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别澜和章为铸刚踏进横波园,不由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再相视一眼,很明显在对方眸子里也看到了不可置信,同时不明所以的看向正在桌前为一个女子细心上药的主公。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他们还是感觉像在做梦,他们不过外派三个月,主公何时变了一个人?那温情款款的笑意,那细心呵护的动作,那心疼宠溺的眼神......这还是他们那个杀伐果断冷漠深沉的主公吗?
在他们的记忆里,主公在战场上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是粗略一收拾,然后再举剑继续征战的,何时也会在意这么小的伤口?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主公竟也不免俗!
双方请安问候后,贺别澜和章为铸交换了一个满意安心的眼神。他们在战场上都是见过玉策的,龙章凤姿仪表非凡,运筹帷幄用兵如神,虽处于对立位置,但钧天五上将连带宇文铮无不对其才华机智敬之服之,凭那人的胸襟气度教养出的女儿自是人中龙凤,在见了玉子衿后二人更是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别澜,水月城的互市进展如何?”宇文铮问道。
“回主公,一切算是顺利,自从您同紫来、开卓两国国王协约互市后,水月城的商贸交换确是更繁荣发达了不少,西陲大漠其他不少异域国家的商人也纷纷赶来互市,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据末将观察还来了不少金兰人,甚至忝卢人、夷胡人。”贺别澜声音有些凝重。
“果然不出我所料!”宇文铮深深皱眉。
大漠诸国盛产金玉、明珠,独独油盐奇缺,宇文铮设下水月城为互市,目的就是为了双方交易互换,各取所需。北方蛮族专饲牛羊盛产皮毛,同样也要拿着这些东西换取所需,水月城既然出了不设防的双方互市,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插一脚!
只是蛮族与原朝结怨已久,很难说会是真心互市。况且金兰部落自被宇文铮打败,失去巫滒山后,霸主地位早已动摇,随着忝卢和夷胡等部落的崛起,蛮族原本四分五裂的局面更是混乱,如今,非出一心的各族难保不会在互市中利益摩擦引起纠葛,若这些商人中掺入政治势力,对西原与大漠的互市更是一种威胁!
玉子衿在一旁模模糊糊的听着,也大体明白了宇文铮几人的意思。
西原边关与西陲大漠仅隔潜岭一山之遥,水月城就位于潜岭支脉荣亚山下,西望大漠,北眺草原,东南背倚川西,正处于三方交界,是方圆百里唯一一座孤城,也是唯一便于商贸聚集之地。即便不设立互市,也避免不了有生活所需的百姓自发形成集市,那般情形下怕是更加混乱,故而这一处互市取消不得,是非设不可。
介于地理位置,北方蛮族加入互市轻而易举,为保商贸畅通,避免皮毛短缺引来百姓不满,便不能仅凭忧虑就对他们大肆驱逐。不论进退,这似乎都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章为铸抱臂,“据末将看来,照着这个发展程度,水月城迟早会成为三方商业交接的最大据点,商贸发展前途无量,只怕将来还会招来更多的异族。未免出现差池,主公您要早下决断,最好能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那些北蛮子少在水月城动歪心思!”
宇文铮修长五指轻敲桌面,虽掌心长满厚茧,但他的手背骨肌分明,很是好看。半晌不由轻叹一口气,办法又岂是那么好想。取消不得,驱逐不得,难不成一有动乱他就把那些人都杀了?现下玉策正准备重整山河来对付他,此时并不是他与北方蛮族发生冲突的时候。
色泽黄润的清茶潺潺流泻入白瓷杯,宇文铮抬眸看着那双灵动闪亮的眼睛,“你有办法?”
玉子衿眨眨眼睛,无所谓道:“都杀了不得了!”
宇文铮还未喝茶就有些被呛到,果然有时候就是不能高看这丫头的脑袋!
要不是知道玉子衿只身来到西原是因为心向宇文铮,贺别澜和章为铸还真以为她是来替她父亲做内线的!
扫视一眼满屋子不认可的眼神,玉子衿轻斟慢饮一口茶,“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贺别澜和章为铸依旧一头雾水。
思量片刻玉子衿的话,宇文铮眉开眼笑,“好法子!”
“这......主公,夫人,你们在说什么啊?”贺别澜和章为铸面面相觑。
“别澜,命人传令度支使戚文念修书紫来、开卓两国国王,水月城日益壮大,本王深恐治理不安,特请两国与我西原于水月城各置市安司,各庇商民,并昭告大漠三十六国有意互市者可携愿前来,与两国一道共设司所,同理商贸。”
二人彻底警醒,不由都敬佩注目玉子衿。这一计策确实高,西原与大漠同设市安司,正式设立官衙机构,既能以正市名,又能各自保护自己的百姓。至于蛮族部落的商民是否发生错乱他们自然不需要考虑,蛮族内斗也好,惹事也好,其身其行都不在水月城官府管辖之内,无名无义又无官府庇护,到时便可以入侵之名尽数斩杀,这样蛮族部落也无能为力,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附带一点:西原与大漠的互市彻底有一个界限,即便双方有了贸易冲突,也可以由市安司官方解决,时日一长,这难保不会日益拓展为一条官方商市!
而且有官相护又岂能无税上交?水月城不缺的就是腰缠万贯的商人富贾,他日若成,光白花花的银子就是一笔价值客观的收入呢!川西军每年的军饷怕是都不用愁了!
安排好一切,宇文铮又道:“接待大漠各国使臣的事就交由为铸你去办,这几日别澜你且随本王探访一遍水月城,本王倒要看看这些蛮族有什么幺蛾子!”
“是,主公,我等这就去办!”贺别澜二人兴高采烈快步离去,临走不忘向玉子衿深深一揖,主公当真是没有选错人!
长臂一展把玉子衿捞入怀中,宇文铮抱着娇香的身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子衿,你这次可帮了我一个大忙,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斜睨一眼那张灿烂的笑脸,玉子衿很不领情,“庸俗!”
什么?宇文铮表情有些僵硬,“你......再说一遍!”
“呵呵,没什么,”闻到危险的气息,玉子衿立马伏低做小,温顺的像只小猫斜坐在宇文铮怀中,“我听说水月城互市很热闹,有许多像加西多一样的紫来人,还有很多卷胡子的蓬戈人和风情各异的异族舞女,是不是?”
“是啊,而且许多新鲜玩意儿估计你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我前年去了一次,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我看到......”说到这里,宇文铮故意打着弯不说了。
“看到什么了?”正听得起兴,忽然停下玉子衿有些着急。
“我看到一条大蟒蛇,碗口那么粗,足足有两丈长,一身绛紫的皮,蛇信吐起来那么的长,咝咝儿的......”
玉子衿浑身发毛,见宇文铮还故意发出“咝咝”声来吓她,没好气道:“讨厌!你又吓唬我,不就一条蟒蛇嘛,狼我还敢摸呢!一条蛇算什么?”
“哦?”宇文铮显然不信,手掌慢慢地向玉子衿手臂上爬去,“夫人,您既然胆子那么大,那怎么还起了这一身的鸡皮疙瘩?”
啪一下拍掉手臂上的手掌,玉子衿掐住宇文铮的脖子,“讨厌!讨厌!你真讨厌!我说的是真的,我就是摸过......摸过狼狗。”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没了声,宇文铮大笑出口,“狼狗和狼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那是我大哥养的狼狗和狼交配生的狼犬,蹿起来比人还要高,是狗,也是狼!”
“好好好,你有理!”宇文铮故作让步,捏捏那张气鼓鼓的小脸,“以后那些东西不能乱碰知不知道,固然是训好了的,但畜生就是畜生,有一分野性未除,就多一分危险!”
“知道了,”玉子衿松开掐着宇文铮脖子的手,又恢复一贯温顺,还不忘提提本来目的:“能带我去看看吗?我保证不惹事不乱跑,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在这里呆着真的很无聊!
宇文铮无比慷慨:“当然可以,后天咱们就启程,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何尝不心疼她在这里闷得慌,无奈他公务太忙,她身份又特殊不能时常出游,趁这次他要走一趟水月城的时机自是要带着她的。
“真的吗?”玉子衿抱住宇文铮的脖子,欢笑道:“阿铮,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那是当然!”
两日后,因是前往私下探查水月城境况,一行人扮作了商旅,宇文铮带了贺别澜、蒙成放与赫连熊熊并一队侍卫扮作随从,玉子衿带了会些武艺的芳草。
自泷州出发,头几日一路还是春风十里,百草权舆,往后则愈是驶往西北,景色愈是枯淡荒凉。第八日的清晨,玉子衿在马车中一觉醒来掀开窗帘就觉沙砾吹面,隐隐约约可见远方大漠黄沙的影子。
回头旭日,苍茫万里,尘埃野马。
车窗前伸来一只装着肉干的熊掌,赫连熊熊骑在高头大马上咧嘴笑道:“妹子,先吃点垫垫肚子,等过半个时辰到了水月城咱们去吃烤全羊。”
玉子衿伸手接过,知这肉干是赫连熊熊的夫人亲手给他卤的,味道极好,赫连熊熊轻易不分给人,这一路上除了她,还没人有这待遇!
“义兄,我来泷州这么久,还不曾见过嫂嫂,每次都吃光她给你做的肉干,却还没有给她请安,我都过意不去了。”
赫连熊熊挥挥熊掌,大粗嗓门儿嘹亮,“咱粗野人儿,请什么安呐!你嫂子回娘家去了,等咱们从水月城回来她差不多也回来了,到时候我带她去见你,真巧俺老熊的肉干就剩半麻袋了,她回来正好再卤几麻袋!”
吃货的世界总是叫人无法理解,蒙成放很是担忧,“熊熊,你和嫂子成亲到底是为了嫂子还是为了肉干啊?句句不离吃的,还几麻袋?你就不怕累着嫂子,回来修理你?”
“要你管?俺老熊的婆娘愿意给俺老熊卤,你管得着吗?这叫情调你懂不懂?真活该你打了二十多年光棍,还没人要!就你这无趣脸皮儿薄的,你说能把哪家姑娘追到手?难不成叫人家姑娘来追你?”
赫连熊熊指着蒙成放一顿歇斯底里,直说得蒙成放面红耳赤没了应付,策着马去追前面的宇文铮和贺别澜,真不该挖苦这个大老粗!
“嘻,这小子居然又害臊了?”赫连熊熊一阵无趣。
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玉子衿未料这蒙成放不止箭术和她表哥齐名,居然还是一般的腼腆害羞,性情纯直,“义兄,你不要老是凶巴巴的嘛!你看,蒙将军都被你给羞走了!”
赫连熊熊一挥膀子,“切!这个臭小子整天介跟个木头似地,年纪一大把了,心里没点算计,为兄这不替他着急呢嘛!以往是他和主公两个木头,现在只剩了他一个木头,他就不觉得孤独?”
玉子衿接过芳草递上的帕子擦着嘴,心里很好笑的盘算起如果宇文铮知道被人背地里叫木头会是什么表情?
“咦?我看芳草姑娘就不错嘛!可曾许人家了?”注意到车内的芳草,赫连熊熊做媒的心大起,连带玉子衿不由也把目光投向了芳草。
只见芳草一时手足无措,粉颊嫣红,紧张道:“赫连将军,您就别拿奴婢开玩笑了,奴婢哪配得上蒙将军,您还是去考虑别家小姐吧!”说着就躲进车内,再不看赫连熊熊。
玉子衿打量着芳草,窈窕秀美,性情温和,诗书俱通,还舞得一手好剑,又正处花样年纪,配蒙成放非是不可!至于身份一说,人本无贵贱之分,蒙成放是豪放男儿,自然也不会把这个放心上的。
冲想做媒却碰了钉子正苦恼的赫连熊熊努努嘴,指指前面的蒙成放,玉子衿小声道:“他点头才是重点啊!”
“哦!对!”赫连熊熊一拍脑袋,使劲一夹马腹向前跑去,这次谁都别想拦着他给这小子说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