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家途中，看着沿途闪烁的路灯，谷梁寻思绪万千。心中担心的第二次袭击始终没有到来，反倒是另一件关于新生元气的事，牵扯了他的全副心思。
考试两天，身体疼一阵又好一阵，仿佛正弦函数一般按着周期波动，痛苦万分。偏生谷梁寻无法压制这颜瑜所说的“身体内的魔神”，以至于被慕羽安关照多次。
“你还是回家养病吧！体质差，脑子养不好，学习效率低下，来学校能有什么用？！”
回想起少女气急败坏地瞪着他，朝他吼的样子，谷梁寻心中有些苦涩。
如果自己说真话，会是什么样子？
……
在二十一世纪科技信息时代背景下，我修炼元气不得法，晚睡早起，彻夜“修仙”，近两个星期内没有一次睡眠超过三小时，如此这般才导致了体质的亏损。
这种毛病不是单纯的生病，不管在哪里养都是一样的，短时间内根本痊愈不了。
……
从常人的思维解读，无论怎么听，这些话都像是一个人考试挂科后，自我解嘲的无奈之语——
尽管“没睡好致使虚弱”这一点，是完全真实的。
“越说越敷衍。”
于是，他还是决定“辜负”慕羽安的好意，每天来上学——也基于同一类理由，经过一番思考，谷梁寻最终还是放弃了拨打1.1.0的念头。
他根本不能解释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也难以将自己身上的隐秘公之于众。
生命受到威胁，内心越来越压抑的紧迫感，促使着谷梁寻立即着手练习内元的运用。
最起码，按照剑序总纲记载的内容推断，初炼者应该学会“元气九法”之中，一到两种元法的初级阶段。
此时，方可称为名副其实的“黑阶元者”。
回到家已是傍晚，完成当天的作业后，谷梁寻再次整理了一番脑海中关于剑序的内容。而后静静等待子夜的到来。
今天天气不错，很快，夜幕低垂，月华如练。小区公园树影斑驳，静谧无声，寒气浸透，远处辐散的路灯光尽显幽远。
谷梁寻缓步踏在草地上，抬起头，隔着斑驳树荫，看向天空中的满月，深深地吸了口冰凉的寒夜空气，顺势理清了疑点重重的思路。
“碎片合成能获得炼气秘籍，实力分阶按照黑灰白依次向上……”
“这到底是不是那个游戏？”
“算了，趁这次满月之夜，再试一次【炼】元之法。”
其实在这之前，谷梁寻也曾试过一次在满月之夜修炼，但是对于从未接触过神秘力量的他来说，连最基础的元法【炼】与【运】都无法掌握。
那天夜里，原生内元根本毫无动静。
而这一次，新生内元在两天里流动不止，生机勃发，毫无当初原生内元衰退的迹象。若非昨天惊魂未定，谷梁寻兴许早就开始再次修炼。
而今，皓月当空，新生内元仿佛游子遇乡，更加躁动不止。谷梁寻即便没有刻意去感知，也能发觉自身内部道道回转的流体，其势奔涌若龙虎。
甚至随着时间向午夜推移，这种澎湃的流动感越发强烈！
其中的古怪，谷梁寻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不妨碍他知晓，如今恐怕是他最容易自主搬运内元的时刻！
剑序有言，“动为本，静方能取之”。换言之，流动的内元，才是最活泼最容易使用的元气。
这类自信的翻译，源于谷梁寻——高三段唯一男性语文课代表——的文言水平。
再次看了看天边的玉壁，淡白的月面上有点点黑影。不知怎么的，谷梁寻似乎从陨石坑影之中看出了一只狐狸的影子。
“又是熬夜的错觉。”
加油！谷梁寻给自己打气。
“呼……那么，开始。”
一如从前，谷梁寻两脚不丁不八，双目微闭，摒除杂念，尽力让脑海放空，专注己身。
脑海一点本能，心中默念总纲，想象无垠江河中，有一道水流从奔涌的势头中分化而出，变作一缕白气，氤氲扶摇，直上云霄，穿入月光。
此等观想之法极为契合现在的环境，即是剑序总纲内炼篇之一——“天河观月”——尤其适于月华朗照之时搬运内元。
平常，谷梁寻甫一修炼，各种杂念便纷至沓来，让自己不得安宁。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通过放空自己来感知内元尚且困难无比，引导元气顺应思维更是无从谈起。
但现在，谷梁寻心平如水，周身知觉渐渐敏锐，甚至能感受到月华透入肌肤，似水一般洗练肉身。
霎时间，心领神会，发现新生内元，果然不同于从前，一缕温**气，如同一只听话的小兽，即刻从身中奔流引出。
谷梁寻若有所悟。
精神贯注在那缕元气之上，眼前，本来朦胧月夜之景，瞬间换成了另一番景象。
映入视线的是天地同色的无垠之白。
白茫茫的世界，凉意如水，四处传来若有若无的亲切感。
谷梁寻慢慢沉醉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蓦然感到一点燥热，浑身一个激灵，从飘渺的虚无中回过神来。
幽暗昏惑的氛围已然不再，天光大放。
公园树林笼罩在冬阳暖意下焕发出金灿的色泽，逗留在树梢末端的晨霜，于阳光下渐渐消融，熠熠生辉。
“这是哪里……不对？！”
现在什么时间了？！
谷梁寻当场就想立即返回家中，只是他的腿刚一动，酥麻之感陡然间传遍下半身，随即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草丝轻拂脸颊的凉意涌上心头，才反应过来。
自己竟然在寒夜中站了一宿？！
“玩大发了这……”
知晓一切后的谷梁寻，结结实实地尝到了寒冬夜不归宿的惨烈后果——
“咳咳，咳，咳咳……”
“不过，咳，值得，咳咳……”
忍不住吐出一口淡黄色的浓痰，谷梁寻摸了摸脖颈，缓解了喉头麻痒腥甜的感觉，明白自己病情，似乎又加重不少。
但是，谷梁寻眼角闪过些许喜色。
双手撑起身子，揉了揉发酸的双腿，将右手举在前方，念头一动，一股暖流穿行血肉之间，指尖一道迷蒙白光随意而显。
晶莹透亮，朦胧纯白，如梦似幻，与树枝滑落的霜片相互辉映。
如同白拳手上的白光……
这，就是由自己掌握的元气！
黑阶元者，初炼达成！
谷梁寻痴迷地观察着一晚上修炼的成果，再也保持不住面部的表情，向着太阳比了个剪刀手。
“耶！”
———外卖小哥的电话———
冬天白昼本就晚来早退，幸亏由于昨天大考，今天上午放假。否则，看冬日高悬半空的程度，谷梁寻早该迟到了。
于是，上午九点，谷梁寻小口吞咽着外卖早餐附赠的白粥，漫不经心地看着早间新闻。
这么晚才吃早饭，他着实被外卖小哥鄙视了一番。
“昨天晚上十点半，今天上午八点……没想到这次修炼，居然花了将近十个小时。”
也许是天赋，正式掌握那一缕新生内元后，记载在剑序内，一些内元运用的小技巧，已经可以动用。
谷梁寻顺着那缕与众不同的元气，默默感知着体内的伤势。
这是元气【运】法之一，将精神灌注其中，感知平常人的五感所不能感受的信息。
而尽管身体的病痛变本加厉，但是自如掌握的元气，已能缓缓修复自己受损的肌体——这是元气【复】法的粗浅掌握，简单恢复己身。
那缕元气已然如臂使指，灵活至极。
虽然其他内元仍旧有可能衰减，但是已经掌握的这一缕，如果时时搬运，却不会消失。
尽管只有那么一缕元气……
尽管那么一缕元气攻击均防御极弱……
尽管炼出那么一缕元气需要很长的时间……
尽管那么一缕元气在身体恢复方面能提供的帮助微乎其微……
但，终究还是炼出来了。
比之没有元气力量，单靠高中生体质恢复自己的情况，要好得多。
神游物外，谷梁寻正臆想着元气大成后改天换地的威能，猛然注意到新闻网页上拉起一幅横条。
“……近日，国内外城区发生多起恶性袭击事件，造成多人死亡，无一生还，当地恐慌蔓延。”
“初步调查确认，袭击者形貌不明，但有可能严密的组织性……”
“袭击者似乎拥有远超常人的力量……至于传言是否有误，有关方面正在介入调查，希望市民遇到此刻情……”
蓦然见到iPad新闻中心视频传来的消息，谷梁寻有些愕然。
袭击？无一生还？！
“这么多人……”
谷梁寻本能地猜想，自己的遭遇是否就是类似新闻所介绍的劫杀？
可是并没有说白光啊，而且似乎也没有目击证人。
难道说，这么多人无一幸免，是因为都没自己这么好运，都死了？
谷梁寻搅动着白粥，心中不寒而栗之余，忽然想起，那次劫杀……
周围刚好没有任何行人，自己也专门了解过，路口的监控探头正在维修！
“可，都死了的话……”
那我怎么还活着？
这个问题很惊悚，但是不得不考虑。
如果谷梁寻本该死在那次劫杀之下，那么那个白拳男应该能顺利回归他们的组织。
可是没有。
谷梁寻没死。
那也无法确定白拳男是否有组织吧？
“不，不对，我漏掉了一个信息。”
“有一点可以确定，尸体能被发现。”
谷梁寻敲敲筷子，认为这个解释合理至极——否则，就不是死亡报道，而是人口失踪疑案了。
“那么，就是不屑处理尸体，不怕暴露。”
“这样的话……”
白拳男能轻易杀死自己，并且不屑暴露，在这个前提下——
我没死，而如果白拳男主动离开，也并不会比一拳砸死自己更轻松。
这就意味着：白拳男已经死了。
“死了么？”谷梁寻举起碗，默默喝了一口粥，仿佛要咽下心中的恶感，刚刚无比清甜的味道，现在感觉却颇为苦涩。
如果假设成立的话，那就更可怕了——这意味着，“谷梁寻没死”这个信息已然掩盖不了。
甚至，下一次劫杀，也很有可能正在酝酿！
他谷梁寻作为幸存者，至少知道元气白光的诡异之处：能熟练运用元气杀人，比自己这半吊子“黑阶元者”高明了不知多少。
这种组织若是存在，如今世上却没有半点影子，足以证明它是绝然不会让自己暴露的！
但一转念，谷梁寻又开始质疑。
“可是，为什么又留下尸体？”
“而且，白拳男为什么死了？”
矛盾了吧？
由自己看似合理的推论，偏偏是自己寻到了不少缺口。
毫无理由的，他有些痛恨自己的分析能力。
本来是冬天，冷汗也在不知不觉间湿了衣服的内衬，一时间，修炼成功的喜悦也被冲淡。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下午上学—————
不管白拳男死没死，有没有组织，那个组织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谷梁寻能确定的是，自己绝对会再一次受到劫杀！
而且一定会比上次更残酷，毕竟没有哪个人会愿意第三次办相同的易事。
尤其是在前两次都失败的情况下。
所以，不出意外，第二次袭击的后果就是——自己死定了。
一想到这个恐怖的局面，谷梁寻觉得他已经废掉了。
哪怕自己已经接触了神秘，但是如今那一缕头发丝大小的元气量，给自己疗伤都要花三个多月。
而想要和白拳男一样，形成包裹拳头的元气攻击？
按照自己一夜间的修炼速度，没有半年时间来提升元气量，那是做梦。
更何况，白拳男的非人身体素质，根本就是元气【运】法与【复】法的熟练运用。
自己炼元尚且没时间，还要去学【元气九法】？
“小道士，你听听”，羽安涤来一张没有标点的便签纸，以及一个MP3。
这是……?谷梁寻偷偷地将耳机塞入耳朵，听到一阵音准出色声线柔和的歌声。
“《徒然歌》……你唱的吗？”
“是的，怎么样”。
“很好听啊，甚至比原唱都好听。”
“……虚伪，啰嗦。”
谷梁寻苦笑一声，不知道怎么回复，而慕羽安却再递来一张纸，上面写着：
“就给你一个人听哦，记得报答我”。
“好好好，怎么报答？”
“自己想啦，我想要一件生日礼物。”
“欸？好的，呃还有……”
“羽安，有件事问下。”谷梁寻一想到马上要说的话，就无力地趴在桌子上，避过自修课监管老师的目光，写了张小纸条递过去。
“怎么了”，没有标点。
“你说，一个人要怎么面对必死的局面？”
“怎么突然问这个”，依旧没有标点，慕羽安皱了皱眉，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是你的病”？
“……这你别管。”
这回等待的时间有些长。
慕羽安再次传来纸条：“到底怎么了？”
这回倒是有标点，谷梁寻还注意到，本来慕羽安写的字被她自己划掉了。通过笔迹，勉强能认出：woc我关心你呢！
真是……
谷梁寻有点想笑，刚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想到自己的局面，又开始无精打采。
左边的江志涛撇了他一眼，似是诧异谷梁寻居然和慕羽安聊得时间，然后他偏过头去，又开始发呆。
谷梁寻发现江志涛的目光隐隐有探寻的意思。有那么一瞬，他想改主意。
还是让羽安知道一点吧，毕竟，我可能要死了呢……
“医生说，我可能心肺功能衰竭了。”
这句话刚写到一半，谷梁寻就想停笔。
虽然他不想骗羽安，但是死亡压力让他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很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如果有办法解决，那就更好了。
当然，谷梁寻自己也没指望过，能从慕羽安那里获得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不是说好的，回家养病么？”
我养不好啊！而且会死人的啊！
他当然没敢这么写。
“都一样的，我觉得还是来上课比较好，学业不能错过。”
“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慕羽安的语气一激动，就会没有标点，开始飙长句子。
“……我知道……”谷梁寻有点写不下去，他不擅长编谎言。
“早睡早起，饮食正常，”慕羽安重新递来一张纸，上面这么写着，“要高考了，不要再认为自己是铁人什么的，说得不客气点，你的病都是自找的。”
“……”谷梁寻回复一连串省略号。
“不是么，你这人就是不让人省心，别否认，我们都看出你这几天根本不在状态，还有几个月，你有时间补课的。”
“我们？”
“……关注你的人……你别在意这个啦，我和云筝早就发现了，相信别人也发现了。”
慕羽安的笔迹罕见的有些忸怩。
“快做作业要高考了”，她最后写了一句话。
“等下，你不介意的话问个问题，我们是朋友吧，我和江，你觉得……不是，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慕羽安对江志涛卖萌的事，谷梁寻简要地写了上去。
这其实有点唐突。
谷梁寻原本不打算问，但不知为何，看见江的目光随自己传递纸条而左右偏移，他突然很想知道。
“这个……”慕羽安回头看了看江志涛的空白试卷，“你等下。”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张长回复的小纸条。
“是这样的，认识我这么久，我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我后桌，天然地缘亲近，再加上小学同学，我妈回家时经常乘他家的车，而且这么不上进，所以我不管他，有点不太好意思。”
“你不一样，你是我好朋友，是五个手指都数得过来……啊啊啊算了有点肉麻反正你要知道有些话在他那边我不能说在你这我就没顾忌了快做作业去养病别回了”。
谷梁寻看看便条纸，又看看羽安。
滨海市的寒冬有一种湿冷的感觉，教室里也不准许打热空调，不过此时，谷梁寻感到有些许温暖。
慕羽安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回头瞪了谷梁寻一眼，分明在说：“别再想别的！”
也许是发觉对话结束，江志涛重新低头，看着试卷又开始发呆。
谷梁寻也低下头，将手中的便条纸珍而重之地藏在书包的暗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