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后,我收到一封信。署名是:芫实。
当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别提有多么激动了。如果真的是芫实来找我了,那该是多么令人快乐的一件事。
于是,我去了约定好的宾馆找她,可是等了数个小时都没有等到她。
到我正打算走的时候,我在走廊转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想几个月前一样,我在街角看到的,身影是那样的熟悉。
当我跟着她走到另一个转角时,她却突然像消失了一样,没了踪影。也许是我看错了,芫实怎么会故意躲着我呢。
我正这样想着,却看见走廊一个房间的门开着一个缝儿。我有些好奇,便轻轻走过去朝里面张望,也许芫实刚才就是走进这间房间的。
我看到一把椅子前背对着我站着两个人,我注意到那位女士,她修长的身姿在窗外煤油灯的照射下被倒映在左边的地面上,影子神秘而空洞。
“我希望你以后离我远些,我不希望我的朋友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会的,但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我也只是一直把你当做一个艳俗的花瓶而已。”
“你说什么?”
“我说你艳俗,满眼都是珠宝首饰,只会依靠你那新的外皮收敛别人的钱财,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而已。”
那位女士转过头来,我看清了他的面容,她是芫实,和我上次碰到的一样,她是那样的美丽。只见她非常冷静,没有因此而显得怒不可遏,她说:“肤浅!”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那个男的怒了,冲芫实吼道。
“我说你肤浅,内心塞满虚荣嫉妒,只会用你那或许渊博的知识践踏别人的尊严,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思想停留在不堪境界的人而已。”
那人没再说下去,我想他也没有话说了。但是,没过几秒钟,他便给芫实的脸上来了一巴掌,这是我未曾料到的,想必芫实也没有料到。
我正想出面替芫实讨个说法,却想那人拎起椅子上的外套,什么都没说便朝门这边来了。我突然觉得即使我出面也的不着什么便宜,说不定还被人说成偷听贼,便赶紧闪开收拾正经,假装刚从旁路过。
那位打芫实的男子走后,我轻轻推开了刚才的门。我看到芫实坐在椅子上偷偷啜泣着,声音微弱的不成样子。
“芫实,是你吗?”我冲着她的背影问到。只见她手忙脚乱的站起来看着我,说到:“是我,这就是我的生活,都看到了吗?”
“什么什么样的生活?我根本就不明白。”
我走近才发现,她的眉毛粗细恰到好处,从眉心到眉尖宛若一道弯弯的小河,两条眉毛从中接出一条瀑布般的鼻梁。她的睫毛不算太浓密,但每一根都很清晰,他们弯弯地上翘,像是在舞动流入眼里的神采。她是狭长的丹凤眼,凤凰般的眼型仿佛在飞舞,让人看着刚正而不可侵犯。蝴蝶般飞舞的发丝像朝霞般夺目,又像飞泻而下的瀑布,在璀璨的珠宝映衬下散发着斑驳光彩。就像田野安家要有花草装饰,否则就显得平庸而无意境,庙堂安家也得有花草装饰,否则只是华丽的外表而无任何内涵。她应该得到这样的夸赞,因为这样的一张脸不让人陶醉都难。
“芫实,你变了。”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我慢慢地走过去。直到离她很近,我忍不住摸着她的脸。“你变得漂亮多了。”她其实从小时候就很美,只是没钱让她好好打扮。
“芫实。”我抱着她哭了起来。“芫实,我终于可以和你说话了。你知道吗?我找你找了好久。”
“我也是啊,房间里的灯那么暗,我都能认得你,你那么一张……脸。”她对我说,“想想我们分别多少年了吧。”
“十二年了。”
“十二年会改变很多,包括一个人的脸。”她的嘴角扬起,浅浅一笑对我说,“但一个人脸上所拥有的标记是不会改变的,就像你,你脸上的这颗痣就是你的标记。”
“可是脸上有痣的人有很多啊!”这使我想起了祖父,祖父曾经也是因为这个认出我的。但对于祖父,我并没有问出我的疑虑,因为那时对逃跑的热切希望和对家的思念让我不敢再问。
“可是脸上有痣,又会追着我白芫实跑的,这世上只有一个啊!”
“原来你知道你个月前我追着你的黄包车跑,那你怎么也不停下来?”
“因为我想看看你会追我到多远多久。”
“好啊,你在故意耍我!”我故作生气的说,却给出一个笑脸。
“好了,不聊这个了。难道你只发现我的脸变了吗,白乌苓?”
“你还记得。”白乌苓是我还未来翁家时的名字,是我童年的名字。
“怎么会忘记,你是我曾经最好的伙伴啊!”我笑了笑,真高兴他还说我是她最好的伙伴。
“芫实,你这十二年过得好吗?”那种被当做囚犯一般的生活不会有美好的回忆,但不灭的是我们的友谊。
她挣脱开我的手,转过身去背对着我。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她的磨难与痛苦,悲凉的背影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我跑过去缅怀笑容地说:“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未来……未来会有很好的生活,我们又可以回到从前。”我想让她振作起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看,是星星。”越来越多的星星冒了出来,是被风吹走的青云卸下了伪装。我想告诉他,那里有很多我们的回忆。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有那么一个明亮的夜晚,我们趁着他们睡着了,偷偷从房间里溜出来,坐在院子里,在皎洁的月光下数星星。我们还傻傻的相信,只要有流星路过,它就能带我们回家,顺便去看牛郎织女相会。都不知道是谁编出的这个故事来欺骗我们。呵,真怀念当时的年少懵懂啊!”
“呵,这个故事是我编的。”他笑了笑,冷冷的说,眼角里有躲闪不过的泪影。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非常郑重的对她说,“那时候真得好好谢谢你,总是给我们讲这么美丽的故事。”
我握着芫实的手对她说:“芫实,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你还有我,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你、我,还有茯……”
“够了,那都是假的!”她突然大声吼道,这吓了我一跳,我看到她那气愤的脸,便很不理解地说道:“芫实……”
“什么星星!什么故事!从来都是我编出来的,你不要相信!”她低着头,仿佛快要哭泣。
“芫实,你在说什么啊。即使它只是一个故事,那又怎样。我想说,我们曾经有那么美好的回忆。”
“回忆,你胆敢跟我提什么美好的回忆。”我看着她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抬起头来盯着我,我感受到了那凤凰是要毁灭自己,毁灭别人。
她慢慢地向我靠近,怒视着我,仿佛我是她几辈子的仇人,我听到她说:“你也许不知道,第一次是我在街上遇到了你,我从你的身旁路过撞到了你,你把我扶了起来却没有认出我。”说着她又自嘲道,“呵,也许那个时候我脸上都是灰土吧!毕竟我流浪了那么久。可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啊!你那时穿的是多么华贵啊,干净整洁,一副大家小姐的样子。你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关系的,一切都过去了。”我颤颤巍巍地说到,“我会帮你的,你现在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帮助。不,应该说,我不需要我最恨的人的帮助。”他咬牙切齿地说到,“还有一切都过去了?知道在流浪之前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我在最不干净的地方做着最不干净的事,靠出卖身体谋生。”
我震惊到不敢相信她所说的话。又听她说道:“而你呢,住着最宽敞的房子,有许多仆人服侍,花着怎么花都花不完的钱,过着最安逸的生活。你是否有想过我呢?”
“不会的……”我一个劲摇头,说到:“我当然有想过你,从我离开你们开始,我就一直在找你们。”
“在找我们,你让我怎么相信?”她继续盯着我看,说到:“如果我有一把枪,我会将它对准,把子弹射进你的胸口;如果我有一把刀,我会将它捅进你的胸口。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她靠近我后掐着我的脖子,这让我呼吸有些困难。我问到:“芫实,你不会想置我于死地吧?”
“你说对了!”他掐我的力道变得更重了。
我想快点离开,这一切都像场噩梦,我快要被它吞噬了。
她掐着我的脖子,我们直退到门那里,然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她。我跑出门外,听到她在后面对我阴冷的喊道:“翁昔华,你是我这一辈子的仇人!我会杀了你!”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她那种眼神真恨不得杀了我。
这个夜晚,我用过去很久筑起的希望之墙坍塌了。这个夜晚,真的很不平凡。
我没有心情在欣赏舞曲,也没有管侍者的呼喊就跑出了那里,没想到刚来时的小风转变成了小雨。
芫实,多少年后我都记得,那是阴郁的夜里,那是你,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窗外煤油灯的火光照射进来,你浑身散发着光芒。
在梦里,我想慢慢去靠近你,却见你转过头来,你的眼里含着泪水,你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知道你恨我,却不知你是因为嫉妒我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