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酲一离开,沐歆宁脸上的笑意立即散去,暗忖道,老狐狸让师兄带话究竟在提醒她什么,他说不可荒废学业,应该是要她用梅花易数重新再占卜吉凶,那丹青,莫非是暗示她临摹一幅贺兰府堂屋内墙上挂着的其中一幅山水画。
袖风一扬,满树的木芙蓉花纷纷坠落,沐歆宁伸手取其中一朵,细数花瓣,以此起卦,但算到最后,她心一惊,清冷的脸上复杂多变。
卦是好卦,却不是她的。
足尖一点,身轻如燕,飞上高大的木芙蓉树梢,再运起内力,跃上这座院落的华屋之顶,沐歆宁行走其间,如履平地。
巧妙地避过贺兰府所有的下人、护卫,待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端庄贵妇时,便轻轻地落在她身后。
是傅夫人。
但为何她行色慌张。
夏子钰一恢复身份,夺回贺兰世家的少主之位后,便把他的姨母傅夫人与傅公子接到了府中,傅夫人为人和善,又性情温和,由她出面帮忙打理贺兰府上上下下的琐事,整个贺兰府才因此井井有条。
傅夫人到贺兰府后,常常来看沐歆宁,尤其是她第一次见到沐歆宁的真容时,就被沐歆宁绝美的容颜所惊艳,赞她宛如仙子临世,而这几日,婚期将近,傅夫人为筹备沐歆宁与夏子钰的大婚,见她的次数就更多了。傅夫人待沐歆宁极好,但有时她眼中的心虚与歉意,即使再怎么刻意掩饰,也逃不过沐歆宁的双眼,但这些,沐歆宁皆不动声色。
僻静无人的小径中,傅夫人疾步匆匆,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而这两个丫鬟手中皆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贺兰府几乎占据了半条大街,府内亭台楼阁,飞檐斗角,每一处都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就连此处偏僻的院落,也建得气势磅礴。
“姨母,您快点吧,她正在闹脾气,又不肯吃东西,您帮我劝劝。”
怪不得这段日子经常看不到他,原来他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使得沐歆宁愣在当场,她移步上前,看到夏子钰神色憔悴,而那双艳如桃瓣的眸子尽是急切与焦虑,认识他这么久,印象中能让这个狂傲自负的男子如此温柔而又耐着性子的,天底下除了京师皇城中的那位不会有别人。难道……思绪乍停,沐歆宁惊愕地盯着不远处雍容华贵的女子,心隐隐一痛。
“我不吃,不吃,钰,你让我死了算了。”伴随着瓷盘玉碗摔裂成片,女子哭得凄婉,“我在京师苦苦等着你来救我,可是你呢,却在贺兰府锦衣玉食,对我不管不问。当日,为了帮你能脱险离宫,我忍辱负重回到皇上的身边,夏子钰,枉我抛下皇后之尊,甚至愿意跟你来雍凉之地受苦,你却这样对我……”
“京师城破,我一直派人在找你,瑶儿,你要相信我。”俊美的男子手拿玉筷,又是哄,又是赔礼,亲自喂女子用膳。
“是啊,宛瑶,钰儿说的都是真的。乖,别闹了,你不吃,你腹中的孩子也要吃啊。”
不自觉,沐歆宁衣袖下的素手已紧紧地握成拳,修长的指尖一寸寸地嵌入皮肉中,疼痛袭来,他果然找到明宛瑶了,却惟独瞒着她一个人。如酲看似是监视她,其实应该是在转移她的视线,不让她发现他藏在府中的明宛瑶,呵……他是怕她伤害他的瑶儿吗。
刚刚夏子钰挡在明宛瑶的身前,沐歆宁未察觉,但傅夫人一提到孩子二字,她下意识地望向明宛瑶隆起的腹部,明宛瑶从京师逃离后,一路上躲躲藏藏,确实受尽了苦,半年前见她还一脸红润,现在却消瘦了不少。依时间推算,明宛瑶应该有六个月左右的身孕,那时,沐歆宁为皇上诊过脉,皇上龙体病弱,根本不可能让明宛瑶怀上龙种,但宫中守卫森然,能自由出入宫门的就只有夏子钰,那么这孩子……
“姨母,您要替宛瑶做主啊,我怀着他的孩子,千里寻他,但他这样对我……”
姨母,呵呵,沐歆宁冷笑,原来她们才是一家人。
夏子钰,你可真对得起我,不爱我,却与我夜夜缠绵,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沐歆宁的性子从来都是孤傲而且倔强的,她不会去争,更不屑地争。
素裙翩跹,青丝拂面,她静静地看着院落中每晚与她同床共枕的男子百般讨好另一个女子,清冷的神色倏尔变得淡漠而又疏离,想她沐歆宁自诩清高,遇事冷静,从来不动心,却未料也有一日会被一个男子耍得团团转,不止失了身,连心也丢了。
所以,人绝不能动情,尤其是女子,一旦动了情,就会不自觉的软了心,失了自我,傻傻的,哪怕被人骗也心甘情愿。
满是嘲讽的脸上,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冷厉的笑,夏子钰,你简直欺人太甚!
挽在手中的长长的软纱一甩,沐歆宁愤然离去。
“少夫人,少夫人,您在哪?”远远的,就听到从酒窖中偷酒回来的如酲,一手拿着酒,一手拿着丝帕不停地拍脸拭汗,四处张望,边喊边寻她。
沐歆宁放缓脚步,平稳了心中的怒意之后,便朝如酲走去。
“少夫人,您的酒。”如酲跑得满头大汗,微微带喘,她不过去拿个酒,少夫人竟然说不见就不见,害得她几乎找遍了整个贺兰府,就差向公子负荆请罪,回禀少夫人无故失踪。
沐歆宁接过酒,冷眸一瞥,“今日你就别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静静。还有,有些事该瞒着的,你就替我瞒着。”
“可是……可是公子会杀了我的。”如酲低头,佯装惧意。
“如酲姑娘若知道害怕二字,那岂不是天下奇闻。”沐歆宁哂笑一声,淡淡地道,“我听说傅夫人近日有心教导府中的丫鬟学些礼数,我正琢磨着,该让谁去。”
榆中贺兰世家远在雍凉之地,与中原的那些墨守成规、繁文缛节甚多的世家望族又截然不同,傅夫人在易州城待了多年,看到贺兰府的家规虽严,但有些礼节却不太注重,更何况大婚在即,此次的喜帖并非只针对雍凉之地,而是天下所有声名显赫的世家望族,有冀州沧县的欧阳世家,有长垣安氏,洛阳卢家……只要能撼动天下的,夏子钰谁都不落下。与其说是大婚,还不如说借着大婚几大世家共分天下。到时,万一贺兰世家礼数不周全,丢了颜面事小,若从此被世人取笑,那就百年声望毁于一旦,也难怪傅夫人会如此上心。
“少夫人,您又威胁我。”如酲杏眼大睁,让她学礼问安,跟少夫人走路一样,举步轻盈,高贵优雅,她想想就头痛。
“不行吗?”袖风一动,新丰酒就落入了沐歆宁的手中。
她能说不行吗,少夫人的武功与公子不相上下,若换做公子,说不准还能怜香惜玉一番,但少夫人绝对不会,上回她跟踪少夫人,也不知为何惹恼了她,少夫人一掌,就把她震飞在地上,疼得她几天都走不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