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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那是那次在战场上,我在炮火里穿梭,寻找幸存的伤患。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穿着兵服趴在地上向着敌人开枪。我当时并没有马上认出他来,只注意到了他的身边正躺着一个求助的人。

我远远看去,那人紧抱着自己的左腿,如一只野狼般的呲咧着嘴。我躬着腰向他们跑去,未听到他吼叫一声。

我到他身边时,他还很幽默的说:“还好护士来了,我相信只要护士来了,我的腿就不会被锯掉了。”

我为他的乐观感动,便回了一句:“还好有你们这样的战士,我相信只要有你们,我们就不会输。”

他笑了,笑得很豪壮。

在一旁爬着的他也不禁转头来看看。我想那被火药熏得黝黑的脸大概就是战士的标志。

于是低下头一边包扎一边听这位伤者的乐观演说。

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又抬头看去。

只见他似乎要伸手过来抓住我,又叫到:“昔华,是你!”

我还没有从他那吃惊且欣喜的表情上回过神来,身子却不自觉地往后一倾。他显然不太理解,当他有些理解后,擦了擦脸上的灰。

“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还好……”他说,“我还能再见到你。”而我只记得,当时除了震惊,似乎在没有其他了。

可那毕竟是战场,他毕竟是战士。当身旁有人喊到“冲啊”的时候,当附近的机械弹药声盖过一切的时候,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向着敌人冲去。

我埋头照看那位伤者,终究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那时的我已经尝试了几年不去想他,也终究没有想过,他那次没有死,可是如果死在了战场上呢,如果那才是我们见的最后一次面呢。

军营里的忙碌让我没有再去深究一些问题,譬如他为何没事儿,又为何在这里。当然我也没有时间去找他,尽管我知道他可能就在那某个帐篷里。

某个比较平静的夜晚,我无法入睡,于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帐篷。趁着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点时间,我从最近的开始,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去打扰。

可是询问了二十次,都未曾听到有人知道蓟清这个名字。

不知是不是由于最近天气转冷,我患了感冒,不停咳嗽,加上连续不断的工作,疲惫不堪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于是重重地倒在了一棵树下。

周围没有人叫我,于是我靠在那棵树下打算让自己好好歇歇。

我望着头顶那片陌生的天空,时而或远或近地飘过几缕云烟,不知是残存的烟火,还是真的云烟。我闭上眼,独自冥想着。

我和他分别八年,我也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可只是那么一眼,我就知道,上苍将一条长线系在两个人之间,无论其中一个人走到哪里,他们都会相遇,除非一边的线自行松开了……

我想去找他,但又实在很累。半个月来,我见了许多死亡,而每一次有伤患抬到我面前,我都希望不要是他。这十来天,每一个日夜,我都在思考。思考我去找他,究竟是对是错,是应不应该,是愿不愿意,是是适不适合。

我油然想起一首诗来,在这样的夜晚,我忍不住想要吟诵……

“我等待花朵盛开的季节

因为我热爱生命的繁荣

我等待花朵凋落的时节

因为我迷恋生命的深沉

这寂静的夜晚里

我却只能等待

我想

我不曾经历这样漫长的夜晚

我不曾这样仰视天空的眼睛

我也不曾这样与孤寂作陪

记得在不久之前

枯萎的野草

朦胧我忧郁的双眼

残缺破碎的流云

只剩下哀伤的颜色

可是

流转的白云

不见了

温暖的阳光

再也不曾照耀

我在等待什么

等待黑夜降临

等待我再也看不清自己

然后

我只记得沉睡

永远沉睡

如果从出生起

我便要和太阳奔跑

我将累死在荒芜的田野

我只希望太阳永远是我的指导……”

却又听到有人和我一起念道:

“我可以做一株花草

随着季节慢慢改变

或像飞蛾一般

扑向烈火

却不愿做一颗太阳

永远停在那里

只有等待……”

是谁,这样熟悉的声音?我一看身后,喜悦便浸满了内心。

我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找人。”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来找谁?”

他坐下来,没再说话,只是背靠着我。

一阵冷风吹过,我蜷紧身子,把头夹进膝盖里。

“我来找我的妻子。”

妻子?当我听到这个词时,我能感觉到自己心中莫名的失落感。我低头浅浅问他:“你的妻子,她也来这里了吗?”

“对啊,我找了她很久。”

我试着想转移话题,便说:“我刚才……也去找了你。”

“我知道。”

“可是没有找到。”

“我改了名字,你自然找不到。”

“叫什么?”

“卫华”

“为什么要改名字。”

“告别过去。”他回答的很干脆,这让我有些失望。

我踌躇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于是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说。可即使什么都没说,我也并没有觉得尴尬。

过了很久,我才试探性问到:“你的‘卫华’,只是保卫中华的意思吗?”

“你觉得还有别的意思吗?”

“应该……没有了吧。”我起身欲走,却被拉住了衣角。

“有。”半晌,听他缓缓道,“你。我的妻子,就在我的眼前。”

我?我有些震惊,半天才只回答说:“可我并不是你的妻子。”

谁知他站起来,从背后紧紧抱着我,说:“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

“你不是说要告别过去吗?”

“是的,我要和你,重新开始。”

我感到茫然,转过身去看他,只看到他两只眼睛闪烁着泪花,在月光照耀下散发着琼琼光彩。这寂静的夜里,仿佛会永远回荡着他意味深长的话语,“我等了二十年,找了二十年。听说你杀了人进了监狱,我就去见你,可被拒绝了。”

他又说:“你杀了人却不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我会告发你吗?”

“那么你又会怎么做?”

“我会赶紧带你离开。”

我自嘲了一声,我果然猜对了。“阿清,我从不担心你会告发我,我担心的就是这样,你包庇我。”

我见他眼珠子微微一颤,仿佛是没想到我会这样了解他。只听他又说:“可即使你被关在里面永远出不来了,我也会等你……”他顿了顿,说:“永远等你。”

这是许多年后我流下的眼泪,在这样的夜晚里,是谁空洞的眼神注视着前方,心中欢喜到忘记了一切,却颤颤巍巍说到:“我一直以为你死了。”

“快要死了,但又被救了。”

“谁?”

“你弟弟。”

“什么?”

“看样子,你不太相信。”他转身看了我一下,瞧见我吃惊的表情,继续补充道:“其实他最后知道自己一直误会你了,那晚想去找你道歉,却没找到你。于是他来找我,当时我被枪打中,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他正好路过。”

“可我看到子弹打在了你左边胸口。”

“还要再左一点。”

难以置信的话让我有些接受不了,我抱住他哭喊道:“我去找了你,可医院的人说你已经死了,我想见你的尸首,他们不让!”

“也许医院和你都搞错了人,那晚还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我对这有些注定的巧合感到气愤,气愤自己,气愤命运。十年来,我拒绝见任何人,所以我和家人也就十年没有联系,就更不知道阿清还活着这个事实。

命运告诉我,我们注定要分离多年,误会多年,注定要为以前的事受多年责罚。可不管它是否太过,也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惩罚。

“那么是谁打伤的你呢,我有是被谁打晕的?”我从他怀抱里出来,把突然想到的事问他。

“是你的叔叔。”

“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想你死了,他就可以继承翁家的遗产,可是却被我发现了。”

“他后来怎么样了?”

“做生意失败,投河自尽了。”

“那么我的堂姐们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松了口气,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若不是当初我对他的放纵,也不会酿成我和他这样悲剧的后果。

“你很想念他们吗?”

“没有,只是有点难过而已。”突然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细想后道:“那么是谁把我约到对面大楼的呢?那份说‘蓟清已死,好自为之’的书信又是谁留的呢?”

“大概是你的叔叔为了吓唬你吧。”

“不,他想杀的人就是你,这样我就可以因为伤心而自尽,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财产,不然我被杀了,警察会怀疑到他。”

“没想到你都猜中了。”

“阿清,都是我把你引进了我们家这危险的纠纷里,让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那个人呢,他怎么样了?”他引开话题,或许是不想我太难过了。

“谁?”

“躺在我旁边的人。”

“小腿感染严重,只能被锯掉了。以后都得靠着拐杖走路。你认识他吗?”

他摇了摇头,说:“那天我来战区做报道,他的腿受伤了,我想背他找医生。他却不让,非要拿着枪继续打,于是我告诉他,我来替你打,你躺着休息。”

提起这个人,心中就会泛起层层的敬佩与同情,他那拼了劲儿的坚持让我不能理解。

“他为何那样执着?”我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提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致死也不能放弃的东西,对他来说,那是打败敌人,报效国家。我想,即使没有腿了,他也会拼命活着。”他似笑非笑地说着,我看着他,恍惚间,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要消失了。

他那隐约含着泪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前方,明明四十多岁的人,看着却像五十多岁。

“那么你呢?你致死都不能放弃的是什么?”

我听不真切他说了什么,也许是忘记了回答。他脸上一条条细细小小的刺痕包裹着眼角那条最深邃的疤痕,仿佛是刻进骨头里的宣言。现实告诉我,我能够看到的,他的一切都变了,他的声音变了,样貌变了。但不变的,会是什么?

“你脸上的那些疤,是从哪里来的。”我伸手去摸那些疤痕,他却突然紧紧抱住我,太高了音说:“我一个一个的开始挖,直到将所有的废墟挖开,都没有找到你。”

他又抓紧我的手,以前温暖舒适的手如今像长满了刺一样。他激动地说:“我当时乐疯了,没有在废墟里找到你,说明你还活着。”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无法接受他所说的话。

过了这么久我发现最重要的东西反而越容易失去,失去后越难再得回来。而这其间最麻烦的便数感情了,我以前从未想过如果他还活着,我们的相见会不会很难,相见后他会不会还是很恨我,或者我们变成陌路人。但我从不敢奢望,他还像以前那样,不计较我带给他的伤痛。

我像他问我一样问他:“那么你呢?你致死都不能放弃的是什么?”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同问题一样,埋在了心里很久。

“责任,还有你。”和我想的一样,简简单单的回答。

“对你来说是什么?你过去的家?”他又反问我。

“已经毁掉的东西,就不重要了。”

他叹了一口气,又吻了我的手,说:“你的生命缺少一样东西,没有了它,即使你经历再多,你的一生也称不上精彩。”

“是什么?”

“还记得那次你和我吵架,你躲在一家宾馆大厅的角落里听到的曲子吗?”

我摇了摇头,那是哪一次?好像是有一首曲子震撼到了我,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会想起来的。”他似乎很肯定。

“我……”

“昔华,那天在战场上看到你时,我能感受到,你看开了一些事情。但只是今天才知道,你只是看开了,并没有放下。”它往我的手里塞了一封信,说:“我等你的回答。”然后转身欲走,我抓着他的衣角,他说:“再见。”

我又一次目送着他慢慢离开,手按着树干,久久不曾移动。

为什么上一次我还知道去找他,这一次却害怕了?

我望了望头顶上来回摇晃的树干,意会到:可能这一次,我才真的知道什么叫羞耻心吧。

他说我缺少一样东西,我究竟缺少什么?我拥有太多感情,但还是缺少了最重要的感情,但那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疑惑了很久,直到几天后我才真正明白了。

那天晚上送来一个伤员,炸弹就在他的身旁爆炸,巨大的冲击将一根炸弹残骸直直插入他的胸口,但他没有马上死去,不知是什么让他一路撑到我们面前。

医生看了他的伤势,摇了摇头,我站在他旁边看着他血淋淋的身体也只能替他难过,而他却似乎被我们的摇头激怒了,那时他突然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襟,瞪大了眼睛冲我喊到:“我不想死,救我!救我!”

几名护士都无法将他按住,我被他勒得喘不过气。那时直到现在,我都很佩服他,他是这样的一个猛士,想必是冲着敌人狂奔过去的吧。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回想我当时的做法,我只能感到无尽的沉痛。

我抓紧他的双手,凑到他的耳边,告诉他:“别再挣扎了,你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他,渐渐地,他抓着我衣襟的手有些松动。只听到他奄奄一息道:“谢谢你,救了我……”

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久久没有得到回答,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鼻尖已经没有了呼吸声,嘴唇干涸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眼睛挣得很大,直直盯着帐篷中央顶上的那展灯。晕黄的灯光如金子般在闪烁,照射在那张年轻又印刻着挣扎和哀泣的脸上,那大概是他在世间感觉到的最后一丝温暖。一滴眼泪从眼角流出,顺着耳朵的方向慢慢滑落,只留下一条被灯光照得有些发亮的泪痕。我知道,那是他在世间的最后一滴眼泪。

我合上他的眼睛,人们把他抬了出去,他的手离开我的手坠落下来,直直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的身体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似要烧尽我身上每一部分。

可是,凤凰啊,你的重生需要多少火焰?!

稚嫩的小鸟,你若甘心死亡,为何不甘心曾经那样活着?

我誓问自己:我何时对生命,有过这样的热情?

我为自己的无能懊悔,他不应该谢我,他不应该谢一个劝他放弃的人。

我看到头顶的灯光越来越模糊,我轻轻的向着快要离开我视线的那个没有思想的尸体说了声“永别了”。

我跪在地上,四肢瘫软无法动弹,那个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我说不出口。帘子外面是一片无情的世界,只会向这一小小空间送来一个又一个可悲的灵魂……

也许是天气转冷的原因,也许是水土不服的原因,总之,那天以后,我便发起了高烧。

同行的护士谴责我不爱惜自己,普通的感冒就这样被发展成重伤风。外面是一片忙乱,我却只能躺在帐篷里。

我突然想起他给我的那封信,这几天忙里忙外,竟忘了这事儿。我在衣服口袋里翻找,找到后,我打开它,上面写着:

待你老去,待我老去

待我们一起

回忆过去

你也后悔,我也后悔

后悔曾经相遇,又后悔曾经相离

几年光阴里

我已熟识了你苍老的面孔

或者还会挂念

你离我而去的时候

我还牵着你的手

若你还在河边等待

我的船还会向你驶来

如果过去的你已经死去

祝现在的你幸福,也祝现在的我幸福

最后还有一句话:被让回忆把自己压垮,别让过去主宰自己的未来。

我只想告诉他,当那双手紧紧拽着我的衣襟,然后手的主人近乎哀嚎地说他不想死时,我就后悔了。除了他,还有谁愿意这样等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从帐篷的帘子缝隙中打进来的阳光,外面的忙碌声和温暖的阳光像是在呼唤我。这么寒冷的深秋这猛烈的阳光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出来?

我以为我打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路要提前安排好。但现在发现,我们每个人所追求的,不过是未来会有奇迹出现。

我曾以为我们的结局会是这样,但现在看来,我所拥有的远不止此。夜风依旧微凉,皎洁的月光照在梦里人的脸上……

当一点点和煦的阳光打到我的脸上时,当“随心”和“热情”两个词在我脑海里闪烁时,我说:“等我,我来找你。”

我穿上大衣,就出了帐篷。只见人们,十分慌乱的景象。看到的比想象中还要狼狈。从不远处,我还能听到爆炸声。这让我变得焦虑不安,我要找的人,他会在哪里?

想到这我就懊悔,我居然忘了问他的住处。如果现在一顶一顶地去找,是一个很不明智的选择。

“你在干什么?”突然背后有人问到。我转身一看,原来是与我共事的医生。

他向我跑来,十分气愤地说“快进去!”还没等我有所反应,他就把我抓进了帐篷。

他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听诊器,又换上工作的白大褂,意味深长地说:“战斗又开始了。”

我知道这是出于对同事的安心,于是告诉他:“那我也……”

谁知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打断我说:“这几天发现两个患肺结核的病人,你容易被感染,你还有胆子在外面乱跑。”

他的话着实吓了我一跳,因为在那时若有谁的了肺结核,基本上就像被判了死刑,看到我慌张害怕的表情后,他又补充道:“不用担心,你只是重伤风。”听到这里,我稍微松了口气。

“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决定送你离开。”

“离开?”

“这里的药物已经快不够用了,况且你现在体质较弱,很容易被感染肺结核。”

“不!”

“明天会有一批重伤员和你一起离开。我知道你想要帮助别人,但请先照顾好自己。”他丢下这句话就掀开帘子走了。

对于给他造成麻烦这件事,我深感抱歉。可他也误会我了,我只是很想和一个人在一起罢了。

我一边祈祷炸弹不要落在我这里,一边祈祷他不会有事。

昏昏沉沉中,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停息,为了安慰自己,我使劲让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听,不知怎的就陷入了沉睡。当我渐渐有些意识的时候,我睁开眼睛,从帐篷帘子透进来的光已经消失了,帐篷里面更是一片漆黑,外面安静的出奇。

我闭上眼睛,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是未知,如此漫长的时光让我感到害怕。有多少个可悲的灵魂葬送在这黑暗的战场,又有多少个故事以悲伤结尾。

我随心问了一句:“生命有权选择活着,也有权选择怎样活着。那他是否也有权选择死去,有权选择怎样死去?”

我其实并没有可以问谁,可能是问我自己吧。但却有一个声音答到:“我不知道。”

我感到有些诧异,抬头看了看四周,并无其他人。我想这里黑漆漆的一片,又会有什么人呢,大概是我幻听了吧。

于是我又随心问了一句:“人们都说活着是受罪,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选择活着?”

那个声音再次答到:“我不知道。”我抬头看看四周,还是空无一人。

“是因为死去的世界是一个未知,人们都害怕未知吗?”

“我不知道。”

“人究竟为何会思考,又为何会有感情这种东西?”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我问他。

“我不是你,我也不知道你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正确的答案。”

“我不知道。”

“那你来这里又做什么?”我无奈,就换了个问题。

只听他缓缓说到:“来告诉你,该清醒了。”

我踌躇了一会儿,想我应该清醒了,我早该清醒了。为什么我总有这么多问题呢?我想得到答案,但其实,每个人的每个结果都是一个答案,难则难在这种选择。

我希望这个声音能告诉我一些什么,变问它:“我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可以吗?”

于是听见轻轻浅浅的呼吸声,还有一句“这得问你自己。”

说得对,这得问我自己,问我自己……

我在心底搜寻答案,但一瞬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我又换做在记忆里寻找,我应该记得的。这么熟悉的声音,会是谁呢。

好像略有了一点思绪,我顺着思绪找,看到了一点点刺眼的光芒。我想我可能睡早了,我时常想问题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等我彻底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青年人的面孔。

他的脸再一次被火药熏得黝黑,虽然是笑的看着我,他脸上那焦急的神态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打完了吗?”

“完了。”

“那就好。”他的回答总算是让我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我吃力地坐起来,他给我倒了杯水,我重重地咳嗽了几下,感到嗓子如刺骨般疼痛。

“医生说能给你吃的药已经完了,你就将就着喝点水吧。”我接过杯子,一口气将所有的水都喝完了。

他坐在我的床边,我靠在他怀里,用沙哑的声音跟他说:“我好像心里太脆弱了,我忍受不了那些病人的呼喊,也受不了那些残忍的画面……”我顿了顿,补充到,“身体貌似也很弱,居然就这么病了。”

“因为你不适合这里。”

“那我应该适合哪里?”

“适合待在一个大房子里,有花园的房子,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我又想哭又想笑,我曾经不就是那样的吗,但我并不快乐。我抓紧他背后的衣襟,抽泣地告诉他:“每个人都适合那样,每个人都不应该在这里。”

即使嗓子有些沙哑,我还是忍不住想哭。我在他的怀抱里哭泣,不知外面有多少人和我一样。他静静地,没有说话。

外面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让我渐渐平静下来,我想起在乡里度过的几年,平静又闲适,乡里人待我如同自己人,我想到我目前脚下的这片土地满目疮痍,心情更加沉重。

“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

我想看看他的反应。见他只是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许久,听到他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不能陪你去,你会生气吗?”

我摇了摇头说:“如果你陪我走了,我才会内疚。你应该留在这里,这里有你现在应付的责任,不是吗?”

我又说;“那天你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想好了答案。”

“是什么?”

我双手扣在他的膝盖上,头垂在上面,好让自己增添勇气。

夜晚冷风吹拂着,我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我陪你走完剩下的光阴,你只要答应我,不要让它太短。”

他说,好。

我不知道,这样一个凄清的夜晚,在我以后想起的时候,居然会那么宝贵,这是我最舍不得忘记的夜晚。

我们似乎说了很多话,有一些我至今依然记得。

“如果当初,那个子弹并没有偏左一点,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你会不会还选择我?”

“会的,哪怕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也不曾后悔过选择你。”

“为什么?”

“爱是一次性的,给出去就很难收回来。”

“那看来我真的很幸运。”

“说实话,你有没有曾经讨厌过我?”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你不可理喻。不过,只是那么一刻。”他摸了摸我额上的头发说。

我闭上眼睛,微笑着说:“这样就好。”

我差不多已经忘了第二天分别时是个什么情景,只记得他送我上车时对我说:“我并没有改名字,我还是原来那个蓟清。”我点了点头,并告诉他:“还有那首曲子,叫做‘热情’。”

我从车窗看他时,他站在路边看着我,两手叉腰,久久不曾移动。直到我快看不清他时,他依旧是那个动作。

我听到谁在问我:“你这么厌恶这里,还会回来吗?”

我说:“如果我知道我的爱在战场上,哪怕再厌恶这里,我也会回来。”

“如果你的爱已经埋在了坟下呢?”

“那么就算我只剩尸骨,我的灵魂也会顿入坟地去找他。”

当我终于学会抬着头走路时,我才明白,让我感到欣慰满足的,那是我的回忆。它也许是一位诗人,把过去变成诗文来祝福今天的我;它又或许是一位歌唱家,她唱着昨日的歌,将我送往未来;还可能也是位预言家,我见他在占卜里为我解开今天的我遇到的难题,它是个孩子,更是一位母亲。而不管它是什么,我都不愿忘记。

回忆告诉我,那些分别的日子里,我日日夜夜都在祈祷,就如同这首诗里写得那样祈祷:

星空点缀着谁谱写的诗歌

一颗似豆点般的宝石在云雾里探望

此刻,她在等待

等待那个在月夜里打鼾的梦里人醒来

萤火虫从草丛中飞过

换来一串串晶莹的泪珠

泪珠,是她哭泣后留下的

月光照耀下,那是一张睡熟的脸

斑驳的光影交相辉映

是那星星留下的影子

她要抚摸

抚摸那个柔软的梦乡

她向着月亮许愿:

愿上苍许我一诺

诺我沉睡,他是我的梦

我还依稀记得我们之间的一次对话:

“只是现在我明白什么是短暂的快乐,什么是永远的快乐:什么又是短暂的伤痛,什么又是永远的伤痛。”他看着我的眼神颇为惊讶:“哦?!说说。”我想了一下说:“譬如对考生来说,考试得了第一就是短暂的快乐,而与同学保持友谊就是长久的快乐。”

“我是让你说你自己。”

“说我自己啊,让我想想。”于是我又思考了一下。想到后,我抱着他,凑近他的耳畔对他说:“你就是我永远的快乐,你的离去也就是我永远的伤痛。”

等到未来我变得白发苍苍时,我会用这些美好来装点自己,它们就藏在回忆里。

可是在我那些视如珍宝的回忆里,有一颗一直闪烁着,从未间断,那是我们最后相见时他说的一句话。他说:“别怕,相信我,未来会更好,来年又是春暖花开。”

(完)

清风:好美的故事啊,我要将它讲给我的伙伴们!

老妇默念道:清风,请带着我丈夫的骨灰去往更多的地方吧!他的骨灰在哪里,我的爱,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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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2010年10月5日林浥死亡时才二十岁,在闭上眼之前她有确实是有认真地算过了,这几千天的时间是她全部的宝藏。想说的还有很多,没有做的还有很多,没有一起去过的地方还有很多,遗憾还有很多……
  • 羽泪之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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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却拥有着自己不知道的能力和身份。
  • 告别演出

    告别演出

    陈集益,70后重要作家。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浙江省作协签约作家。在《十月》《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钟山》《天涯》等大型文学期刊发表小说六十万字。2009年获《十月》新锐人物奖。2010年获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奖。
  • 仙途重修

    仙途重修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一世,他提剑杀上九重云阙,将前生未修的道,未竟的恩仇一一斩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