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比想象中要大。
驿站旁的旅店在荒野孤零零地临着一处山崖，屋檐已白皑皑一片。不时从崖壁倒挂的松树上落下大片积雪，打在房顶，让小旅店摇摇欲坠。
老店家把刚温好的一壶酒分给驿站的佣兵，他腿脚不大灵便，在壁炉旁撑了几次身体，才勉强起身，一旁的小阿暮赶紧去扶他。
“年叔，您别累着了嘞。”佣兵头子接过热酒，向老店家招呼一声。
旅店住得最多的就是卫部的佣兵，年叔敬重他们，暗族这些年潜伏在南荒深处，与世隔绝，这些佣兵就是暗族对外守卫的第一线，保障着暗族的安全。
几个年轻的佣兵喝下酒，嚷嚷道：“年叔，您别忙活了，再给我们讲讲暗族以前的事呗。”
“好嘞好嘞。”年叔把空酒壶放下，小阿暮帮他搬了一张凳子放在佣兵们围坐的中间，年叔坐在众人中间，眯着眼睛道，“上次给你们讲了我暗族呀，以前叫暗皇族，想当年也是大陆三大帝族之一，”他神色间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得意，“可惜哟，我们没能把握到神迹机遇，实力大不如从前，其他两大帝族趁着这机会联手想除掉我们，我暗族先辈们那是经历了重重血战和艰难迁徙，才躲进这南荒深处。我们这些做子孙的啊，一定不能忘了族耻。”
年叔这些话说过好多次了，大家也不打断他，听他道：“又可惜哟，暗皇族进了南荒，我族皇就仙逝了，三大皇系就开始分裂。为了护住暗皇族仅剩不多的根基，族后划分了皇系内族和暗系外族，规定皇族的纷争只限于皇族，绝不牵涉于外族，唯有皇族统一之后，才能再并外族。唉，这就是现在的暗族的由来了。”年叔说起这段历史，不停地叹气，道，“愿天佑我暗皇族，让老匹夫有生之年能看到皇族一统，暗皇再并啊。”
“那一定啊。”
“一定，一定！”
年叔看着年轻的佣兵不置可否地一笑，继续道：“这些事这些话大家都听腻了，老匹夫今天就给大家讲讲十一年前被尘封的，暗族段氏段寻啸的事吧。”
“可是那个被刻录在天罪木上的罪人段寻啸？”佣兵头子惊呼，令得其他年轻佣兵一阵侧目。天罪木，那是暗族记载本族罪孽最为深重之人的史木，上榜者，无不罪大恶极，遭人弃恨。
“嘿嘿，”他干笑了一声，旅店的门忽而被一阵寒风吹得哐当了一声，年叔抿了口酒，道“段寻啸，天之骄子，是暗族这些年来少有的大英雄，可悲可叹。”
大雪簌簌，山崖下更显寂静，从远方，忽然走来两个身着斗篷的人，风雪中，他们任大雪飘落在身上，慢慢走近这驿站。
“咳咳。”
“少爷？”
“无碍，来叔。”走在前面的黑袍青年挥了挥手，雪地里他的身影显得单薄：“要到暗族了，咳咳，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老阿来心里涌起一丝酸楚：“少爷，活着比什么都好啊。”
“是啊，还有什么放不下呢。”黑袍青年声音平静，道，“来叔，进出暗族要去驿站登记，风雪太大，那些佣兵挤在旅店里，我们过去吧。”
两个人缓缓前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他们停在旅店前，破旧的木门显然挡不住寒风，黑袍青年驻足，不禁摇摇头，道：“暗族卫部就是这样对待这些保卫第一线的将士的么？”
“这些佣兵都来自暗族最底层人家。”他无奈道，“少爷，我们进去吧。”
黑袍青年没有动，听得里面传来一个苍老却激昂的声音：“……段寻啸深入九天十地，以一己之力，取得了九天灵狐的魂魄。九天灵狐，那是比之四大神兽还要奇异的灵兽，段寻啸施展‘种魂术’，本想以九天灵狐祭祖，唤醒我暗族始皇的灵魂，可惜……”
“可惜怎么了？”
年叔又抿了口酒，却是没有讲下去，提高了音量：“外面可是有客人到了？”
黑袍青年和老阿来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他伸手推开门，寒风猛烈涌入，屋内所有人正齐齐望着他，佣兵头子站起身，握住身旁的大刀，先喝到：“什么人？”
段亦晨拱了拱手：“段家，段亦晨，回归暗族，望站长大人通行。”
佣兵头子见来者提出暗族，刀头却是没有放下：“段亦晨？我暗族这些日子可是没有外出的人，出入记录册上也不见得有段亦晨这个名字。”
一时间，屋子内所有的佣兵都提着武器站了起来，小阿暮赶紧躲在年叔身后，年叔却坐在那，怔怔地望着。
段亦晨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佣兵头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紧缩，道：“你……你说你是……段……段家……段亦晨？”
“还有人记得吗？”老阿来在段亦晨身后自嘲地一笑，一旁的年叔激动得道：“记得，记得，段家，段亦晨。”他忽然泪流满面，“你怎么又回来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佣兵头子放下大刀，看看他一向敬重的年叔，又看看门前的二人，虽有些不解，但神色已温和起来：“段……段少爷，外面风大，二位先进屋说话吧。”
柳灵均轻褪下紫衫，下人已经把水温好，正往沐桶里撒殷红的北玫花花瓣。
这不是纯种的北玫花。
纯种的北玫在南荒这块土地上是养不活的，所以要从遥远的北漠运来，这一路，得途径中州，横跨两域，对于身在南荒的人，是再奢侈不过的香料了。柳灵均喜欢北玫的味道，很多公子也都喜欢这个味道，不过她用的，只是南蛮人用北玫培育出的杂交品种，但即使如此，那也不是寻常人家负担得起的。
柳灵均轻裹浴纱，微遮酥胸，曼妙的胴体在袅袅的香烟里朦朦胧胧，性感得恰到好处。
柳灵均确实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她最迷人的是那双摄人心魂的双眸，年纪轻轻一汪秋水却不知蕴藏了多少滚滚红尘事，何况她还那么聪明，知道怎么取舍，怎么游离在情里情外，怎么和族内权贵势力打交道。
“你们都下去吧，留小云一人在这里陪我就好了。”
“是。”
她知会一声，其他下人们轻手轻脚放下花篮，低着头退了出去，留下的那个叫小云的丫头为她褪下浴纱，柳灵均抬起修长的腿，用玉藕似的小足再试了试了水，方才满意地把自己婀娜多姿的身体放了进去。
劳累了一天，能在入寝前用名贵香料把自己泡上一泡，简直就是上天恩赐给女人的礼物。
“小云，燕家的两兄弟都看上了你，你告诉我，你是喜欢这哥哥呢，还是喜欢这弟弟？”
小云轻轻给她擦背，低着声音道：“我都不喜欢，能陪着灵均姐姐小云就知足了，小云就想陪着灵均姐姐。”
“那小云这辈子都不嫁人啦？”
“不嫁，灵均姐姐不也没嫁吗？”
柳灵均扑哧一笑，道：“敢情你是在嘲笑我了，看我不打你这个小妮子。”她说着，转身去抓小云的手，小云笑着退了一步，柳灵均就站起来向前一扑，小云叫了一声，赶紧又退，一时间春光满屋。
二人闹了一会，柳灵均坐回沐桶，道：“你呀你，总归是要嫁人的，我总不能照顾你一辈子。燕家势力大，就算做不成正房，有姐姐在，燕家那两兄弟也不敢欺负你的，这辈子小云无忧无虑，多好呀。”
“我不要，我就想待在蔓香坊，就想陪着姐姐。”
“你呀你……”柳灵均还想说什么，但忽然右眼皮一阵跳动，心里涌起一股不安。她稳了稳心神，没有再说下去。
段亦晨脱下斗篷，年叔招呼他和老阿来在壁炉旁坐下，又抱来一条毯子：“赶紧暖暖身子，一定冻坏了吧。”
小阿暮拉住年叔的衣角，探着脑袋怯生生看着段亦晨和老阿来。段亦晨接过年叔又递过来的热酒，道：“谢过老人家了。”
“风雪这么大，回暗族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晚便在这里留一宿，明早再走也不迟。”
段亦晨望向老阿来，老阿来道：“如此甚好，却是麻烦店家了。”他心里却泛起疑问，不明白这个年叔是何来头，他之前有提及到段家旧事，对待二人又如此热情，甚至初见段亦晨，不是惊讶，却是十分激动。
他压下这些困惑，心里却多留了个心眼，又见一旁的佣兵头子面色不太自然，会意地问道：“站长大人可有何难处？”
佣兵头子自是有很大的难处，老阿来正问到了他的心坎。
尽管年叔对待眼前二人甚是尊敬，他也绝不敢掉以轻心。他虽然不清楚段家往事究竟如何，却也知道如今暗族段家在族内已不复存在，甚至，段家曾经的家主，被刻录在天罪木之上。
这些原本都是高层间的秘事，他也不甚了解，只是段家少主回归，再如何也不见得是小事，当下回应道：“知道是段少爷，在下绝不敢阻拦段少爷归族。只是在下也有职责，凡通行之人不在出入记录册上，皆需要先行通报。段少爷已十余年不在族内，忽然归来，在下实在不知道……”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众人心里也是明了。
“站长大人尽职尽责，是暗族之幸。段亦晨十年不在族内，那是事实，何况段家，如今怕是……”段亦晨苦笑一声，众人神色都略显尴尬，段亦晨对眼前这些佣兵颇有好感，道：“站长大人只管通报便是，族内如何安排，段亦晨都坦然接受。”
闻言，佣兵头子心里的石头才落了下来，对眼前二人好感又增了几分：“段少爷莫要叫我站长大人了，小人名叫胡三。这里离暗族还有些距离，通报信鹰一去一回，也要一天的工夫，再加上段少爷归族怕不是族内小事，也许便要多耽搁几天……”
“这无妨，也不急这一时。”段亦晨道，“只是这样，怕得在这多劳烦店家几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