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城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康晓:“行啊!你这新厂区不错啊,弄得我真是自惭形秽了。”
康晓往郭城这边靠了靠:“别这么说,这些都是我爸打的底,跟我没关系。”
“我也没跟你比啊……”
“少贫,你小子一会儿给我拍好看点儿,拿出你获奖的劲头来。”康晓假装严厉的说。
“一看你就不了解我,我获奖的从来没有好看的……”郭城说完举起相机调了一下焦距,刚想按快门,迟疑了一下,又放下相机,“前面就出厂区了吧……”
“嗯。”
“厂区外是什么?”
“寒江,怎么了?”康晓看郭城好像煞有介事。
“哦……没什么,好像前面有个人影,别是偷东西的吧,走!过去看看……”
康晓迟疑了一下。
“有我你还害怕啊!”
“我是怕你把人家打坏了,我还得赔钱!”
“走吧你!”
二人往前行着,“这个大池子是什么?这么脏!”郭城发现一处指着。
“造纸出来的污水。”康晓回答。
“污水?!排哪儿啊……”
“外面。”
“外面!河里?”郭城看着康晓问。
“排到下水道也行……”
“啊?”
“然后海里……总不能装我兜里吧。”康晓似笑非笑的说道。
郭城没有接过康晓的笑意,皱了皱眉……
康晓挑了一下眉毛转移了话题:“回去吧,一会儿领导该来了,你不是还想采访吗。”
郭城看了一眼面前,准备转身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立刻把身子又调了回来用手一指。康晓吓了一跳也转身观望,原来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似躲似藏的,一闪头还是被眼观六路的郭城发现了,于是慢慢的站出了身子……
俩人移步过来,只见孩子红仆仆的脸庞上五官周正,黑亮亮的眼睛被长长的头发半遮着,闪着有点倔强的眼神。褪了色的衣衫,鞋上沾满泥巴。郭城带头近前,站在小男孩的面前询问道:“刚才从院墙跳进来的是你吧!”
“不是我还能是谁。”小男孩不客气的答道。
“挺皮啊,敢这样说话,这是你家啊!”康晓底气十足的说道。
“我就住这儿,当然是我家。”小男孩一指不远处的一个门房。
康晓明白了,用大拇哥点点身后的厂房:“我也住这儿!”
小男孩必是被镇住了没再接茬儿。
康晓放和缓了询问:“今天有个小朋友的书画活动,好多的孩子都参加了你怎么不去?”
“我不去!”
“哦?为什么?”康晓好奇地问。
“我爸爸说那是糟蹋东西,挺贵的纸!”
康晓不自觉的笑了一下:“守着纸厂你还嫌纸贵?笑话!以后会越来越便宜,让所有的人都用得起。”
“我爸说就是这个纸厂糟蹋东西。”
康晓立刻拉下脸,收拢了笑意。郭城一看不对劲赶忙上来打圆场语重心长的说:“你看小朋友,只有纸便宜了,书才能便宜,这样大家才能看得起书啊!对不对。”
“对……”小男孩点了点头说:“俺娘也是这样说我爹的。”
“是吗,你娘也说过这话?”郭城一时好奇,紧接着问:“那你爹咋说的?”
俺爹说:“镜花水月,真实的世界都没了,还要书本里的有个屁用!”
郭城闻言一惊,有些肃然起敬,欠下了身子:“你爹……是干什么的?”
“扫地,看门,以前伐树的,给这个纸厂,后来运输的时候一棵树滑下把一条腿砸折了,林场的包工头也不管,也没怎么治好就给介绍到这里了。我爹说,‘这是报应,一颗一百年的树,十分钟就给锯了让他也尝尝折了的滋味’。”
郭城皱了皱眉头沉吟一下:“那你看啊,小朋友,如果纸厂不赚钱拿什么给你爹发工资啊,到时你怎么上学啊。”
“俺娘也是这样说我爹的!”小男孩又是这话。
“那你爹咋说了?”
“叶落无根,为谁上学啊!”
康晓终于忍不住了,探下身子目光直视:“你爹挺会对词啊!是不是安排好了让你跑这儿跟我对词来了,嗯!”
“没……没有……”小男孩被康晓的怒意吓住了赶紧解释:“俺娘……”
“也是这样说我爹的!”郭城和康晓异口同声的跟着说出下半句,两人对视了一眼,康晓接着问:“这回你爹咋说的……”
“俺爹说,‘渔樵对答,千古传音,哪本小说没有樵夫啊,因为山里住着神仙呢’!”
康晓一笑拉过小男孩:“走吧小神仙,看看画去吧。”
行了几步郭城看了一眼那男孩对沉默的康晓说:“你……没介意吧……”。
“……要是跟一个孩子生气,我就别做生意了。”康晓抚了一下孩子的头风轻云淡的说。
“快走吧,快十一点了领导该来了,中午我不送你回去了,我还得陪着。”二人说着领着小男孩奔向了办公大楼入列人群,一会儿鞭炮声响起,远远的厂大门一行车开了进来,车到近前,这时一个西装革履,身材挺拔,长脸宽额,眉浓直鼻,鬓角稍白的中年人撑伞迎了上去,满脸堆笑的打开车门和领导握手……
领导下了车走在红毯上,两旁的小学生夹道欢迎,领导微笑招手示意,天空飘起零星雨点儿……
“你怎么不去。”郭城拍完几张照片回撤几步到康晓旁边。
“马上就轮到我了,股份制,还有国营老厂的班底呢,还有乡镇领导呢,给我拍好看点啊……”康晓说完进前几步跟领导握手去了。郭城垂了一下头,跟了上去。
一会儿致辞开始到最后郭城又对着拎起红绸准备剪彩的人们再举起了相机。“咔嚓”手起剪落,红绸断为数节……
人群散开,康晓几步过来,看见郭城盯着一地断红:“干嘛呢……站这儿不当不正的……”
“那个是杨欧他爸……”郭城抬头直看着刚才那个清瘦挺拔的男人,此刻正跟领导交谈,仪式简短,几步接洽。
“啊?啊!”
“好几个厂子……”郭城脸色越发低沉。
“哦!是吧,你……了解挺快啊……”康晓也扫了眼那群谈笑风声的人。
“他俩……现在应该在一起吧……”
“那个……我那会儿真太忙……”康晓近身一步。
郭城一脸情痕,像头上阴茫的天空飘丝落毫:“我算什么,敢叫人留下,一张擦泪的纸巾而已……”
“这个……郭城,现实点儿……挺好,省得以后……俺娘也是这样说俺爹的……”康晓有模有样的学道,郭城一愣看向康晓……
“我爹做了半辈子的纸,最有发言权。”康晓转正了脸望着檐下宾主,领导正在题字。“俺爹说,‘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信但看宴中酒,杯杯先敬富贵人。门前拴上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怎么样可以跟他拼一下爹吧。”康晓说完寻了一眼那小男孩。
“啊?啊!哦!你……这是给我宽心吗!”郭城表情复杂。
“我这是力透纸背!你心眼不大着呢吗,别这样啊!让我瞧不起!”
“我……还真有点儿透纸的话想跟你说,你看……那个水……”
“铃铃铃,”康晓的手机响了,康晓拿起手机刚接听两句就嚷嚷了起来,“什么!你们怎么调的机器,你让我怎么跟人说,我就来!”康晓合上手机:“我得回趟老厂,青黄不接最近有点乱,我得回去跟客户周旋一下,你刚才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郭城赶紧打住了问话。
“行,那我先走了,这阵子太忙了,你有啥事就给我打电话。”康晓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郭城这时看了看已经寒喧完毕正要往回走的领导,定了定神,笑意盎然的走向领导的车,把余人挡在了后面……
“您好,越副市长,我是市报社记者郭城,今天来这发个通讯,我还想和您约个专访。”郭城弯腰带笑的说明来意。
“哦……”领导缓回身,“什么专访?”
“关于本千年古镇的重建和规划的专访,我正好是本县的驻站记者。”
“这个你向市委宣传部要稿就行了。”
“我想以您的角度来阐释一下,这样更能体现人文关怀和造福乡梓的本意……”
“噢……这也没什么好说的,都一样的,你去宣传部都有通稿,好吧,就这样,就这样。”领导说完跟后面的人点手示意,司机就要关上车门。
“不一样的,‘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一人一个文语,一个角度,越市长,越市长……”郭城快口急出,那句没有停顿仰扬,自己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司机把郭城挤开,“崩!”关上了车门,收伞小跑上车,启动。这时有人围上来跟车招手,郭城呆站在原地看着车,一身进退失据,一脸无所适从……
“丝”一墨车窗滑下:“你回头去找我秘书。”
……
郭城高举着摆手,直到看不见领导的车队,雨点儿滴答滴答像断掉的丝。
孩子们从欢迎队伍中撤回,站到了长长的画卷前,白白的纸铺在地上,一阵风吹过,随风流淌,风中还微存着树木的清香。
“孩子们,让我们在上面描绘未来的蓝图吧!”有人主持道。
孩子们饱蘸汁粉一笔落下,亮彩横流五颜六色,乌染竖淌翰墨飘香。
“你不画吗?”郭城走近那小男孩,蹲下身子。“画吧,刚才走的那位叔叔,就是因为家里有的是纸,整天画,画小儿书,后来就喜欢上画画了,还上了美术学院。像叔叔以前要是能有个新本,那……老舍不得了,且摩挲呢……告诉你爸爸,砍一棵咱们种十颗,虽然……不再是原始森林了……”
“为什么不是原始森林了,不都是树林吗?”小男孩歪着脑袋问。
郭城看小男孩皱紧的眉宇,站起身拍了下孩子的肩头:“因为百年树人啊……以后有机会再见吧,有些事儿……”郭城感觉手有点湿反手接住了孩子头上的雨点仰望向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一韦。”
“噢……希望还能见到你……小一韦……”
“咔嚓”一声快门响,郭城落下举起的相机,眼前是一个热闹的工地,一道城墙已四面围成初具规模,方圆并不是非常大,依原址而建合规合矩,虽是县城之城但也颇有些气魄。只见郭城一会儿居高一会儿临下,忙的不亦乐乎。这时下来到一位上了点儿年纪翻沙工面前说:“大伯我是报社记者来现场拍个照。我想在这网下面拍张照片,您干您的。”说完郭城就半蹲在筛网下。
大伯一愣:“年轻人你刚才说……你是干什么的?”
“记者!”
“噢!记者!刚才我看你从那么高地方探出半个身子,你胆儿挺大啊!”
“哦,不够角度就不能接近真实,来吧,大伯甭客气,扬吧!”郭城蹲在网下。
大伯迟疑一下铲了少许沙子微扬了一下。“不行!是真的干活大伯!”郭城急切的说。
“哦……”
大伯这回盛了一大锹沙子看着郭城犹豫着,郭城笑着说:“没事儿大伯,扬吧,向我开炮!”
“你叫什么名姓,小伙子!”大伯很郑重的问。
“我叫郭城,来吧!向我开炮!”
大伯点头,甩身抖臂把沙子扬了出去。“咔嚓”一个快门按下。“多谢!”郭城抖了抖头上身上的沙子从筛网下钻了出来。
大伯过来帮郭城拍打身上的沙子,郭城问道:“您这也刚开工吧……”
“哦……这不开春了吗,就带着老少爷们过来了,每年都这个时候。”
“怎么样?这一年还行吧……”
“啊……凑和,小伙子,我看你不应该当工地记者你应该当战地记者!”大伯的话题还在郭城刚才的艺高人胆大上,上下端祥着郭城的身量。
“是吗,您这暖壶里有水吗?我来一碗。”郭城看到前方的一张桌面。
“来吧,来吧。”大伯说着走过去拿起碗来倒了一碗热水。“坐下喝,歇会儿!”
郭城坐下吹着热气喝了几口然后对坐下的大伯说:“您见过战地记者怎么着?”
“见过,见过,咳咳咳!”几声剧烈的咳嗽引得本已吹晒得红堂堂的脸庞更鲜红了,几道深刻的皱纹在咳嗽中起伏,捂嘴的手背河床满布。一阵喘息之后,接上气儿才说:“当年我们县从山上开渠就有一个记者来采访我们,那个记者把身上绑上绳子跟我们一块儿下去,他就吊在那钢钎旁边,让我们对着砸对来,我们说这样很危险,他说,‘没事儿我是战地记者,炮弹都在我旁边炸过,来吧!向我开炮’!”
“想像的出来,那时人的眼睛都放光。”郭城用手在眼前比划着表示信服,突然定睛重看了一眼四周说:“不过……这……这儿真有点儿像阵地,戴着头盔,身穿迷彩服……”郭城指了指大伯身上斑驳的衣服。“地基像战壕、脚手架像云梯、搅拌机像轰轰的炮火、边旗像战旗……”郭城说得绘声绘色。
大伯表情复杂的望着郭城,突然朗声大笑紧接着引发了一阵咳嗽,郭城忙探身寻问:“没事吧大伯……”
“没事,没事。”大伯止住咳嗽端起一碗水压了口说:“小伙子,好久没听这样的话了,老头子我出来十几年了,吸过‘白粉’抽过‘鸦片’,听你这么说,我也跟着吹吹牛!不错,工地有时候就象阵地,钢筋穿肚子里的我们就当堵枪眼儿了,从高处摔下来我们就当狼牙山了,最惨的我见过吊着的预制板儿拍下来……”大伯重重的把碗一搁停顿了一下:“我眼看着我那老乡还想用手托一下,就当炸碉堡了!哈哈!”大伯最后低沉的豪放。
郭城面露疑问:“您吸过白粉儿抽过鸦片?”
“……我挖过煤窑扛过洋灰。”大伯点头带笑的解释道。
郭城反应了一下释然道:“大伯您挺有学问啊。”
“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大伯强笑着说:“你可别逗我了,都是之间没事儿逗闷子,有嘛学问,也就那年代受点儿文化,天天组织看电影……不过好的东西确是让人不忘啊!这就像咳嗽,忍都忍不住!不信我说句词,看你心里能不唱吗?”大伯望着远处围地的几面红旗悠长的说:“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那会儿啊……我们开渠时就放的这歌儿,干劲儿十足啊!”
“哦……大伯赶明我去您家乡采访采访!我一直想去……”
“啊?哦……不用了年轻人,不用去报道了,那个……现在总有人去,尽坐在碑上照像的。想来……自然会来的,听他们说曾去修一个纪念馆里的石碑,正赶当地的中学生,嘻哈的,那个年代唱那个年代的歌儿吧!”老人感慨的说道!
“大人都做不到不能怪孩子,没有家风就没家教,别说家教了就连人之常情……见到长辈要先打招呼都没人教了,还不如人家外国陌路人呢!这绝对绝不能怪孩子!绝对是老没老样!老不自尊!骂街碰瓷我见多了……哦……”郭城似有同感不禁的深说,可突然醒悟对面大伯可就挺大年岁,一下收住了话语。
大伯并没介意反倒更来了兴致:“嗯!是啊……你看那边那个老师傅几代都做石艺,过去也是个大户,他规矩多着呢……古怪的狠!刻个石头还沐浴更衣,别人挡风口都不行,一说要建城连刻碑都不干了,干这粗活儿来了。”大伯指着不远处的一位老者。
郭城打眼端祥那边儿低头干活的老者,不禁抚了一下相机,又看了一眼那已然宏伟的城:“噢……城……有成就感啊……”
“啥感……现在都是条石浆沏的用他啥,他也一样垒石块,这有心情了就去刻那几块石匾……”
“噢……这工地……挣的多点儿吧……”
“多啥!他就喜欢把人围起来玩……怪吧,人家有说道,‘城是为归人建还是为拒人建’,让人不‘归’……不‘拒’……”大伯蘸水写了这两个字。
“噢?”郭城一下猛站起了身,细看不远处那人,只见老者专心致致的敲打着石料;锤花钎舞,玉脆金声,蓬发颤劲,振衣随形,心注汗滴,意快情诚。郭城不禁被这神态吸引,起身轻步近前,“咔嚓”拍了张照片……
“你干什么!”蓬发中一双愤怒的眼睛。
“哦……我……我是记者,我姓郭,来工地做个报道,打扰您了。”郭城发现对方有些气恼,歉逊的说。
“报道就报道你拍我干什么!”语如石硬极重的说。
“哦!对不起打扰您了。”郭城一低头表示歉意,看到老者是在刻一块石匾,汉白玉的石料。
“老甄,这是个好后生,可善解人意呢!”大伯赶上来解释。
看到有人来打圆场,老师傅撩了一下白花的长发,露出相貌,指了指相机说:“我……不跟你计较,你快把我那‘底子’给我……”
“啊……这不行啊老师傅,那就全曝光了!”
“你拍我我说行了吗……”
“老甄!”
“怎么的……老黎,你家亲戚啊!”
“你看你……多大点儿事……”老黎一拉脸,严肃了下来。
“……得得,那你会拍吗!以前有个什么杂志采访乡间艺人,给我拍的二目无神,失魂落魄,跟丧家逃荒似的还好意思把杂志给我寄来,我全都给扔了!”甄师傅放下了手里的家伙什愤愤的说。
“瞧你那个癞头样,人家拍的是‘消失的村落’,你老把自己当主角。”黎师傅不客气的说。
“啊!怎么的!那庄不是我家建的……”甄师傅坐稳了,抬头斜愣着黎师傅。
“呵呵,那您的欣赏水平还挺‘高’的!”郭城顺情说上话,只想赶紧过去。
“水准不高,敢把字儿刻在石碑上吗!去上碑林看看,哪个名家的书法,不是石匠刻上去的!”
“啊……”郭城没想到这老甄师傅说话还头头是道的,一时语塞了,反应了一下说:“放心,甄师傅我眼准、手稳、保准是上品。”
“是吗……那……好,我来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口说无凭。”甄师傅说着站起取过一个钢钎找到近边儿的一块石条一指说:“你把住它,我把石条砸断!”
“啊……”
“你不眼准,手稳吗……”
“哦!好!没问题!不瞒您说我练过功夫,下盘很稳的。”郭城说完摘下相机,伸手接过钢钎,蹲身把住,陪着玩玩吧,不想再纠缠下去。
“扶好!”甄师傅拿过铁锤,躬身眯眼瞄了瞄然后,挥锤……
郭城紧握钢钎抬头备势忽惊声:“等等!等等!不……不是……甄师傅……您怎么闭眼睛砸啊?瞎砸啊……”郭城声都变调了站了起来。心说有这么瞄准的吗,瞄到最后不睁开了。
“你照相两只眼睛都睁着吗?”甄师傅收了劲儿反问道。
“闭一只眼。”
“我们闭两只。”
“什么?!”郭城心想你要玩谁是怎么的,大声的应。
“用石头记的东西都是等我们闭眼了也能传世的,知道了吗!”甄师傅认真的说。听得郭城半信半疑的没动地方。甄师傅没管郭城是不是还蒙着神儿,又拾起钎子递给郭城,调了口气平缓些了说:“你刚才不是说你手稳吗!记住,手一定要稳住,不能虚一点儿,反正我肯定是有准儿,否则即便我落准了也兴许能砸到你的手,切记。”
“等等!等等……”郭城直摆手,心想我怎么那么听他话,扔掉钎子动动腿脚,琢磨琢磨,没成想今儿碰这么一老头。郭城瞄了一眼相机,甩过脸来看了一眼黎大伯,发现大伯竟然没说话,这是真把我当战地记者了,刚才话说高了。把目光落向了那石料郭城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好!来吧!”说完蹲下,双手紧紧的把住钢钎……
“你不能闭眼,你一闭眼心头就虚了知道了吗?”甄师傅最后说道。
“明白!”郭城大声说算给自己鼓劲。
“扶稳了,长木匠短铁匠不长不短是石匠……”
“忽”的一声抡锤,“咣”一声石开,郭城瞪眼望了望那齐茬儿断开的条石,苦笑了一下擦了把额头的汗站起身。
甄师傅拍了拍郭城的肩膀:“就像你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你,相机拿去吧小伙子。”
黎大伯端过来两碗水对甄师傅说:“老甄啊,你就来劲吧!真拿你没办法……”
郭城接过一碗水疑心的问:“您……刚才真是闭眼砸的吗,我不信!”
“哈哈,你说呢小伙子……西土片瓦天眼存……”
“嗯?”郭城不解的望向了甄师傅。
“别听他的,荒唐人说荒唐话,刚才我不是说不能惹他吗。”黎大伯看见郭城端着水没喝,缓解道。
“不,不,老师傅还是有真味的,民间还是有传承的,敢问甄师傅,这城……是几片瓦啊?”郭城深品了一下,放下了碗,指着眼前的城池敬问道。
“极乐虚舟血鉴真。”
“啊……”
“又来了,不定以前给谁刻两句。”黎大伯见怪不怪的说。
“那……那赵洲桥怎么说,不也是石桥吗?”郭城这回是真动感觉了。
“这事儿……这事儿你可别问我……”这话像是触到了甄师傳的痛处,老石匠一甩脸不作答了然后说:“你问老黎,老黎人家可是书香门弟,我只会记两句,人家祖上修过石桥,你问他是怎么千秋万代的。”甄师傅说完坐回原位仍旧拿起家伙敲了起来。
“哈哈,听他逗笑吧!以前那会儿家家都不能要旧书了,我们队就负责一箱子一箱子的处理,把书从门往外递就这么个‘书箱门递’!咳咳!”
“啊……”郭城看黎师傅找了块石头坐下自己也随坐了下来。
“我啊……”黎师傅看了一眼老甄说:“我啊就边烧书边琢磨……记得我小的时候看着爷爷雕一座石牌坊,老人垂泪刻石边念叨着,‘可痛可惜,可怜这巧儿人了,叔公在这牌后给你悄悄的刻条辫子,等到他回来了,把他的辫子和你结上啊’!甄师傅的叮当声停顿了一下,又敲了起来。
“……我就想这些东西烧就烧了,看着就压人,后来烧完了我又觉得不对,别提县志那一笔了,连族谱都烧了,这‘想结’也没人知道了……”
“千载狼藉万代恩。”
“可显你……有文化了!”黎大伯说完又带着一阵咳嗽。
“您这……应该是最后一句吧……”郭城说。
“行啊,我说小伙子,不白给啊,那你给补上第三句吧!”甄师傅一下放下了手头,面露期冀望向郭城,蓬乱的头发下双眸如钎。
“啊!第三句啊……第三句……”郭城心想我这话接的,那韵不是押在那儿了吗,试试也未尝不可,还让他小看了不成。冥想一阵出口道:“焚石通灵恨无补。”
“嗯!好,续的好,不错!”甄师傅不禁点头夸赞。
“那……原来是怎么接的啊?”
“原来,嗯……好像……好像是……是……”甄师傅使劲回想着手里的钎子敲着那块儿汉白玉。“嗯……这样吧,后生,给你个好东西!过来!”甄师傅不想了,突然起身从兜里掏出一块石头,郭城近前双手接过,只见这石头;雀卵圆浑,通体红晕,甚是稀罕……“这是老黎筛出来的,本想送给他孙儿,让我给抢过来了,不是玉但比玉金贵,咱爷俩有缘今儿送给你了……”
郭城拿起那块儿石头,打量着,似有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