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的夜里，我坐在一家宾馆里。我能依稀记得，那家酒店会开门到很晚，并且会演奏没完没了的钢琴曲。我坐在店里的最角落，独自喝着侍者端来的酒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一咕噜地往嘴里灌。
这里有美好的灯光，有美好的桌布和墙面，更有灯光照射下美好的影子。这里，才是完美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喝酒的缘故，我的头愈加疼痛，看到摆在我面前的餐具，我真想砸碎它们，然后用头撞桌子。
不知是什么在我身体里作祟，此刻的我，怎么坐也坐不住，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虑心情搅得我不得安宁，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减缓，反而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我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那次我因为芫实流了很多眼泪，独自跑到别人的舞会喝酒。当有人问‘小姐，能陪我跳支舞吗’的时候，我说：“这样也好，我还可以装着笑。”
后来蓟清找到了我，他对我说：“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多想冲出去，然后带你离开。”
醉的晕乎乎的我问道：“那你为什么没做？”
“因为你说，这样也好，我还可以装着笑。”他握得我很紧，我看到烛光照射的他的眼睛里有一点泪水，就像一颗鲛人深情留下的珍珠。他说：“如果我来了，你是不是就装着不笑了？”
我没有答得上来，因为这只是我的无心之谈。况且那时对我来说，笑与装着笑之间没什么区别。
此刻的我，又不知是被什么附了体，只想笑，想大笑，可是还会有人这么在意吗？
也许只有他会说：“那次我又看到你喝醉酒，像个疯子似的跟陌生人争吵。我有多么担心，你知道吗？”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
“陌生人，他们有时候会对你很好。”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
“我小的时候被困在一所房子里，从未获得过自由。有一次我进门看见里面很黑很黑，我不想再进去，正想出去，就有人叫住我，我转过头去，她坐在地板中央的椅子上。外面的光只照到她一个眼睛，我看见她瞪着我，那样子就像是几辈子的仇人，可我却依稀记得她是我的亲人。那个人，很陌生，很亲近。”我头靠在椅子上，深呼吸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时常觉得会有一双手来掐住我的脖子，要把我弄死。”
那年在那个黑暗的房子里所遇到的眼睛，是一把锁住我心灵的锁，没有看清她的样子，只能是我的遗憾。
此时此刻，我在这美好的地方仿佛也看到了那么一双手，它从光亮出来，慢慢地来置我于死地。坐在这样一个角落，我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不知道杯中水里的那个女人为何如此狼狈，她的眼泪已在杯中激起一道道波纹。我见她一阵儿哭一阵儿笑，一阵儿又像是看到什么一样，她变得害怕，所以她紧紧抱着胳膊。
有声音从她耳边飘过，“这就是你所希望的，一个完美的世界”伴随着一首美好的钢琴曲。
“您好，小姐！需要什么服务吗？”
意识混乱的我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只听到侍者轻快答道：“叫做‘热情’。”
自那次夜晚以后，我颓废了多日，多日迷失在自己搭建的梦里。我尽力想让那破碎的东西复原，可惜再也不能了，因为总有声音说：“你该回到现实中来了。”
时而间断的头疼更是火上浇头一般麻痹我的神经。我能强烈的感觉到，这次他带给我心里的伤痛，比我经历过的哪一次伤痛都难受。我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该记恨他。
我的房间里回荡着一首美妙的曲子，它叫做“热情”。那时的我不明白热情的含义，只是听侍者说完后便爱上了这个名词。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渴望让我这个不安分的心静下来，或将它分离出去。
我安安静静的想着，可能一切都是我错了，该道歉的是我。我又绞尽脑汁思考究竟该不该见他，见了他我又该说些什么。我很想向他道歉，可如果他不原谅我怎么办。
重重思索后，我决定还是见他。让我下定决心的理由有很多，譬如为了改掉我这懦弱的性情，为了抚平我时常自疚的内心，但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我接受死刑前，还与我深爱的人有这么多的误会。
我要去找他道歉，当我决定这件事后，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了。为了显示诚意，我特地换了一件我不常穿的衣服，就是那件有红色天鹅绒的礼服，那件镶着璀璨珠宝的礼服。他会动心的，即使没有动心，他也会动情的。
之后，我等候着，等候他下班回来，等候右边大楼里第三个窗户的灯亮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脚下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我知道是他回来了，兴奋的我赶紧转过身去。
我看到他正要把脱掉的外衣搭在肩上，锁骨外露，衣衫不整的他，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憔悴。
他没有理我，自己进屋去了，我未曾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一丝我为何在这里的惊讶，这使我有些落寞。
跟着他进了屋后，我问到了浓浓的酒味，然后看到了桌上杂乱不堪的酒杯。我失意的时候，还有人和我一样醉着。我应该想到的，失意的情郎，哪个不是借酒消愁。
“你用这个，来解愁吗？”他依旧没有理我，自顾自的收拾起他的衣服来。
“阿清，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为了让他注意到我，我走到他面前，有意的做了一张笑脸。
可他却张口便说：“说吧，你想为你的背叛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他一开口便是想着如何让我难过，我知道，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不得不说，我的确欺骗了你，我用真实的内心编造了一个虚假的谎言。”
“不，你是用虚假的内心编造了一个真实的谎言。”
也许我该像小女孩儿那样哭泣，这样他会因为怜悯我而原谅我，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那一点点卑鄙的希冀告诉我，他总有理由原谅我，他总会原谅我。他会因为爱我而原谅我。
“翁昔华，你不会还在心里想着，爱会让我原谅你吧？”我低头羞愧不已。
“你可能是对的，因为你也看到了，失意的我只能借酒消愁。”
我抬头看着他，看着他那令人心寒的愁容。
“但你可知现在的你，不配说爱！”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只觉得心痛难耐，被自己最深爱的人这样说，也许这就是报应。
“我知道，亲情、友情、爱情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它们都应该受到平等的对待。我不应该为了维护一种感情而去伤害另一种感情，到最后什么也没能维护得了。”我抬头用希望的眼神看着他，眼里又写尽了“不要离开我”的字样，说，“可是从今以后，我会平等地对待该被平等对待的事物。”
“你的话，有几分我该相信？”
“我承认，我虽说爱过你，但我以前的确忽略你太多。”
“承认了又如何，我以后会找到更适合我的，你也会找到更适合你的。”
“不，这世上，只有你是最适合我的。”他说出的话让我害怕，我紧紧抱着他，抱紧我未来的唯一。
“阿清，求求你，原谅我吧。”眼泪在不知觉中流了下来。
“你不是一向都很看重自己的尊严吗，怎么会想到来向我道歉？”
“尊严本身是高贵的，可我用它来遮掩我的丑陋，是该遭报应。”
他这一次也抱紧了我，我害怕担心的心情终于沉了下来。
“你总归是爱我的。”我告诉他，“当初，我为了家庭而放弃你，可是今天，为了你，我愿意放弃我拥有的一切。”
“不，昔华，我们都珍视好自己拥有的一切吧。”
“在你之前，我一直都怀疑爱情，自己也不敢尝试，因为我一直都清楚，那是要命的。”
“你说得对，要命的。当我听到你说的话时，我就觉得自己像要死了一样。”
最后，我只记得他送我回家和我们之间那一段誓言。
“对不起……”
“昔华，即使没有原谅你，我也会只和你生活一辈子。”他说出了让我震惊的话，我不解的看着他。
只听他道：“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你的生活不能没有你的家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也许是我，认错了人。”我的家人，我闭上眼睛想着这让我心口发疼的四个字。
“你呢？你不想你的亲人吗？”他问到。
“伊人们早已离去，留给我的是痛苦、思念，还有无尽的悔恨，但失去的毕竟已经失去，我只希望我能珍惜好还在的。”
他捏着我的下巴，让我的眼睛与它对视，我看到他非常深情的说；“昔华，请你看着我的眼睛，记住我的眼神，这里面装满了我的爱。”我看着他，但他的眼里还包裹着一层我看不出的感情。
“请永远记住我的那句话：我的眼里藏着一面镜子，镜子里藏着一个你。”他又问我，“知道为什么眼泪是没有颜色的吗？”我摇了摇头。
“因为感情是无需渲染的。”梦幻般的舞曲一次又一次经过耳边，我的眼睛从未离他而去，他的也是。
“你知道吗，你这娇贵的美丽让人心痛又让人怜爱。”他突然说这句话，我很不理解。我用一脸疑惑看着他。他笑了，笑得有些虚幻，笑得让我分不清这是真是假。
今晚的乐曲比任何时候都要美好，也是今晚，他第一次吻了我。可我从未想到这也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吻，最后一次完整的见面。
“昔华，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如果我们之间，我先你一步而去，我希望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你，你是白发苍苍且微笑着对着我。”
我告诉他，我不理解，他却说，照着做，我会理解的。
我后来想了很久他对我说的话，也许我不能答应他了，也许我会先他一步走。可这有什么关系，起码我们离开后，都依旧爱着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