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闻度听到那个女人警告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的时候,他的内心满满的全是拒绝。尤其是得知她活了四百多岁还是个官宦家的小姐,他的鄙视简直要溢出来。身为一个无神论者,一个生在红旗下沐浴着科学发展观长大的八零后,让他相信宿命那档子事儿,就等同于你向马克思同志鼓吹这世界上上帝真的存在,他只会回答你:fuckyou!
所以程闻度才会坦然的坐上车,带着他娇滴滴的女秘书一起视察自家企业的子公司,危险?见鬼去吧。
“程先生,您今天已经忙了快六个小时了,您和李总聊天的时候我就出去帮您带了一份蒸饺,多少吃点吧。”
女秘书姓高,身材极好。但是程闻度却不怎么欣赏她,除了妆太浓显得脏,还有就是太爱撒娇。要不是她俯身拿便当盒时还有点风光,他真不知道自己找的是一个没脑子的秘书还是保姆。
“我刚接手,要熟悉的事情还有很多,你先吃吧。”程闻度头也不抬,继续看资料做功课。毕竟身为一个空降部队,程家的烂摊子不是说一句我不清楚就能逃避的责任。
高秘书不依不饶,径直打开了便当盒,并往程闻度身边凑了两指的距离。车里的暖气开得有点过头,她喷的超浓的香水味在热烘烘的空气里团成一个大布袋,兜头熏得他有些窒息。尤其是她玫红色套装里的那对呼之欲出,更叫程闻度有些介怀:父亲看女人的品味果然和他猜的并无两样。
“秋姨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您,还列了一张你生活习惯的单子给我,事无巨细的。如果她知道你这么拼,肯定该怪我们不尽心了。”说着,就把身子自然而然地往程闻度身边又靠近了些。看到她居然拿筷子要喂他,虽然在前头开车的司机一直没说话,也够自诩正人君子的程闻度尴尬一阵儿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吃下一个蒸饺,因为再不吃的话那女人扑到他身上是早晚的事儿。
“好吃吗?”见他点了下头她马上又得意的自报起来:“福泉斋的荞麦蒸饺一直口碑特别好,你喜欢就太好了,下次……”
“你说什么?荞麦?”
程闻度听到那两个要命的字眼又恼又急,怎奈一个蒸饺已然下肚。而高秘书的反应明显慢了半拍:
“福泉斋的蒸饺几乎全是荞麦皮的,因为秋姨给的备忘录里说你喜欢福泉斋的饭菜我才买的,你不会是?”
过敏吧。
这三个字在她嘴里凝固,成了蒙克《呐喊》里的一部分。
想起来就心悸。九岁时仅仅因为学校发的午餐面包里含有那么一点点荞麦,就害的他过敏性休克,从吃下到倒地昏死过去连十分钟都不到!
“去最近的医院,快!”
然而司机毫无反应,甚至车子行驶的方向也开始倾斜。再一看,更是一股凉意从脊椎骨直通脚心——司机竟睡着了!
“停车!快停车!”
他推推前面的司机,司机石雕般直挺挺的向右栽了过去。
莫非天要亡我?他突然感到一股莫大的恐惧感袭来,脑袋里群魔乱舞,女秘书在拼命的掉眼泪说对不起我无心害你,父亲过世前拒绝他探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秋姨此刻一定在等待他因过敏翘辫子的好消息,是焦急还是不安?
程闻度看着窗外夕阳西下天水一色,方才意识到这是开到河滩了,只要车子冲破护栏高架桥下就是深不见底的螺湖。
贾钰秋,你这是诚心要我死。
你在地狱很痛苦吧,可是,我是不会下去陪你的。
过敏反应初现,程闻度的双眼此刻血红如一头三日未进食的孤狼,他哆嗦着爬到前座,推开司机,扭转方向盘,刹车。
车子微醺一般慢慢的停下来,然而他并没有好受到哪里去,他开始心慌气短,恶心不止。车里尚存的荞麦蒸饺的味道刺激的他头更晕,女秘书的连哭带求他都自动屏蔽掉了,也说不清楚他是怎么扳开车门爬下去的,逃离这部死亡列车的信念撑着他,他要赶快扣喉,能吐出来多少是多少!
虽然干呕的感觉一直在,但那个致命的蒸饺在他的胃里像扎了根,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它出来。
女秘书深知自己闯了大祸,但司机同样罪责难逃,她使劲晃着对方一边还带着哭腔咒骂:
“你醒醒!快醒醒!你差点儿害死我们了知道吗?你想死干嘛拉上我们,我才25岁!”
“不关他的事。”
看司机那状态,明显就是被人下了药,要不刚才一番折腾,再睡得死也该醒了。
所以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话说的一点儿不错。女秘书性格肤浅虚荣,见公司易主自然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奉承,贾玉秋给她的所谓备忘录,明里打着让程闻度得到更好照顾的旗号,暗里想必条条都跟今天的荞麦蒸饺一样杀人于无形。而这个除了撒娇只会在后院放火的蠢秘书,是彻底被人当了枪使了。
程闻度站起来想回到车里面去,他急需医生。可无论平日里他再怎么思维敏捷,现在他的脑袋都像被人灌了增稠剂,越来越难以运转。身子的关节早就不能控制了,当他瘫跪到地上的那一刻他忽然就落下泪来。
为什么哭了呢?被父亲的葬礼驱逐出境也没有委屈过不是吗?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才11岁,他抱着妈妈的骨灰盒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又饿又冷的时候也没哭,现在怎么就那么难过?仅仅是因为这个世界希望他死的人那么多,今天就要让那些人称心如意了吗?
心脏跳动从剧烈到几乎停顿,每一根血管的流向,他都感知的清清楚楚,身体的每一分痉挛都在折磨着他。
如果不是产生幻觉,他又怎么会看到了她?
一袭淡青色改良旗袍,上面素雅的樱花随着她走来一步一绽放,精致的盘扣蜿蜒而上是雪白的脖颈,还有一张美的叫人怦然心动的脸。
和现在满大街的锥子脸不同,她的脸是鹅蛋型的,眼睛是极其漂亮的,比一般的杏眼略大显得神采异常,搭配上极为简单的过腰直发,偏是叫人想忽略都难。
可是,她怎么会来?
是一直尾随身后,还是他已经向上帝报到了?
他更愿意相信后者。
长生不老;有一座独立的小岛和山头;还有一个听着跟科幻小说一样的无穷当铺;这三条任选取其一对他三观的摧毁都是粉碎性的。更何况她言之凿凿,声称自己的前世与她有婚约,这就更离谱了,轮回如果真的存在,那他奉若至宝的辩证唯物主义就成了空谈,换谁都接受不了吧。
“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好好保护自己吗?”
她终于发话了,语气却是责备多于关心。
认识一个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的女人是什么感觉?他体会到了。
他开始狂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打开那张请柬,又为什么要坐上她的车寻找什么想要的一切!
可是他没有时间后悔了,过敏君发威,他终于耗掉了最后一点支撑,浑浑噩噩的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