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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以身赴死

青年人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刘思。

三十年前,东海三仙山门下掌剑丁凤无端死在武林皇朝都城内万岁山下,其师帝武剑主一怒只身单剑威临金陵城。

一个月内,帝武剑主犹如鬼神一般屠戮着都城内刘氏子弟,硬生生的杀破了刘氏国祚。

只有太子刘锦携妻儿逃脱。

刘锦逃脱,一路向北,走的就是刘思面前的这条路。

刘思是在毒谷出生长大的,母亲是昆仑族搭救的落难女子,从他懂事开始便经常听闻祖父提及陈年旧事,其中就有提及这片湿地的凶险之处。。

沙海中的湿地,外稀内密,外围的凶兽固然强大,内层群居的地龙兽才是这片赤沙海真正的霸主。

刘思一路逃来,冒着被包抄的凶险特地绕了个弯便是想将身后之人引入湿地。而今沙海湿地中出现了变故,本来聚集在湿地中心的地龙兽连成片的移到湿地边缘。

刘思能绝对的肯定沙海中绝没有任何凶兽可以威胁到地龙兽群。

地龙兽冬季产子,每年秋末,死泽内雨水变少之际会成群结队的迁移至此繁殖,直至第二年夏初,若不是遇到致命的危险不可能放弃尚未孵化的卵。

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外来的未知的强大的存在霸占了它们的地盘。

真正的逃亡高手除了具备远超常人的洞察力,他们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刘思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心念一动,当机立断,隐而远遁,这是他近十年来活下来的根本保证。

冷汗湿了脊背,修长的蚕眉如剑般斜飞,惊恐占据了内心,空旷黝黑的夜幕下,刘思竟然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一种洪荒凶兽般的压力从蒙蒙湿地中心压来。

该来的终究会来,死在此地也好,他逃难一生,只有在毒谷的那几年算是过了安定的日子,临近毒谷,也算是半个故乡了。他本就做好了身死的打算,只有自己身死,一切才会结束。

四下死一样的静。

时间随着月辉悄悄流走,东方天边泛起了白痕。

连同新的一天到来的还有数道人影。

左三右四,七人同时抢了上来。

夜间没有走成,湿地中心的那道威压一直锁定在刘思身上,刘思就已预料到会是这个下场,他看着半空中飘逸矫健的人影,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心中叹息,不知便宜了谁。

数道人影即到眼前,但闻嗤嗤裂风声响,七人兔起鹘落忽而交起手来。

交手双方似乎彼此互为忌惮,又或是出于试探,眼见伤敌不得,一触即分,分立于刘思左右两侧,仍旧为左三右四。

刘思侧目一瞥,面露冷色,回过身来,继续望向湿地中心。

他忽然又生出几分侥幸来,料想湿地中那人费神困住自己半夜断不会轻易让人轻易杀掉自己,他心思一动,面上瞬间显露出狐假虎威的神采,故意将众人的目光引向湿地。

对于刘思的沉静,周围七人虽有不解也不出言寻问,各自盘坐于地暗中调息,谁也说不准下一刻对方是否会再次暴起突袭。

刘思被围困在众人中央,有苦难言,双方一旦动手他肯定是最先遭殃之人。

如此,又是寂静的等待,东方一轮红彤彤的大日跃出大地,这是苍黄大陆独有的天文现象,日有虚日、耀阳、元日,月分辉月、印月、如月,冬散夏聚,要是到了夏日,天空三日并行,赤沙海绝对是生命的禁区。

虚日赤红的晨光洒落下来,原本就显着暗红的沙晶被染成了紫色,着眼之处茫茫一片血色。

天亮了,沙漠中的人和事即将揭开谜团。

远远的烟尘飞扬,越来越多的人赶了过来,与先到七人不同,此后追过来的人群像是发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只是远远的站在沙丘上张望,并不上前。

刘思能够意识到的,其余七人自然也察觉了异样。

突然左侧三人中有人喃喃惊道:“金山仰拜……剑主天地。”

众人大惊失色,想要问个明白,一双双眼睛顺声望去,竟无一人敢言,像是吃了满口的黄莲,苦不堪言。

刘思见了众人的模样,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右侧四人中,当先的是名相貌凶狠的巨汉,狠狠的吐了一口,说道:“咱家可被你小子坑到了姥姥家,从大西州一路跑来漠北,跑断了腿,结果被你坑进了三仙山的禁地,你死不足惜,可害了大家性命,咱家就先送你见你姥姥去。”话音一落,巨汉伸出右手,兜头向刘思头顶抓来。

刘思微仰着头,笑看头顶的巨掌拍来,并无意躲闪,眼见将要被击中,陡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呵斥道:“住手!吴巨,难道你想害死大家?”

被这呵声一阻,吴巨手臂一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吴巨缓缓收回手掌,道:“我可没有动手,这沙漠中怎地这么多蚊虫,飞来飞去的,碍眼。”

刘思伸手轻挥了几下,笑道:“蚊子不多苍蝇多,虽然不咬人,看着听着就烦人。”

其时,天将开春,沙漠中白热夜寒,哪里有什么蚊蝇。

周围的六人看着二人装模作样,非但没有讥笑,反倒齐声附和道:“就是,就是,蚊虫甚多。”

不知为何,刘思脸上笑容陡然一敛,冲着吴巨抬腿就是一脚,翻脸道:“如此说来,无论如何你都不敢还手了。”

对方身形一动,吴巨便已预测出他的出脚方位,他天赋异禀,外家横练功夫早已大成,形随念动,身体自然的收肩沉身,欲要反击。

可刘思的话说的清清楚楚,提示着他不可反抗,素来折中求的巨汉气的须眉皆张,面红耳赤,生生吃了一脚。

刘思踢了吴巨一脚,心情大好,陡然才发现自己已恢复了正常。

原本暗中压抑自己的气机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他心神一转,双目左右一扫,只见左右、身后无数武林人物已经形成一个大圈,合围过来。

东南西三方人蠢蠢欲动,又都忌惮三仙山的威势,不肯贸然先出手。

只在北方有个缺口,可北方俨然已经成为绝地。

过去便是自投罗网。

凶险的沙漠湿地,令人闻风丧胆的三仙山禁地,像是沉睡在昨夜中尚未醒来,一片静寂。

东方缕缕金芒穿透云霞,耀日一出现便夺去了虚日的光彩。

与耀日的光芒一样,北方的湿地中有两道金光直射半空。

三仙山好大的阵仗,一来就是两位剑主。

不知是自己的面子够大,还是他们欲望更甚。

眼下自己已然入毂,无路可逃,可这份令人不安安静又为何来。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成死局,便再无顾忌,刘思哈哈一笑,转身就走,一路向湿地中央而去。

他一动,周围七人便闪身相阻。

刘思对此视而不见,只是向前走,目光落在远处那两道金光之上。

吴巨七人虽然惊怒交加,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离去。

刘思轻巧巧的就摆脱了追兵,渐行渐远。

小心翼翼的绕过地龙兽巢穴的沙眼,翻过两座沙丘,才脱离了追兵的视线。

死里逃生的感觉瞬间涌来,刘思不觉加紧了脚步,虽然他知道,即使被抓也没有人敢伤他性命。

心一急,脚步就再难沉稳。

让他心动难静的是一缕渺茫的机会,大山压顶之下的生机。

湿地的中央肯定出了事。

三仙山上的剑主正被外物所羁绊,只希望不要是自己所料想的一样,若是那样还不如先前与人拼死一搏,死个痛快。

既然心存希望,便要将一切担忧先抛于脑后。

事是做出来的,路是走出来的。

湿地占地颇大,方圆数百亩,是赤沙海最低洼之处。

在夏季,偶有积云越过老龙头降下暴雨,在此处汇成短期的湖泊,便成了沙漠中生灵的福地,就是毒谷在干旱缺水时也会派人前来查看能否取水。

再一次翻过一座沙丘,湿地中央一览无余,尽在眼前。

真是被自己猜中了,可事情又未如预料的那样坏。

湿地中央的湖泊因为冬季的到来早已干涸,只在边缘几处坑洼较深处仍存有蓄水,反而将中央的一片高地衬托出来,显得突兀。

自己所料之人,也可以说是原本在等着自己自投罗网的人都聚集在那片高地上。

只不过,情形上有点惨。

或坐或躺的人对于自己这个突然闯入者无人问津。

盆地里死一样静。

众人也像死了一样的安静。

看来是鹬蚌相争,赶巧希望换个死法的自己成了渔翁。

从衣着或性别上都能轻易的区分出双方的门派,一边四名金衣佩剑的男人属于三仙山门下,另一方青巾覆面身着白袍的自然是西无极门下。

双方有过很剧烈的争斗。

高地上,剑痕纵横,被斩或被刺的沟壑深坑遍布,明媚的阳光下一片晶莹耀眼,不出所料的话应是西无极门下的寒冰真气。

越来越接近高地,刘思极力放慢着脚步,使自己更清醒,沉稳。

青色的丝巾遮去了西无极门下弟子的容颜,能够跟三仙山上剑主斗个两败俱伤的肯定不是寻常弟子。

而三仙山的门下吸走了他更多的关注,二位金衣金冠的剑主背靠背的坐在一起,两名掌剑使一个被直接削掉了头颅,一个断了手臂横躺在自己主子的身前。

缓步一直走到高地的正中央,刘思才停下来。

无头的掌剑使就在惨死在脚边,那被人一剑砍下的头颅面上还带着扭曲的笑容,不甘,或是不敢相信,再或是死在了甜蜜中。

从形势上看,他就是个倒霉鬼,死在了陡然而发的偷袭中。

这绝不是为自己设置的圈套,因为有死尸为证。

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感觉真的不错,让人心怀大开,气畅神爽。

哈哈哈……

刘思大笑起来。

晨曦中的笑声清锐远扬。

忽而,他的声音由喜变悲,如泣如诉,久久不息。

他感怀身世,哭笑交集,好一阵子才站直了身子,恢复了正常,只是这正常并未存在多久,就被他一脚打破。

一脚踢飞那颗面色迷茫的头颅,撞开依靠在一起的两位剑主。

“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小安…”刘思口中念叨着亲人,凶狠的说道:“今日终于有机会给你们报仇了,虽然不是元凶,好歹也是三仙山上重要的人物,平日高高在上的剑主,怒可灭国的高人,现在我便要你们不得好死。”

对于刘思的到来,高台上活着的人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们本就在此等着刘思,只不过没想到会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见面。

从刘思的身影出现在寒霜沙地之上起,静默不动的七人中,便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那眼波轻灵,满怀柔情。

这是少女对情人的爱意。

心如死灰的少女内心一下燃烧起来,原本被封锁的内息忽然动了起来,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缓缓运行。

刘思利剑在手,望向倒地的两位剑主,欲要上前将他们乱刃分尸,忽而又扭头看向西无极的三位弟子。

西无极门下皆女子,眼前的三位从身材上看应是年青的女子,她们的腰肢纤细,胸峰挺耸,腿臀紧绷弹嫩,只可惜今日遇见的不是时候。

刘思暗自惋惜,心怀愧疚,他是个手软多情的人,两年前他曾毒翻了整座祁连山,却又暗里放走了中毒的妇孺。

他的目光投了过来,西无极的三位女子心中一颤。

他要杀我了么?

为何要杀我们?

为何要先杀我们?再多一点点时间就好。

几点鲜血从青巾下端滴落,端坐着的无极宗女子胸腹间微动,蓄势待发。

情势已不容再等,血迹未干的剑锋再次扬起,指向少女们的躯体。

刘思持剑走了过去。

妄自运功,想与他鱼死网破的女子端坐在三名女弟子的最后面,想来她是无极宗最早受伤之人,在她的身前,另两名女子左右各边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心善却难影响他的果断,杀心既起,又何谈慈悲。

在死去的尸身上多补一剑是有些残忍,但在生死仇杀之间这一剑又是必不可少。

情郎持剑近在眼前。

生死之间,少女明媚的眼珠微微滚动,恢复了往日的清纯,没有不甘,更无怒意与哀怨,其中柔情半分未减。

将要刺出的剑锋缓缓收回,只因临刺前的一眼。

这目光似曾相识,早已熟于心间。

轻轻拉下少女的面纱,果然是朝思暮想的脸,瞬间相对,悲欣交集。

“你……”

再次将少女拥入怀中,一如既往的温柔。

少女尚未来得及享受离别已久的温存,情人就已经倒在身前。

一掌,一剑。

掌风凌厉酷寒,一掌就断了刘思的整条左臂。

要命的是剑,三仙山的金剑,天下名器,锋锐无匹,不仅刺穿了刘思的身体,余力还切掉了他身前护着少女的半只手掌。

自幼相依的师兄,在临危之时,将体内残存生机毫不犹豫、毫无保留的渡给了师弟。

墨乙剑主用生命换来的一剑自然不可小觑。

金剑映日易被发现,可携风雷的一掷剑势,却偏偏无可闪避。

身前便是自己的爱人,更何况加上少女身后之人袭来的一掌。

本就抱必死之心而来,求仁得仁。

只是太凄凉。

失去依靠的少女,身躯重新倾倒,脑袋杵着刘思的身子,她不想这样倒下,她只想看着他,哪怕是看着他死去。

死亡本就是人生的一部分,他们早已相约守望终生。

‘哇’

少女吐出一口热血,她竟然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人,这是她的秘密,武林人人欲得的秘密。

轻轻抽出情郎背后的金剑,倒流的鲜血沾满了剑柄,尚存温热。

鲜血就当用鲜血洗,这是他的原话。

少女不再犹豫,反手两剑,刺倒震惊中的同门,不等剑锋鲜血低落,轻跃一步,来到朝天峰的面前,一剑砍落这颗从不屈服的头颅。

耀阳越来越烈。

盆地中的剑光隐去其一,不知是哪位剑主收了剑,远处的群豪猜测着,又不敢擅自离去,他们只能等,哪怕等到死。

当然也有例外。

人在未死之时最是怕死,然而在必死之时又忽然变得勇敢豪迈起来。

鲁山四义就是这样的人,已然触犯了三仙山的禁忌,想必没得好死,倒不如自己去死。

既不能掌控自己生,那么就放肆一下,把握住如何去死吧。

胆小阴险的吴巨忽然转了性,走在四人的最前方,走到沙丘顶峰之时,忽然回头冲着尚在犹豫的另外三个倒霉蛋喊道:“一起走吧,人多点,黄泉路上说不定会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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