池时,当她率领铁骑踏遍大江南北甚至延伸到漠河以北时,她就会流露出这样的光芒。但是,颜婧此刻已成为阶下囚……

“我的孙儿可以实现!”颜婧解开了她的疑惑。呵,这一点,颜炽可不像他娘啊!

“梦想?”

“是的!”颜婧陷入了回忆,“当年我怀着炽儿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踏平大宋江山!即使我不能,我也要我的炽儿做到!唉,没想到世事难料,我们终究斗不过运数!”

萧枭忽然觉得颜婧和自己亲近起来。

颜婧含笑注视着萧枭,似乎读懂了她的想法。这两个女人,明明是敌对的身份却彼此惺惺相惜,明明是两个时代却成了莫逆之交。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聚。许久,颜婧忽然担心地问道:“你怀了孩子,能避过众人耳目吗?”

“不试怎么会知道?”萧枭自负地抚摸着肚子,“哼,如果他真的来找我,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他到现在才来找我!”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接受了颜婧的解释,原本的猜疑、担心,此刻都卸下心头,对于前景,她又乐观起来。

颜婧也欣慰地看着她,好像在为她卸下心头重担而高兴。

“对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得早点安排你。”她皱着眉头瞅着颜婧。片刻,展眉而乐。如果颜炽胆敢还不现身,那么,她打算让他这一辈子都见不着自己的母后,还有他的孩子!

金国皇后被斩杀的消息顷刻间不胫而走。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莫不议论纷纷。有人赞赏蒙哥的行动果决,对敌军毫不手软,深具帝王风范!也有人为金国的命运感叹,更为金国的绝色皇后而惋惜!但更多的人是畏惧于蒙哥的心狠手辣,连这样一个美人也毫不怜惜,生擒后的第二天便将之斩杀于十万大军前。据说连现任大汗窝阔台都为之求情,但彼时刀斧手已手起刀落。说书人更是将这一情景大加改编,每每都要讲得唾沫横飞,而听者始终津津有味。

“只听得窝阔台一声大叫:‘刀下留人!’那刀斧手手一抖,一柄斧头顿时便悬在半空,不敢下落。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倏然掠过,刀斧手只觉得眼前一花,跪在他面前的美人就只剩下了一个白生生的脖子。饶是他砍人无数,此刻也吓得魂飞魄散。‘呀’的一声,向后便倒。那脖子中,直至此时方喷出血来,但见血花映着万丈光芒,绚丽多姿。十万军队都似乎看见一个美丽动人的影子,从那具跪着的尸体上袅袅升起,向天庭飞去。窝阔台更是身不由己,拖着病体,踏上前去,想要拽住那个影子。”

“拉住了吗?”

说书人白了问话人一眼,“金国皇后都已成了仙女了,哪里还拉得住?”众人皆觉惆怅。其间唯有一个听客,面色惨白如尸,身体摇摇欲坠。

“喂,你怎么啦?不是说要带我去找答案吗?怎么听起故事来了?”他身边的人撩起面纱,露出一张脸来,大伙儿都硬生生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边上让开。原来,那张脸上,从右眉到左边嘴角横过一条刀疤,肌肉外翻,甚是吓人,正是跟着颜炽找答案的易哥哥。

颜炽置若罔闻,步履蹒跚向前走去。

“喂!古里古怪的家伙,你去哪儿啊?”他连忙跟上,“你走稳点啊!”

稳?颜炽不知道还做不做得到。他究竟昏迷了多久啊?怎么一醒来,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金国亡了,南宋被困;萧枭不告而别,母后横死刑场;弟弟踪迹全无,父王追随自己的王国而去!还有什么是没有变的?他茫茫然走着,不知道将走向何方!冷不防脸颊一痛,有人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到底怎么了?叫你也不听。”一张凶恶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

他是谁?颜炽模糊地想着,自己认识这个人吗?

“你是谁?”他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问了出来。

“我是谁?”那人夸张地指着自己的脸,“我是谁!你信不信我再打你一巴掌?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我你早就不在这儿了!”

救命恩人?颜炽皱眉,“谁让你救我了?”

肩上又是一痛,不过很舒服,似乎身体上越痛,心灵上的疼痛就能够稍微减少一点。

“你说什么蠢话?有谁不想活着?”

有!颜炽混沌地点头,“我不想!”又是一掌击在他的后背,他几乎享受着这一掌的痛苦所带来的畅快。

“那我干脆杀了你!”

“谢谢!”颜炽笑着闭上眼睛,这样就可以见到母后了,也能见到父王了,所有他不想面对的不想接受的事统统可以一了百了了。他等待着那完美的一击!但是没有,他有些厌恶地张开眼睛,发现那人正兴致勃勃地盯着他,“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不想带我寻找真相了,对不对?你想甩开我,对不对?我全部都猜对了,对不对?不过,我是不会上当的!”他嬉笑着拱手而立,眉眼间得意洋洋,宛如猜对了谜底的孩子。

答案?颜炽的嘴角叼起了一抹讥诮,“什么答案?没有答案!”

那人跳了起来,一掌劈在颜炽的肩膀上,颜炽晃了晃,神情却并不痛苦,“你明明说要去找婧儿问清楚的!你明明告诉我婧儿是会说话的!”

“婧儿没有了!答案也没有了!”颜炽推开他,“你走吧!”

“你去哪儿?”那人又追了上来。

去哪儿?天知道!

“不管你去哪儿,我跟定你了!”那人气鼓鼓地不离颜炽左右,“我可不像你,决定的事情说反悔就反悔!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不要救你!男子汉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是清清楚楚的才对!”

他一路自顾自嘀嘀咕咕,颜炽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某些东西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包括身边这个人!母后不在了,父王也不在了,真相似乎再也没有被挖掘出来的可能!但是,这样他就可以放任自己吗?或者自己真的在等待这样一个可以放任的时机?不该如此!萧枭是谁?他没有弄明白!弟弟身在何处?他没有搞清楚!母后之死,父王之殪,国家之亡,所有种种,他一件也没有处理,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放任?除非自己已经死了,但是显然苍天并没有给他死的权利,那么,不管有多痛苦,他都必须义无返顾地完成一切等待完成的事!

“你说得对!”他转身,面色沉重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不管你是谁,从此刻开始,你是我的亲人了!”“亲人”两字一出口,他的声音就忽然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亲人啊?”那人有些好玩地念叨着这个词,“亲人是什么东西啊?”

“亲人,就是和我的爹妈一样亲的人!”

“好玩!好玩!”那人乐得直拍手,眼眸中充满了喜悦,“那是不是我也成了你的爹?”

“是!”

“那你还不叫我爹?”

颜炽低头,犹豫了一下,再抬头,望见对方纯真如孩子般的眼神,笑了,“我们不可以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吗?为什么要在乎这个辈分?”他终究叫不出来,尽管心底里他已经认同了这个“爹”!

“朋友!好朋友!那你以后可不能再随便让我走了!”

“好!”

“嘿嘿,好朋友!”那人将右臂圈在颜炽的脖子上,左手手指点着颜炽的鼻子,“你,”手指再点回自己的鼻子,“和我,是好朋友了!”

颜炽微笑着,忽然觉得那种寒彻骨髓的冷意淡了下去。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想不到原来不是!虽然弟弟如今尚不知在哪里,但至少身边这个人是实实在在的!而弟弟,只要他还活着,自己就一定能够将他找到!只是他再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弟弟,完颜烈,此刻正落在南宋的太子赵祺手里。

“王爷,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两个人?”赵祺身边的贴身护卫李兵打量着主子那阴晴不定的神色,忍不住问道。数日前,蒙古联合南宋,将金国余党完颜承麟等人一并消灭在蔡州。那一战役,蒙哥未曾亲临,来的是忽必烈。赵祺本以为忽必烈年轻好欺,想要分享战果,结果忽必烈的狂妄与好战比他哥哥过之有无不及,根本未把赵祺放在眼里。赵祺表面上不敢说什么,趁忽必烈忙于接纳蔡州,整顿民情时,将凑巧碰上的完颜烈与李蓁蓁偷偷带出。

赵祺阴阴地笑了一下,“你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你倒是猜猜看!”

“属下愚昧。”李兵谄媚地躬身,“王爷必然已有妙计!”

“马屁精!”赵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王爷英明!”李兵面不改色,“不知王爷——”

“如今金国、西夏皆已亡国,我也不必再忌惮完颜炽了。倒是蒙古成了我们的心头大患,据探子回报,蒙古已有攻打大宋的念头。这场仗若真的打了起来……”他低头不语。

李兵忽然笑道:“王爷索性趁着战事将王位给抢了。”

赵祺头也不回,就给了李兵一巴掌,李兵虽然能够避开,但他愣是眼睛也不眨一眨,生受了下来。

“李兵啊,这种话可不是随便可以乱说的!更何况即使抢了王位又怎样?我不过是徒然做一个亡国之君罢了!”

“王爷英明!”李兵这一回是心悦诚服了,“那王爷打算——”

“只有利用这两个人与蒙古搞好关系再说。”

“王爷想将这两人交与蒙古太子蒙哥?”

赵祺赞许地瞟了李兵一眼,秋波荡漾处,尽是情意绵绵。饶是李兵皮厚,此时粗犷的脸上也映出淡淡的红色。赵祺忽然伸出手来,在李兵黝黑的脸上摸了一把。李兵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李兵,你就是这点让我喜欢。”赵祺哂叹,“虽然你口中甜言蜜语,但行为举止却又分寸掌握得恰如其分。别人或者避我犹如蛇蝎,或者阿谀奉承,以为我来者不拒!哼!”他俏丽的脸上怒意突现,“这些人哪,全是死有余辜。”

李兵微笑着不动,背上已寒气大炽。

“对了,就由你去和蒙哥传个口信吧,就说他要的两个人,在我手上!唔,如果他对这两个人还有兴趣,不妨约个时间,咱们谈谈!如若不是,我们就真的要做好应战之备了。”转眼之间,赵祺的面容又恢复正常,“哼,顺便把这一消息放风出去,我也等着完颜炽的出现。若完颜炽能归顺我大宋,我也不怕他蒙哥!”

“王爷这一招一石二鸟之计真是厉害!”

“那你还不去办!”赵祺似笑非笑,一对桃花眼又向李兵瞟了过去。李兵不敢多言,躬身便出去了。

“完颜炽,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赵祺的眼神忽然诸多幽怨,“你若早和我联手,又怎会被萧枭这样的丧门星缠上而落得下落不明?”

站在这个人面前,李兵才发现,自己能够在赵祺手下做人,实在是一件相当幸福的事!这个人已经冷冷地逼视自己很久了,他敢拿自己的脑袋打赌,对方的确已经听懂了自己传达的意思,可是,对方仍然不置一词!大厅里静得悄无声息,这使得李兵又多了一重担忧,他怕自己的汗珠突然落地,砸出的响声万一惹怒了对方,自己看来是没有这个福气去见赵祺了。对于这一点,他以前或许还有些怀疑,但是此刻,他不但完全相信对方的心狠手辣,而且还暗暗责怪传言太不实在了:别说是金国皇后,只怕连他自己的亲人他也可以眼睛都不眨一眨地下手,如果需要的话!

“你刚才说要和我做一项交易?”对方总算开口了。

“不,不是我!”李兵来不及松气,慌忙接口,“是我国的太子!”

“是赵祺?”对方戴着面具,身披盔甲战袍,既看不出身形体态,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心脏的搏动也因此更不听使唤。

“是,是!”

对方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吧?”

“知道,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会这么不受控制地害怕。一夜之间令西夏王朝土崩瓦解,一月之内让大金帝国不复存在!蒙古最狡猾善战的太子蒙哥!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想不到蒙哥与传言实在是很不相符。他以为蒙哥会是一个剽悍的漠北男子,他以为蒙哥只懂得战场杀人。他不知道真实的蒙哥会比赵祺还阴阳怪气,他更不知道真实的蒙哥会长得这样修长秀气!虽然他似乎穿着很厚实的服饰,还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但是,那冷僻依然难掩的清丽嗓音,就是令他有一种感觉,这个蒙哥只怕比他的王爷赵祺还要潇洒一点英俊一点!

“那么,你以为我会和你们做这样一项交易?”

李兵不敢回答,冷汗因为低着头,一颗一颗地砸落在红地毯上!现在他忽然很怀疑主子的英明神武了,现在他也很痛恨自己没有及时阻止主子的自以为是了。如果今日命丧蒙古,那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不过,你的主子猜对了,我答应做这样一项交易!滚吧,叫你的主人三日后在襄阳城见我!”

李兵浑身一震,事情如此急转直下,他竟然来不及喜悦,就真的滚了出去,以至于身后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

“你为何要答应?”萧枭的母后耶律清莲冷冷地现了身,一双眼睛盯住萧枭,她的“儿子”蒙哥,“金国西夏已灭,我不认为还要这两个人质有何作用!”

“母后,你只需等待天下皆归蒙古所有吧!至于过程,就让‘儿子’来经营。”萧枭刻意强化了“儿子”这个字眼。

耶律清莲的脸色变幻莫测,“你长大了,也懂得讽刺母后了。”她忽然有些伤感,“孩子,你也别怪母后。既然身在皇族,逐鹿中原就是我们的宿命。”

萧枭黯然不语,或许母后是对的,既然她无法选择出生,就只能接受命运!“母后,请原谅孩儿的出口莽撞!”

耶律清莲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揭开萧枭的面具。萧枭立时避了开去,耶律清莲的手就这样僵在了空中。

“怎么?连母后也不能见你的真面目?”

“自古王位之争多设眼线,母后又不是不知道!还是小心些的好!”面具下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起落。

耶律清莲的脸色青白交接,终于放下手来,“你变了!”

“孩儿就快接任大汗之位,成为天下之王。还能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毛孩吗?孩儿越来越成熟稳重,难道母后不以为喜吗?”

耶律清莲的脸色再变,“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自己要稍微注意一下!”

“多谢母后关心!天下尚未统一,孩儿是不会身先士卒的!”

“我们母子之间的对话要这样生分吗?”耶律清莲有些生气了。

“难道母后希望‘儿子’依偎在您的怀里吗?”萧枭再次不客气地指出了耶律清莲话中的“子”。耶律清莲不由颓然低头。

“母后没事的话,就请回吧!”

耶律清莲抬起头面向萧之莲,容颜竟颇显苍老,“你,要好好照顾太子!”

“皇妃请放心!”萧之莲与耶律清莲对视,两人的眼神都很复杂。耶律清莲似隐含着内疚与恐惧,而萧之莲则含满了无奈与伤感!不过这一切,萧枭因为转过了身,都没有瞧见。直到耶律清莲走远了,她才缓缓转身,目光之中泪意盈然。

“你母后也挺不容易!当年你外公临死之际,仍拉着你母后的手,叮嘱她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子孙统一天下。她——”

萧之莲还待在说,萧枭已经冷冷地打断了她:“这些,你又如何知道?”

“我、我是你母后的丫鬟,一直就跟随你的母后!这些事我自然知道,你母后也因为相信我,才让我贴身照顾你的!”

萧枭不语。

“对了,你打算怎么办?”

“三日后杀了赵祺!再攻占襄阳!”萧枭的声音里充满了杀气。

“你!”萧之莲有些气结,“你忘记你现在的身体了?你知不知道孩子会感应到母后的情绪而发生变化的,难道你希望孩子一出生就变成一个杀人魔王吗?”

萧枭想要发怒,但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低下头抚摸着腹部。

“他又在踢你了吗?”萧之莲走了过去,“他也不赞成有个杀人如麻的母后呢!多想想他吧!”萧之莲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萧枭的头发,但不知怎的,手在空中犹疑了一会,又垂了下去。

“你别以为你掌握了我的秘密就可以任意指使我!”萧枭不耐烦地抬头,“我就是因为想到他,才会出此下策!”她忽然摘掉了面具,“你看,我的脸上长满了这些蝴蝶样的斑点,现在根本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再过一个月,穿再多的衣服也藏不住他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我只有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南宋!”

“欲速则不达!”萧之莲柔和的目光如一只无形的手,抚摸着萧枭的脸颊,“南宋虽然国势渐弱,但实力犹在。尤其是国内的一些名将,他们的忠心护卫,让大宋固若金汤。速战根本不仅讨不了好,反而会激起宋人同仇敌忾,届时情形只怕非我们所能控制了!你还需等待一个时机。至于你担心的问题,有我在!到时候我们可以互换身份,瞒天过海!”

“瞒天过海?”萧枭重复着这句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颜炽!为什么颜炽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现身?他到底怎么了?她可以接受任何理由,唯一不会考虑的就是颜炽已经遇难。不,以颜炽那样的身手,即使易师傅也难以取胜,更何况还有易师傅的保护。天下两大高手联合,任凭母后派遣多少杀手也是无济于事的。那么剩下就只有一种可能,颜炽在怀疑她;所以,在厌恶她;所以在回避她!心脏处没来由地传来一阵绞痛,如果颜炽敢怀疑她,今生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襄阳城上,朔风猎猎,赵祺和李兵站着,眺望着蒙古方向。

“你说,他会来?”落日的余晖映在赵祺脸上,那里积蓄了等待一日的怒气。

“他是这么说的!他——”李兵讷讷不能言。

“那么,人呢?”

“我、我……”李兵暗暗叫苦,伸长了脖子兀自眺望,但人烟渺渺,哪里有蒙哥大军的影子!

“哼!”赵祺柔媚的眼神变得冰冷,掠向那两个被绑成粽子的人质——完颜烈和李蓁蓁,“既然没用,我还不如杀了这两人!”他作势挥剑,冷不防一个人影倏地蹿了出来,剑尖直指赵祺眉心。

“终于肯出来了?!”赵祺冷笑着避开,李兵已腾步向前,隔开了来人的攻势,“看看我等来的是谁!”他面对来人,目光中阴毒乍现,“何必藏头露尾。既然来了,还想全身而退吗?”

李兵已如鬼魅般猱身纵上,赵祺悠然站于一边,反手剪于背后,含笑看着李兵凌厉的攻势,如同欣赏一场精彩的戏幕。来人不发一言,黑巾裹住的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虽然只有单身一人,却丝毫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怯意,几招下来,李兵竟有些缚手缚脚。

“没用的东西!”赵祺狠狠怒骂,复又抽出剑来,架在完颜烈与的脖子上,“想要他们的命,就停下手来。”

那人理也不理,一剑挥去,挑断了李兵的右手经脉,左手顺势一扬,赵祺但觉眼前一花,慌忙闪避,竟是一片金叶子。那人冷笑一声,剑尖继续向前,挑断了完颜烈与李蓁蓁身上的绳索,沉声喝道:“快走!”

“阁下是谁?”完颜烈大叫道。

“啰嗦!”来人不耐烦地皱眉,将李兵掉落在地的剑一脚踢起,正好落在完颜烈手上。

“谢谢!”完颜烈一拉李蓁蓁,两人纵身跳下城楼,飞奔而去。

赵祺气急败坏地盯着那人,“我大军无数,他们两个即使能逃离此地,下面呢?负隅顽抗,死路一条。”那人向下一望,的确,城楼下面早已埋伏军将无数,完颜烈与李蓁蓁陷入其中,显然已无法自拔。

“你好心要救他们讨好完颜炽,可惜反而陷他们于死路,我看你如何向完颜炽交代。萧枭!”他赵祺赫然喝破蒙面人的身份,蒙面人虽不曾回头,但身形却微微一颤。

“束手就擒吧,我还可以放你一马。”虽然没有钓到大鱼,但萧枭送上门来,倒也不失为一块肥肉,完颜炽,这一下,看你还怎么狂?赵祺的嘴边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意。

但忽然之间,异象又生,不知从何处甩来一条长绳,套住完颜烈的两腋,将他和李蓁蓁一下扯起,腾空便拉离了险境,遥望长绳尽头,一人如大鹏展翅,自千军万马中御风而行,不正是赵祺一直在等待的完颜炽吗?

赵祺脸色大变,待得要指挥众军士,却见完颜炽手臂一用力,将他弟弟与李蓁蓁拉近身边,双腿猛踹附近的士兵,将他们踢得飞离了坐骑。三人各抢了一匹战马,一路策马厮杀过去,如入无人之境。不一会儿,三匹战马在众人的呼喝声中渐渐绝尘而去。

他回过头,发现那黑衣人此时竟也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完颜炽消失的方向,并未趁机逃逸,显然完颜炽的出现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哼!很失望吧,完颜炽并没有像我一样认出你来。”赵祺的脸色犹如落水狗,全部怒气都尽数对准了萧枭,“他们逃了,你还逃得了吗?”他手一挥,已有无数将士逼近。那人也不答话,剑尖一挑,斜斜地指向赵祺,赵祺慌忙抓住身边的卫士挡住。那人似乎早料到了这一招,身形一晃,已然来到赵祺身边,左手向他探去。赵祺本已打算落入他手,不料对方的手一触及自己,竟然绵软无力,他不由大喜,立刻蓄力在掌,一掌就将那人击去。那人肩膀中掌,踉跄后退,左手却捂住了小腹。赵祺手一挥,已有士兵纷纷围上前去,将他架住。

“看你还怎么逃!”赵祺神色张皇,尚未恢复,拨开众人,右手探到那人面前,想将他的面巾揭下。冷不防离自己最近的卫士一下架住了自己的手臂。他手臂吃痛,待要挣扎,那名卫士改掌为指,点中了赵祺的穴道,顿时令他动弹不得。他大骇,望向那名士兵,赫然便是刚刚消失的完颜炽。这完颜炽适才救人,众人亲眼所见,故赵祺也未加防范。谁料前后不过几句话的辰光,完颜炽竟如同鬼魅,已经混入大军之中,距离他咫尺之间了!

“你、你……”他大骇,一句话根本难以成句。

“我怎样?赵兄不是一直盼望着见我一面吗?怎么一点都不热情?”完颜炽笑嘻嘻的,手中却暗使力气,赵祺痛得冷汗直冒。

“完颜兄,有话好说!”

“好啊!那要麻烦赵兄送我一程!”完颜炽回过头来,拉住黑衣人的手。黑衣人挣扎了一下,完颜炽不为所动,左手微微屈指,顺势点了黑衣人的穴道,就势将黑衣人拦腰抱起。他行动如风,黑衣人居然无力抵抗,很显然,失踪的这段时日,他的武功又已精进不少。

“好说!好说!”赵祺也看出完颜炽与那黑衣人显然不怎么和睦,但他既然受制于完颜炽,口中哪敢有半点疑惑,慌忙答应了完颜炽,但觉身体一空,已随完颜炽凌空而起,跃下城楼。城楼下虽有宋兵无数,但太子身在敌手,即使再笨的人,也知道太子此时性命攸关,更何况颜炽连救三人,他们皆亲眼所见,武功之高,自问当世都少又人敌。因此避让犹恐不及,哪敢上前半步。完颜炽这一路便毫无阻挡,几个起落,宋兵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他右臂一用力,将赵祺如风筝般往身后掷去,口中大笑道:“多谢赵兄相送!后会有期!”

他的笑声余音未落,那黑衣人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救了你弟弟,你又救了我,咱们两不相欠!你还不快点解了我的穴道。”

颜炽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目光中笑意顿敛,他解下了黑衣人的面巾,怔怔地凝视着萧枭略显苍白的脸,神色竟深为苦恼,“你瘦了!”

萧枭忽然就恼怒起来,“我瘦不瘦关你屁事!你赶紧把我的穴道解了!不然——”

颜炽微微摇头,笑意略显,萧枭的发作非但没有惹恼他,反而化解了他先前的苦涩,“不然怎样?你还是这么好胜!”

“哼!”萧枭别过头,“不要你管!”

“你又为何要管我的事?”颜炽的声音越来越温柔,他本来一心只想找到萧枭问个明白,但此时方知,原来所有寻找萧枭的理由一直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真的非常非常思念萧枭。一切的腥风血雨,一切的江湖恩怨,此刻都仿佛渐渐远去了。

“我才没空!”颜炽的目光刺得萧枭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我是救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颜炽微带讽刺,好笑地盯住了萧枭。

萧枭的脸色更红了,“把我的穴道解开。别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她有些语塞,就可以怎样呢?颜炽并没有怎样她,只是不肯解开她的穴道而已!她记起来了,在颜炽面前,她好像永远只能落于下风。这个认知让她又恼怒起来,赌气不再开口。但颜炽却也没有再吭声,她不由偷望了他一眼,发现颜炽目光如炬,始终胶着在她的身上。那目光中有无数的思念无数的渴慕无数的爱意,她的一颗心忍不住怦怦乱跳,几个月的猜疑、愤怒、委屈,都在这样的目光中烟消云散。她回避了那样的目光,不知为何,那目光会令她变得软弱和无助,变得不像她的身份。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但两人又分明都有话想说。沉默了一会,萧枭才发现,颜炽竟一直在赶路,他们身边的景物不断地荒僻起来。

“喂,你带我去哪?我和你不相干的。”为什么在颜炽面前,除了这样示弱的对白,她就无法找到新颖一点的有杀伤力一点的?

颜炽好像没有听到,自顾自说道:“你的腰好像粗了许多。”

“不要你管!”萧枭嘴硬,心下却不自禁地有些彷徨。

颜炽叹气:“我是孩子的爸爸,怎能不管?”

“谁说的?”萧枭的脸已经不能再红。

“你忘记了我也懂点医术的。”

呵,这人也会懂得谦虚,他岂止是懂点儿,根本就是个神医嘛!她的两次危难就是他化解的。萧枭叹了口气,关于孩子,她根本就没打算透露,但是在颜炽面前,她这个做妈妈的却连这样的决定权都没有。

“你也真大胆,有了孩子还敢出来救人!”世事真是难料,他以为这辈子都可能与萧枭无缘再见。想不到此刻萧枭就在他的怀里,而且还怀上了他的孩子!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他更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不是控制,而是他已经失去了那种大喜大悲的冲动。尽管他比自己想象当中更思念萧枭,但是见到萧枭,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平和的喜悦,那种喜悦将积存于他心中的一切阴戾全部涤荡清澈!尽管他有无数个疑问想要萧枭为他解答:这几天她到底去了哪里?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杀他?但是,他是那样的爱萧枭!他在乎的永远只是萧枭这样一个人。只要萧枭在他身边,这就够了!不管萧枭曾经做过什么,将来会做什么,不管萧枭是什么身份,此生此世,他都爱着这个人!现在,他还要学会再爱一个人,那是他未出世的孩子!或许这就是生活——生命的交替更迭!他的眼眶微微湿润,怀中的一切是那么实在,实在到他要怀疑自己连做梦的可能性都没有!

“你教训我?”萧枭自然地翘起小嘴开始撒娇。

“如果你不是正怀着孕,我还要打你的屁股!”

“你敢!”萧枭真的急了,挣扎着就要反抗,这才发现身上的穴道早就解开了。她想要跳下来,被颜炽按住了。

“你干吗?”

“让我多抱你一会!”颜炽已经停了下来,站在一间庭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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