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间这是什么啊？”
我盯着讲台上的电子白板，瞥了自己的同桌一眼。
“黑板啊。”
“明明是白的。”
“哦，那个啊，这你都没见过吗，那是电子白板啊。”
那时我知道了这世界上，不仅仅只有黑板可以写字讲课。
白的也行。
“我，我当然见过了，就是，就是忘了叫什么而已。”
我斜着眼看着自己左边的女生，梳着标准的学生马尾辫，粉红色的锈迹眼镜后是一双晶莹的黑白玉珠，略小的鼻子撑起了整副眼镜，粉红色的嘴嵌在白皙的皮肤上，乍一看倒是个清纯美丽的小女孩。
和吴颖颖一样美丽的小女孩。
“哦，是么，那你记性可真差。”
接着女孩又低下头，看着新发的课本，一本一本的核对着。
我却斜着身子盯着小女孩看。
我想起了我和吴颖颖小学开学第一天同桌的时候，和她闹着玩，用铅笔戳伤了她的眼睛，被班主任叫了家长，还赔了医药费，之后就再也没坐在一起过。
我想起了小学开运动会的时候，给她梳头发，传来一大堆人的嘘声。
我还想起了我和她在广播站广播，读错了字被语文老师又打又骂。
阳光顺着窗户照在这个陌生的女孩脸上，像一只手抚动了我的心。
倒是像极了吴颖颖。
“吱——”
门开，梦碎，又不像了。
班主任抱着数学书进来了。
“同学，把数学书发一下。”
第一排的我无奈地站了起来，走到书旁。
“我姓牛，大家可以叫我牛老师。”
班主任像极了那些校长，短短的寸头，小小的眼睛，立体而挺拔的鼻梁下却是一张厚厚的非洲嘴，嘴上面还有一圈明显的胡渣，胡子丛中还掺杂了些许鼻毛，确实和牛有几分相似，而那个疲倦般瘫着的啤酒肚，不知是不是满腹知识的代表。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形象。
后来我发现，班主任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幽默风趣，每每在课堂上逗笑全班，数学课上起来也绝不拖泥带水，整道题的思路一目了然，清晰而完整，倒是把数学课上出了清新脱俗的境界。
放学了，我慢慢走下楼梯，还时不时回头看看。
“还是瓷砖好看。”
我的小学教室都是平房，水泥砌成的台阶我已经看了五年。
这是瓷砖的，这是城南的台阶，这是城南的教室。
感谢五四学制，我能走四年的瓷砖台阶。
我记起自己小时候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我大声和妈妈说，将来我要去大城市里工作，要在大城市里生活，还要娶一个城里的老婆。
城市。
一个存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当它摆在我的面前，我才知道。
我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公交车站时便站在了那里，又在火红的夕阳划过我的眼睑时回到家里，坐在公交车上，我总找靠窗的位置，以便我领略城南的一切，繁华的十字路口，来来往往的车辆，和鳞次栉比的高楼。
开学几天，大家都说初中比自己想象的要美好得多。
班主任挑起他灵性的浓眉笑了笑，告诉大家：”高中更美好哟！“
小学老师告诉你，初中很美，初中老师告诉你，高中很美，可没有老师告诉你，青春最美。
我的同桌叫李筱箫，我从她的作业本上看到的。
但是因为不会读中间那个字，一直没有开口叫她名字，也不好意思问。
“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崇。”
然后没有了下文。
我脸红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叫李筱箫。”
“嗯，很好听。”
原来读xiao。
每次来到新环境，最先熟悉的，都是在周围的人，这种区域性的友谊从来没有变过。
很快，我便熟悉了我的“左左右右上下前后”。
坐在李筱箫旁边的王琦总是隔着李筱箫和我打口水战，弄得李筱箫总想把我推到王琦身边，自己好能清静清静，左耳朵飞机右耳朵大炮，在残垣中奔跑的小女生一直无法在此景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安静。
照常，数学课过去一半，我和王琦也说了半节课了。
“你俩，是不是同性恋？”
“你说谁是同性恋？”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如此心有灵犀，很像一对。
那个年纪，讲着我们自己才懂的幼稚笑话，一起玩闹。
我不曾想过王琦和李筱箫有一天会不会和自己分开，我也不知道朋友该如何去珍惜，我只觉得，开心，就够了，能玩得来的人，在一起就得笑。
我以为自己是活在当下的人。
我也不想记得太多。
我只愿能安安静静在这里成长，直到我离开他们的那一天，也要笑出来。
即使那天来得如此之快。
喜欢自由的我总抓不住时间的尾巴，好像所有的时光都是自己的。
再次自由的奔跑在校园里，已是两年之后。
时光潺潺，不经意间带走了男孩一半的初中生活。
炽热的阳光烧烤着鲜红的塑胶跑道，白云与太阳像是吵架的夫妻，整个夏天，从来没有过亲昵。
一滴滴汗水滴到草坪上，化为一缕空气，像风沙般随风吹到远方。
“林崇！”
王琦大喊一声，一个转身过人，将球传到了我脚下。我抬起大力金刚脚，一记远射……
球砸到了球门框上，弹出去的球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看风景的校长脸边划过。
“谁踢球这么不注意安全啊？”
“诶，人呢？”
冲到教学楼的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班里，拿起一瓶水就干了，颇有一种武侠小说里的豪爽英雄范儿，只不过是那种落得逃亡逼上梁山的英雄。
“再……再跑慢点……，没得就不是球了。”
“都是你，午休不在班里睡觉，出来踢什么球啊。”我握着一个空瓶说。
王琦摆了个无语的手势。
而刘国东已经累得趴在桌子上，呆呆望着我和王琦，活像即将牺牲在战场上的美国大兵。
午休结束铃声响起，下午第一节课是期末试卷的讲评课。
学霸们一个一个把脖子伸得比讲台还高，瞪得老师直发毛，而我用静悄悄的鼾声和口水为期末画上了句号。
第二节课本该上自习，班主任老牛却带着全班看起了电影。
国产喜剧片，全班笑得前仰后合。
在一片欢笑声中，老牛宣布了一个消息：初二期末要分班。
就是今天。
铃铃铃……下课了。
我轻拉开窗帘。
蓝色天空像孩子一般调皮地变了脸，一阵一阵的风，轻抚着玻璃，敲出悲伤的蓝调。
投影仪上的电影还在放映，可班里的人越来越少。
五分钟后，一群女生围着哭泣的夏梦安慰她。
我对王琦说：“这些女生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不就是分个班吗？”
王琦笑了笑：“肯定伤心啊，你没见那些女生吃喝拉撒不都在一起啊。”
我看了看哭成一团的女生，说：“好了，别哭了，还在一个学校又不是见不到了。”
很多女生没有搭理我，而已经公之于众喜欢班草吴霖的刘姊弟白了我一眼。
后来有人和我说，女生的眼泪不是为了分班，而是因为她们再也不能在清晨一到教室就看到喜欢的人的脸。
电影缓缓放映接近尾声，哭泣声也慢慢被窗外风的呼啸所掩埋……
电影结束时，风驰般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
不一会儿，窗外下起了暴雨，狂风席卷操场，一道道雨波像奔腾的海浪，像是要把以前冲刷干净。
“我的天哪，快看，外面有人在跑步！”
一排排小脑袋齐刷刷塞满了窗户，我看到，操场上有几个人在狂风暴雨中奔跑。
王琦笑了笑说：“为了1000米及格，此时不搏何时搏！”
我只是轻叹了一句：“这些人……有病吧。”
懵懂而又轻狂的年纪，那么多幼稚的事，待长大时已没有勇气再去体会。
当第二节课下课铃声响起，大家各自收拾好书包，去各个班级门口的名单上找自己的名字。
我从第一个扫到最后一个，又从最后一个扫到第一个，然后又一个一个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王琦的名字。
无奈的我坐了下来，打量着周围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唯一和我同班过的人，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只有夏梦，还说过几句话。
新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特别高，黝黑的皮肤上卷着几根没有清理干净的胡渣，高高的鼻梁架起了笨重的眼镜，下面是一张秀气的细长嘴唇，清新的寸头短发配上一双小眼睛，谈吐间给人一种庄重的成熟气息，乍一看还蛮帅的。
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刘闵。
“请同学们以第一人称的口吻给我写一封信，要提及你的兴趣爱好和对我的第一印象等等等。”我不耐烦地看着新的班主任，手里转笔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
比起新班主任的照本宣科，我开始细听外面的雨声。
我记起了小学毕业时的那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满是悲伤的情调，不像这般风雨大作。
这次，窗外没有淅淅沥沥的伤感，雨噼里啪啦砸到地上，摔碎了回忆。
依旧呼啸着，依旧狂吼着，却没有了那些奔跑的人。
王琦和李筱箫的班级都在另一个楼梯口，离我甚远。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朋友，刚才对分班不屑一顾的我，突然心生一丝悲伤。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新朋友接纳我。
也许会有的。
时光细水长流，下游的鱼虾总比上游更丰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