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秦乐,气得剧烈咳嗽起来,只觉得自己受了警部的欺骗,满腔愤怒。
当日他吃了段亦晨的闭门羹,总有些不痛快,警部便有人找上他说不妨在段家宴会上闹上一闹,他初时觉得不妥,然而对方再三教唆,他也觉得段家这宴请名不正,言不顺,自己作为族长之子,教训一番又何妨?
这事秦涯自是不知,秦涯让他试试段亦晨,也可讨教一番,却不是要他这般行事的。秦乐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吃这么大个亏,更未曾想,警部还留了后手,借着相助之名,带走段亦晨。段亦晨已然封魂,警部的念头却还没有打消!
“真是好个警部!”
秦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他的八个精壮仆人没有什么修为,战战兢兢跟在身后,秦乐觉得脸上实在无光,角落里又传来三两声带着笑意的哈欠音,不必多说,正是那燕家兄弟,他怒急攻心,一脚踢在椅子上,“啪”的一声,那椅子登时粉碎。
秦乐发起火来,警部也觉得冤枉,利用了秦乐瞒了一手是真,却绝没想故意得罪秦乐,何曾料到堂堂秦公子,会吃上这么一脚,不仅气度尽失,而且现下气急便立即翻脸不认。警部孤立无援,想也讨不了好了。
“肖字头,秦公子摔伤,在场人都瞧见了。你无端打伤我家少爷,今日不给个交代,怕没那么好走吧。”
肖字头轻轻对身后的手下挥了挥手,身后人便将架着的段亦晨推还给了老阿来,段亦晨向前晃了几步,却没有摔倒,老阿来赶紧上前接住,肖字头高高在上道:“执法就是执法,误会也好,总不该拒捕的,都是些皮肉之伤,算给你长教训了。”
老阿来目光如炬,咽不下这口气,柳灵均见状,在不远处轻轻对他摇了摇头,警部毕竟为官,现在与其冲突,无疑是又惹风波,老阿来扶着段亦晨,痛心道:“少爷,我们便去那年老弟那里,远离这些混账东西。”
肖字头对老阿来不屑一顾,对着柳灵均道:“都说柳姑娘是暗族第一才女,柳姑娘的手段,在下今日算领教了一番。我们走!”
肖字头带着手下出了客栈,碧霜暗暗瞧了瞧柳灵均,神色间有些说不清的异样。据说功法之因,她冷冽倨傲,唯我独尊,然而在柳灵均这样一个修为尚浅的人面前,竟生不起一丝的优越心。
大闹一场,宴会是开不成了,眼看宾客们走的走,留下来的也不多,老阿来收好情绪,不管何人,都尽力招待。秦乐倒算得有自知之明,和柳灵均道了别,迅速地离了开。他出门时又回头望了望柳灵均,看看一脸污血一言不发正被老阿来送上阁楼的段亦晨,心头颇不是滋味。
客栈的下人们很快就清理了残渣粉末,佳肴正盛,莫摇便在这时冲了回来,她小脸通红,身后也没了丫鬟跟随,低着头坐回碧霜身旁:“碧霜姐,我……”
她不用多说,碧霜也明白了,便伸手指阻止她说下去。莫家坚定不移站在内阁府身后,莫老爷子想不想帮段亦晨她不清楚,但显然内阁府是不准备庇护段亦晨了。她向阁楼的方向忧虑地看了一眼,席间热热闹闹,不知主人家的心里又是怎样的滋味?段亦晨的性子她是清楚的,不至于就一蹶不振,便希望他吸取这次教训,不再那么盲目自信,听她的话,离开这里吧。
碧霜胡乱想着,忽然有个手肘碰了碰她,回过神,却是暗天伊,他压低了声音:“碧霜姑娘可知这‘乱辰诀’么?”
“什么?”
暗天伊喝了些酒,脸上通红:“很老的一种功法了,分为主法和辅法,一般为两个人修行,一人修主,一人修辅,修主法的人可以窃取修辅法的人的魂力来滋养自身的魂穴。”
碧霜摇摇头:“未有听说,不过自身魂穴以别人的魂力滋养,未免斑杂。”
“碧霜姑娘没听说过便最好,碧霜姑娘的感知力惊为天人,暗天伊有机会一定要多多请教了。”
“过奖了,碧霜连天书院都未能进选,哪敢指教天伊兄。”碧霜笑了笑,当他是喝醉了在胡言乱语。
却说段亦晨被老阿来带上阁楼洗净了脸,却仍旧一言不发,老阿来轻轻唤他名字,他抬起头来,老阿来瞧他珠色左眼为白,右眼为黑,顿时吓了好一跳。
老阿来知道段亦晨修有一个白色分身,不过这分身是养在魂穴之中,如今他魂穴已封,分身自然也被封住,怎还会有这样的变化?都说封魂若是一个不好,就会惹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疑难杂症,甚至身陨,段亦晨之前魂穴便因受了遗古禁地太多死气而枯竭,身体也因此跟着变得羸弱消瘦,而现在忽然一副痴呆模样,让老阿来如何不担忧?
他运功以魂力从头至脚暖了暖段亦晨各大穴位,段亦晨神色呆滞,老阿来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柳灵均在下楼替段亦晨招呼宾客,经此一闹,蔓香坊和段家的关系也算摆上台面了,或许这暗族,真的待不得了?
“少爷,您醒醒,都怪老奴贪心,想给段家争些面子,这宴会若是不办,也不至于生这么多意外!”说着,便流下泪来,想到那些小孩唱的歌谣:“叛族段,家道惨,厚着脸皮把宴办,骨相贱,最贪婪,肚中坏水肠要烂,子孙个个都混蛋……”又不禁大呼一声,悲哀涌上心头,痛哭起来。
他哭了一会,平复了心绪,背起段亦晨:“少爷,我们现在就走,去年老弟那里……”
却在这时,段亦晨在他背上忽然摇了摇头,开口道:“阿来,放我下来吧,我没事了,我明天便去天罪木。”
“少爷,您……醒了?”他惊喜道,连忙放下段亦晨,不过想到方才自己在少爷面前那样大哭,脸上又有些不好意思。
段亦晨神色和眼睛都已经恢复常态,只是面容哀意更甚,他脸上还留有淤青,肖字头痛扁他时,两人都未使魂力,所以算是结结实实挨了顿打。
老阿来道:“少爷,这么快就要去吗?不如缓上两天,我们好好准备准备。”
“来叔,我时日无多,若再不去,我怕父亲的罪名段家的罪名永远也抹不去了。”
段亦晨很少叫他一声来叔,尊敬之情发自肺腑,老阿来低头不语,沉默了一会儿,偏过头去拭泪,段亦晨拍了拍他肩膀,道:“其他便先不说,我回来了也好,没有回来也好,你一定要照顾好……”
老阿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少爷,让阿来和您一起去吧,遗古禁地十年,我们都挺了过来,什么腥风血雨熬不过去……”
段亦晨扶起老阿来:“你一定要照顾好灵均姐和亦云,就算不在这暗族呆了,也不能让她们受委屈。不过凭灵均姐的本事……”说到这里,段亦晨笑了,片刻,又严肃起来,“我现在要回蔓香坊,看看亦云,警部知道她的身份,以此威胁,这一次我们亏得有灵均姐,下一次可就难说了。”他握了握拳头,“不管怎么,亦云绝对不可以有事。”
老阿来还想说什么,但段亦晨随意敷衍了他几句,很快就跃出了窗。老阿来还是担心段亦晨,想跟上去,但思索了一会,留柳灵均招呼客人,终归不妥,便止了心思,匆匆下了楼。
段家的宴会办是办了,但过程曲折,总不那么风光,而且这一次三方吃瘪,都没讨得了好,也是各大氏家最愿意瞧见的。
秦乐回到秦府,免不了受秦涯一顿训斥,本想罚他面壁半月,但眼瞧着自己寿日将近,只能作罢,派他去安排庆典事物了。
“不过这警部,主意竟打到我秦家头上了。”秦涯暗暗琢磨,回过头来又道,“这个段亦晨嘛,确实废了。”
段亦晨废未废尚且不知,但秦乐当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却是真的。他闭上眼始终感到阴风阵阵,如置身一片荒野坟地,好不容易睡过去,又梦见段亦晨满身血渍从背后掐他脖子,将他拖到尽是尸骨的枯井之中,他吓得半死,醒来后不敢再睡。
月夜正寒,蔓香坊中,段亦晨低头轻轻吻了吻睡熟中的段亦云的额头,准备悄悄地离去。他整个下午都陪着段亦云,段亦云想不起他,只当他是朋友,相处起来倒也欢快。
“哥哥,是你吗?”
段亦晨的身影在门口顿住了,身后又传来迷糊的声音:“我好想你,哥哥。”原来是段亦云在说梦话。
段亦晨苦笑了一声,柳灵均提到过段亦云有时候会在梦里想起以前的一些琐事,不过清醒时候,却什么都不知。段亦晨回头又望了一眼段亦云,月光透过窗打在她脸上,她眉头紧锁,俏脸上有掩不住的失落。
段亦晨不敢再多瞧,退出了房间,段亦云紧闭的眼角这时候流出一颗晶莹的泪。
柳灵均此刻正守在房间外,她穿了一袭青衫,瞧他出来,她低头蹙眉,轻轻地又郑重地道:“你一定要回来,我想好了,我不会离开蔓香坊的,我经营了这么多年,我等了这么多年。我不管那么多,你也不可以走,我要你留下来帮我,我要你这辈子都留下来帮我。”
段亦晨愣了愣,发呆的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傻了一会,莞尔一笑:“好啊。”
段亦晨的回答令柳灵均喜出望外,有些羞怯,一时又有些手足无措,高兴地转过身去又转过来,她张了张嘴半天讲不出话来,便看着段亦晨微微颔首道:“好啊。”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不知言语,柳灵均只觉得脸颊发烫,又转过身去,背着段亦晨:“来叔在楼下等你你快去吧。”
段亦晨像个木头似的点点头,随后下了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