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金兰互市的事宇文铮势必是要答应的,毕竟眼下西原国力不强,待玉策准备充足,不出一年定会出兵讨伐,现在趁这个时机安抚好北方蛮族,也可免使西原将来腹背受敌。
只是宇文铮为何没有答应赫鲁奇,玉子衿着实不解,“阿铮,你刚为什么没有答应赫鲁奇呢?倘或与金兰协约互市,那不日毗邻西原的蛮族其他部落也会前来,到时西原北部边境不就能保住一时太平了吗?”若他日与父亲开战,起码也可以无后顾之忧啊!
宇文铮温柔的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互市的事那是一定的,只是不能经赫鲁奇的手达成!”
赫鲁奇为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与宇文铮又结有深仇,现下金兰诸王子争夺王位愈演愈烈,他若在这个关头将此事办成,势必会更得金兰大王青眼,他朝得势难保不会来找西原和宇文铮的麻烦,宇文铮自然不能帮着他。
玉子衿一想,也是这个理,虽说但凡行事利人利己最好不过,但也得看那个人是谁,是朋友也就罢了,但如果是你的仇人,喂饱了他那就等于养虎为患,等着他掉过头来咬你。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宇文铮笑得狡诈,“不交给赫鲁奇,那最好的法子无疑是交给他的敌人。”
“他的敌人?”玉子衿用力思索着,除了眼前这人,赫鲁奇的敌人就只有他那帮和他争王位的兄弟了,眼睛一亮,“好办法!”
此时的赫鲁奇还不知道自己辛苦挣来的功劳已经在被送往他死对头三王兄的路上,因着受了一顿窝囊气,回到客栈后发了很大一顿火,不过此事是他权衡再三而来,宇文铮现今与玉策针锋相对,再与金兰开战无意腹背受敌,这事他答应也不过是早晚,想想即将到手的功劳,赫鲁奇心情渐渐舒畅。
蛮族的事情解决后,宇文铮又带着玉子衿在水月城游玩了数日才离去,四时更迭,回到泷州已是立夏。
连日懒怠贪食,又时常干呕,月事久不至,直到正午才从床上起身,饶是玉子衿年纪再轻心里也有了几分思量,撇去家中众多的庶弟庶妹不说,光一母同胞的弟弟她就有四个,很多东西她是有数的。
上天,但愿你能厚待我与阿铮!
起身梳洗后,玉子衿正欲唤来鹏举去请大夫来瞧瞧,搭眼却见芳草早已带着沈大夫进了房中来。
沈大夫是一位年近六十的慈祥老者,医术精深,原本是英成王府侍奉的大夫,在玉子衿定居横波园后便被宇文铮派来专程看护她。
对上芳草不言而喻的眼神,玉子衿不料她竟如此周虑,点点头把手臂放在了沈大夫摆好的脉枕上。
宇文鹏举睁着大眼趴在窗前,看着沈大夫把了又把,闭了眼又睁眼再闭眼,直看得心急火燎,抓耳挠腮。
捋捋花白的胡须,沈大夫带着和蔼慈祥的笑容起身,“恭喜夫人,夫人已然有了不到两个月的身孕,且脉象稳健有力,八成是个男胎啊!”
一席话未毕,屋内的几个侍女早已经眉飞色舞欢笑一片,屋外的宇文鹏举更是激动万分拔腿就跑,他要赶紧去告诉四爷,四爷知道了会高兴得疯掉的!
摸摸尚且平坦的小腹,玉子衿笑意浓浓,有庆有幸,有甜有美,有始料未及的不可置信,还有轻微的苦涩。已经两个月了啊?是什么时候的呢?她和阿铮初次的那个夜晚吗?上天,你到底是成全了我的!
前脚萋萋方送沈大夫出门,连翘和芳草就感觉眼前闪过一道玄色,再定睛注目才见不知道何时宇文铮竟从天而降,已经将玉子衿扣在了怀中,微微的讶异过后,两个人轻手轻脚带上门离开了房中。
紧贴着那个坚实有力又有些颤抖的身子,他不说话,玉子衿就这样任他抱着,他的激动,他的感动,他的不可抑制,她早已经料到。
久久的,直到一只修长温热的手掌覆上小腹,玉子衿才听到伴着他粗重喘息的又颤抖又深切的声音:“子衿,我们有孩子了!”
“嗯,是我们的孩子!”
“是真的吗?”
“傻瓜,当然是真的,他就在你掌下。”
一个侧身被纳入雄健的臂膀中,玉子衿攀附着宇文铮的脖颈,被他横抱着起身,体质纤纤,她的乌发在身后招摇,她的双目湿润看着那双深情灼热的星眸。
“子衿,等孩子出生,我要正式迎你们母子入英成王府,我还要还你一个盛大婚礼,昭告天下你才是和我宇文铮一世携手并肩的女人,你不许拒绝!”
久久的,她落泪点头,“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水嫩粉泽的樱唇轻轻贴上那两瓣薄唇,她的话渐渐淹没在唇齿牵绊里。
玉子衿有孕的事尽管对外界来说是不能大肆宣扬的,但在与宇文铮情同手足的钧天五上将之间却是人尽皆知的,他们跟随宇文铮多年,听到此好消息甚至比自己有了孩子还高兴,回家后都纷纷打发夫人前去关心探望。
这日正午,玉子衿才刚用完膳,贺别澜与章为铸的夫人就已经相邀而来,她们都是世家女子,都读过书识过字,受过很好教养,又是送补品,又是叮嘱注意事项,将将与玉子衿聊了一个正午,体贴关怀无微不至,让玉子衿心中很是感动。
“哎呦,瞧这标致模样,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俺家老熊天天在家念叨呢?”
方送走贺、章二位夫人,玉子衿还未来得及进横波园的大门,就又驶来了一辆马车,从马车上跳下的妇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翠绿对襟襦,火红石榴裙,眉眼妖娆,面容妩媚,眼光甚是透亮,虽看着不易亲近,但她的声音豪放悦耳,气质洒脱自然,很让人移不开眼。
紧接着又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妇人,和先前这位一般的年纪,只是气质打扮更为简洁素雅,大方得体的举止,聪慧和善的神情,很让人亲近受用。
玉子衿观摩了二人一番,接而福身一礼:“子衿见过嫂嫂、见过须大嫂。”
二人正是赫连熊熊和与须擒风的夫人,见到玉子衿抢先一礼,二人心生好感的同时也有些惶恐,赶忙搀扶道:“夫人不可,夫人不可,我等不过来瞧瞧夫人,哪敢受您这一礼。”
玉子衿微微一笑,和二人客套一番,招呼二人进了园子。
赫连熊熊的夫人名唤嫣翠,和她那一身打扮很是相符,性情如赫连熊熊一般,热情豪爽,嗓门嘹亮,很是健谈;而须擒风的夫人柏氏则较为安静,性子恬淡。
自在颂亭坐下,除了玉子衿偶尔附和几句、柏氏偶尔补充两句,整个亭中无疑都是嫣翠的声音。嫣翠与赫连熊熊生养了三个儿子,也算是过来人,看玉子衿年纪轻轻,身边伺候的侍女又都未经事,难免要多嘱咐几句,况且玉子衿既唤她一声“嫂嫂”,自然是在心里当自家妹子待的,于是事无巨细,撒开了统统说来。
虽然很多事情刚刚贺、章二位夫人都已经嘱托过了,但玉子衿还是仔细认真听着,她明白这位嫂嫂是真心在把她当妹妹才会告诉她,虽看着是个轻狂模样,但确实心地纯善,古道热肠,更兼长得这般标志,配这么位得力夫人真是义兄的福气。
这方嫣翠说得正起劲,芳草抱着一些补品走进了亭中,“夫人,这是蒙将军送来的一些补品,他说二位夫人在此,他也不便进来打扰,叫奴婢拿来给您。”
蒙成放未曾娶妻,未能有家眷前来,自己亲自前来也可算是一份心意,玉子衿点点头命芳草好好收下,不经意看了眼芳草微红的脸色,想着这二人也是有意的,过些时候倒不妨让宇文铮把这二人的事定下了。
“呦,这是芳草姑娘吧?”嫣翠眼睛一亮,也忘了刚正聊的话,直过来拉着芳草左看右看,“不错不错,模样不错,我家老熊早跟我说了要给成放做媒的事,我前些日子还想着要替那小子相相呢,可巧今儿就见到了......”
嫣翠一通话直说的芳草羞恼难当,抱着东西打了招呼就跑了。
“哎,别走啊,大嫂我还没看完呢!”嫣翠有些摸不着头脑。
柏氏好心提醒道:“嫣翠,人家姑娘家再出身乐川,民风开放,可到底也是个脸皮薄的年轻姑娘,哪有你这样拉着看东看西直喊着要做媒的?”
“哦。”嫣翠闷闷地应了一声坐回桌前,接着又拉着玉子衿说起了育儿心经。
慢慢悠悠,腹中的孩子已长到了三个月,玉子衿躺在窗前的卧榻上抚着小腹,嫣翠嫂嫂说还有一个多月肚子差不多就能显怀了,她记得母亲怀几个弟弟的时候五六个月肚子就已经很大了,就像在肚子上扣了一口锅一样,很快她的肚子上也要有一口锅了。
宇文铮来到窗前捏捏她的小脸,“在想什么呢?都出神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想母亲了。”玉子衿难掩失意,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她欣喜却也害怕,很多事情固然义嫂她们都教了,但她还是怕有个意外,要是母亲能在身边陪着她就好了。
宇文铮把人抱在怀里,“别怕,一切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沈大夫说头三个月是关键期,过去这几个月养好身子就差不多了。这几日我把事情安排好了,想带你回乐川看看,你身子不便,我们就边走边玩一路回去好不好?”
“好!”玉子衿把头埋进那个宽广的臂膀里,她早就该随他回乐川去看看的,身为他的妻子,她应该随他去见他的家人,去看看他从小长大的家乡。
一室静寂,沉香熏染,香雾寥寥中唯有棋子举落的碰撞声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甚是清响。
明亮灯光下,雪缎华衣的男子俊眉微蹙,望着那黑子咄咄逼迫,白子毫无反抗之力的棋局,终是啪一声松开了莹润玉指间夹着的那枚白玉晶石做成的棋子,冠玉无暇的俊脸坦荡一笑,“朕又输了。”
黑绫锦服的男子勾唇浅笑,不尽雍容,接过宫女奉上的杯盏优雅轻饮。明明是那样人人都会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是那样的赏心悦目,举手投足格调天成,让一旁服侍的几个年轻宫女看红了脸:这人是个内侍真是可惜了。
又重新拈起刚在指尖滑落的白子,原意风捻摸着怔怔出神,“朕记得......记得幼时皇兄经常会教朕下棋,只是那时年纪小,未能得他几分真传,后来再想学,他却......”闭目轻叹,又睁眼望着对面之人,“你与他对弈,他也是经常输吗?”
“不,是我从未赢过!”连烬豁然抬头,当对上原意风洞明清澈的双眼,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不染纤尘的如雪男子,他赢了所有棋局又如何?可他一切的一切早都被那个男子看在眼中心中,他自以为是的部署,他苦心经营的谋算,到头来都抵不过他那一句:“燎原,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他叫连烬,这是他给自己的名字,也是世人知道的名字,至于本来的名字,对他来说早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有一日,那个如雪男子告诉他:“我的小字叫雪狸,是因为我像极了那雪原白狸,象征着水,象征着冰雪素洁。你叫烬,那便象征着火,星火燎原,以后我就叫你燎原!”
望着那张纯洁的面容和瞳仁,那时的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这个称谓,或者说是默认了,不管那人的道破是有意或者无意,那确实就是他的初衷,星火燎原,星火燎原呐!
“收手吧,我不想破坏她的幸福,这座江山即便腐朽,也是值得有人为它曾经的辉煌壮丽殉葬的。”
连烬轻嗤,“为它殉葬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儿女情多,风云气少,这人太过看重情义,若能多一份狠心,怕也不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
紧握那一枚白子,五指骨节泛白,原意风望着窗外明亮的星夜,那星光闪亮多么像她的眼睛,“即便如此,那也和她无关,她有她自己平凡的幸福就够了。”
“呵,平凡?生在玉家,与你相交,又爱上不该爱的人,她早已失了平凡的资格。况且,无视你的凶险困境,罔顾父母的生养恩情,背负着这些,你觉得她能安心幸福吗?”
起身理理微褶的衣袍,“夜深了,皇上休息吧,臣告退!”
掌中的白子掉落棋盒,原意风的心神有些涣散,如何不能?子衿,你只要自私一点就好了,只要一点点,我怕你不回来,更怕你回来,怕你一生禁锢不得放飞,为不该的人和事罔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