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把半截烟掐灭，没有扔。他把玩着打火机，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怎么开口。老师也不说话，手还是放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又是父子式的沉默。直到手机来短信的振动才将楚风唤醒。
“从小我就很安静，不吵不闹不爱说话。八岁那年父母离异之后，我就变得更加沉默。”楚风慢慢地说着，回忆过去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我爸连我在内什么都没要，净身出户。我妈很坚强，带着我艰难的活着。其实在98年他们两个人就双双下岗，日子就很不好过了。而我爸却还是游手好闲也不赚钱养家。”说到这里，楚风用力的攥着手中的打火机，显胖的手，连关节都凸显出来。老师一把握住他的手，过了一会儿，楚风才长出一口气，手里的力道也小了。他把手中剩下的半截烟头点着抽着，继续说：“八岁那年我要上学，我妈一个人摆摊卖衣服的钱不足以支撑家里，所以决定和我爸离婚。我爸走之前还大言不惭要挣大钱娶小如何如何，现在也没见他过的比我们如意多少。”
楚风停顿一下，抽了口烟，然后将烟雾长长吐了出去。烟雾在眼前盘旋缭绕，勾勒出莫名的图案。许是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也说不准是烟熏的，楚风眼睛有些红了。他用力眨了眨，戚戚然地笑了笑。
“其实我真的不愿意想起那段日子。根本不像影视小说里一样，什么下岗后摆地摊很快就挣了大钱，收入实际上微薄的可怜。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虽然不哭不闹，但是孩子心性，还是想要点什么买点什么，可大多无法实现。有一次忘了我想要什么了，情绪激动了一点。人穷气短，再加上心情不好，我被我妈狠狠打了一顿。”
烟已经燃尽了，楚风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又想再点一根，被老师拦住了。老师把烟拿走，说：“别抽了！”楚风没说什么，直起身靠在椅子靠背上，翘起二郎腿十指相扣放在腿上。
“记事以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打，很痛，记忆犹新。我记得我哭的很伤心。可打完了我，我妈也抱着我大哭。”楚风此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言语中不知道夹杂着什么样的情绪。
“那天晚上我妈妈在我睡着之后把家里的煤气罐拧开了。”
听到这里，语文老师有些动容了。他把手从楚风肩膀上拿开，长叹一声，自己点燃了一根烟，再次将烟盒递给楚风。
楚风接过来，却放在了一边没动，接着说：“这就是命吧！那时候是冬天，一直用柴火做饭了，煤气罐里的煤气就剩下一丁点了。一觉醒来，煤气味有点重，却一点事儿都没有。从那以后，我妈再没有打过我，我也再没有哭过，也不再要任何东西了。不久我就转学了，转到桥北的四小，那里离咱们镇的图书馆很近，我就办了张借书证。从小学四年级到高二，双休日寒暑假，我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楚风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坐的有些僵硬的身子。他扭过头看着老师，突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有些心酸，也有些可怖。
“穷的感觉很不好呢！老师！”
老师凝重地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楚风挥了挥手，“没事的！我虽然怨过恨过，也有过很偏激的想法。但是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的。我这个人天生不能干坏事，一做就会被人抓住。而且我也不想给我妈惹麻烦。所以我一直都循规蹈矩。不过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别人，可以拥有很多东西，可以去尝试很多事情，可是我不行也不敢。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古时候的穷书生，埋头苦读，成绩优异，背后依旧是别人嘲笑轻视的对象。我经常想着逃离这一切，没有负担，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地活着。您说的我一直积郁的情感，大概就是对那样自由的向往吧！”
说到这里，楚风点了一根烟。
“可是我怎么能逃的了呢！”
来往的人已然少了许多，各家各户也热闹起来。在师生二人的位置，可以隐约的听到一些家里的炒菜声和说话声。楚风他们是面向南坐的，前面高楼的阴影已渐渐将二人罩在里面。夏天下午的六七点，天还很亮，但是楼房阴面的人家已经有开灯的了。那一扇扇窗像一个个小格子，一个格子是一小块光亮，一户人家，整齐，分明。师生二人抽着烟，不说话，看着楼房也看着晚霞。
“我没什么想和你说的！”老师把烟抽烟之后淡淡的说。
楚风一笑，没有说话。
“以你的现在的状态，和你说一些老生常谈的大道理就有些无意义了。你愿意将你深藏的心事讲给我听，老师很欣慰，也很高兴经历过苦难的你依旧有着这样纯良的心性。生命中太多太多的事情由不得我们自己选择，都是上天决定。也许身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不该这样说，但是有的人生来衣食无忧，也注定有的人生来就像你一样坎坎坷坷。但是人这一辈子很长，老人家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是劝人要带着希望活着，总有雨过天晴的时候。既然活着，日子就要往前过，你想要的生活，有一天未尝就会得不到！”老师说到这，又把手放在楚风肩膀上，“你心思细腻，为人谦逊随和，也善于倾听与理解劝慰他人。这些都是你的长处，很容易在人际交往中取得别人信赖。但是你耿直倔强的一面也会得罪别人。这都是天性，不知道你能不能克制。老师不是希望你成为那种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但是到了外面要学会和人交朋友。这和你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单独生活无关，而是很多事情需要别人的帮助。你不能像之前那样封闭自己，否则会吃大亏的。”
老师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回头和楚风说：“还有，做人自信一点。既然你一无所有，那你能得到的东西就比别人多的多，可失去的也比别人少，怕什么。”
楚风点点头，也站了起来。
“哦！对了！”老师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刚刚那句话最近在你们学生之中好像经常被提起呢！”
楚风一怔，随即也一笑。师生二人挥手告别。楚风转身向小区门口走去，心里想着那句这一年在男生之中常说的那句话。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