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高门华屋,斋馆敞丽,美景环绕的花园中传来少女的颂诗声。青衣如荷的少女虽处于金钗之年,却早已是秀慧清灵中可见他日倾城;紫衣娟秀的少女已是及笄之年,孤芳清冷的气质与绝美姿色百里难挑其一。
“洁儿,衿儿。”
一个妇人款款而来,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虽然妇人已不在盛时年岁,可本就容貌过人气质过人,加这一身打扮更衬得妇人高贵无方,饶是自小见惯了母亲的美貌,两个少女也不由有一瞬惊艳。
“母亲。”见母亲到来,玉皓洁与玉子衿姐妹二人合上书本起身见礼。
明清徽接过侍女手中的托盘放在石桌上,“母亲给你们做了点心,快坐下吃吧。”
听到母亲做了点心,两个少女甜甜一笑,谢过后坐下慢慢吃了起来。
看到两个女儿吃得这般开心,明清徽笑意温柔,拿起石桌上的书籍细细翻着。
玉子衿吃下几块点心,喝下一杯茶后道:“母亲,刚刚姐姐教女儿背了一首诗,姐姐说是当初她开始识字的时候母亲教她的,这么好的诗母亲都没有教女儿呢,女儿不高兴!”
明清徽好笑的看着小女儿故意装出的气鼓鼓的小脸,“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当初你父亲长年在外奔波,连年战乱加之家里的状况哪有给你姐姐请教书先生的机会,自然得由母亲教,现在安定下来给你们请了先生,你倒嫌弃了。”
玉子衿也不是真的吃醋,她懂事的时候父亲的事业虽不是如日中天,但也是渐趋日上,家里境况已是不错,倒是大哥和姐姐小时候曾跟着父母吃过不少苦。
“女儿哪敢,女儿只是觉得教书的先生古板刻薄,哪有母亲教得好?”
“就你嘴甜,给我看看你们姐妹今天读了什么,竟叫你这么个眼高于顶的丫头赞不绝口。”
明清徽拿起书本,玉皓洁笑着帮母亲翻到妹妹读的那一页,虽然明清徽一直是笑着的,可在看到那上面的内容时,美眸中或多或少的带上了一丝暗淡。
明清徽,崇溪明氏嫡长女,明氏家风纯善书香门第,世代清流长驻崇溪,家有马匹数万,僮仆近千,富等天府。明清徽其人更是知书识礼,且生得国色天香。
彼时,权倾朝野的宁襄王玉策不过一家境清贫的破落子弟,城隅一面因其相貌气质不凡得明清徽倾心。
富家女爱上清贫子弟的事不算少,可得到家族支持的却少,被棒打鸳鸯的也多,但明氏家主慧眼独具,认定玉策有康济时事之能,力排众议将爱女下嫁。
明清徽和明氏家主的眼光是极好的,玉策其人本就才能卓著,乱世之中从军平寇,短短数年步步高升雄霸一方。
大原皇朝中兴二年,原朝内乱,幼主薨逝,灵太后为乱军所杀,武阳王原业在玉策拥立之下称帝,史称仁昭帝,改元长和,以玉策为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太师、袭崇溪刺史,加封宁襄王。
作为玉策的原配正妻,明清徽自是富贵无边荣华无量,因玉策崛起没少给予支持的明氏一族亦是风光无限。
玉策的步步高升是好事,可也不是十全的好事,起码明清徽在心里是这么觉得的。
玉策落魄的时候,他只是她一个人的丈夫,现在玉策权倾朝野,名门望族也好,书香门第也好,一个个如花似女的女子进府,明清徽实实在在的尝到了枕衾寒的滋味。
少年夫妻结发相互扶持,风风雨雨走到如今,她已是六个孩子的母亲,纵使依旧美貌,可到底不比当年风华,更不比这府中风情各异的年轻女子,所以丈夫莺燕环绕她只能看着。
书上这一首《上邪》是她最喜欢的,“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今昔对比,再想起少女时期的情怀,焉能不苦涩?
两个女儿早就注意到了母亲的神情,自知说错了话懊悔不已,这几年父亲广纳姬妾,弟弟妹妹也接连出生,已经鲜少到母亲房里去了,父亲对母亲似乎也只剩下了敬重。
明清徽未再多想,佯装无事叮嘱两个女儿吃完糕点回房休息就离去了,可眼底的苦涩却掩饰不了。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吧!”玉皓洁一戳玉子衿的额头。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玉子衿内疚道,眼睛一亮,“姐姐,不如我们请父亲去看看母亲,见到父亲母亲心情说不定就好了!”
玉皓洁摇摇头,寒冽的眼神闪过讥讽,“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父亲那般情义兼顾的人尚不能免于此道,想必母亲早就是心寒了的吧。今日你把父亲请去了,难不成明日再让母亲看着他去别处?再让母亲心凉一回?”
玉皓洁拿起自己的书离去,二妹聪明可有时候也天真,父母之间是曾有过幸福甜蜜的时光,可也只是曾有,父亲雄心壮志满怀,岂会只装一个女人在心?打父亲纳第一个如夫人进府,便会有第三个第四个。作为父亲的发妻,莫谈爱,母亲在这个府中有父亲的敬重就够了,起码可以保住母亲的地位,大哥的世子之位,弟弟们的前途。
被泼了冷水玉子衿只能撅撅嘴巴,虽然年纪小,但长姐说的话她也明白。郁闷的拖着下巴,未长开的小脸带着点婴儿肥,大大的杏眼尽是灵气,双眼皮刀削般的精致,配上面部表情很是可爱。
清风刮过书页,那页《上邪》映入少女的眼帘,下一刻浅浅的笑挂在眼角,乐意无边。
锦袍玉带,发束金冠,俨然如神的男子闭目在书房中听着下属的汇报,虽然实际年龄已有三十五岁,但任谁看了这丰神俊朗的人都会以为他还未到而立之年。
“你说什么?公西越要和本王结盟共抗侯南康?”黑亮的俊眼微睁,玉策口气戏谑。
副将姜戈冷笑,“结盟是假,刺探实力是真吧!他派谁来的?”
“宇文铮!”
一时寂静,书房中的几个幕僚和将军面面相觑,原本笑容微带戏谑的玉策也随之一愣,眼中闪着光芒。
刚走到书房门口的玉子衿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脚步一顿,宇文铮?安西将军宇文铮?
宇文铮出身楚南乐川,年仅十二岁执剑从戎,十六岁用兵如神横扫开卓,力退金兰,打马巫滒山阙,令在原朝大乱时虎视眈眈的西北异域和北方蛮族闻而生畏。
他年少英雄浴血疆场,骁勇无敌气贯长虹,是泷州刺史公西越麾下第一猛将,亦是当世不世名将。
公西越虽兵力雄厚,但有今日之地位,宇文铮功不可没!
这世上可与父亲的胆识谋略抗衡的人很少,听书房中父亲的反应,想来这宇文铮是其中之一吧!
少女情怀忽起,想起那位年少成名名声天下的将军,玉子衿心中也生出一份钦慕。
未几,几个幕僚和将军离去,玉策眉一挑,对着窗外小小的人影道:“站了那么久不累?还不进来?”
听到父亲的声音,正在失神的玉子衿赶忙走进书房,甜甜叫道:“爹爹!”
“怎么到书房来了?”
一改先前的俨然,玉策笑意慈爱,其他子女都敬他畏他,只有衿儿才会这样像寻常人家的孩子甜甜的叫他爹爹,更难得这个女儿长得像他,脾气也像他,分外喜欢和疼爱那是自然的。
洁儿虽是他的第一个女儿,还是嫡长女,可她出生的时候他不在家,那丫头性子清冷也和他不亲近,倒是衿儿是他看着长大,乖巧懂事善解人意。
玉子衿有些郁闷的坐到玉策身边,“女儿想爹爹了,爹爹那么忙,已经很久没来看女儿了,所以女儿就来看爹爹了。”
玉策宠溺的揉揉玉子衿的头,“是爹爹的错,最近只顾着忙,忽略了衿儿,以后一定改。爹爹给衿儿请的先生如何?衿儿可还满意?”
“满意倒是满意,但他讲的就是太枯燥太无聊了,给的书女儿也不喜欢看,女儿还是比较喜欢看姐姐的书,有趣有意!”
“有趣有意?”玉策眉一挑,洁儿很有才情他是知道的,可想起那张清冷不变的脸,他实在不觉得她会看的书有趣有意。
玉子衿重重的一点头,“嗯,那诗集是姐姐小时候识字时用的,今天女儿无意翻到,看到其中的一首诗很是喜欢,女儿背给爹爹听好不好?”
“好,背给爹爹听听!”
玉子衿扬起天真烂漫的小脸背起来,清亮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四周清净无声,偶有鸟鸣声起。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玉策渐渐发愣,轻轻呢喃。
他记得这首诗是清徽最喜欢的,当年他从军在外九死一生,临行时清徽就为他吟诵了这首诗。
他还记得当年漂泊动荡,洁儿的诗书一直是清徽教的,那那本诗集无疑是清徽写的了。
如许经年,他一直在外,是清徽一直守着他们的家,教授着儿女,他能想象出当年丈夫在外的清徽是如何过着清贫的生活,一字一句教女儿吟诵这一首《上邪》,是在如何坚守着他们的感情。
当年清徽原本可以有好的生活,却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跟他吃苦,现今虽然苦尽甘来富贵无边,但他知道,撇开清徽对他的付出不说,单纳了那么多女人他也是亏欠着清徽的。
“爹爹,爹爹......”玉子衿疑惑地摇晃着发愣的玉策,心里偷偷窃喜。“女儿那么认真在背,爹爹居然在想其他的事情,分明是欺负女儿!”
玉策哄道:“好,是爹爹的错,那爹爹为了赔罪,今晚陪衿儿用膳好不好?”
“真的吗?”玉子衿眼睛一亮,即便如今珠围翠绕,可父亲到底重情重义,岂会弃微时故剑?
“当然是真的,你去叫你母亲做几道菜,今晚爹爹带衿儿去陪你母亲用膳好不好?”
奸计得逞,玉子衿连连叫好点头,“那女儿现在就去告诉母亲,爹爹今晚记得早点来!”
玉策笑着应下,看着欢快跑去的女儿,心里愧疚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