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抬眼一看，也是目瞪口呆做不得声。原来夜刹黑发之下那张如同僵尸一般的脸不见了，变成了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双眉如同柳絮一般又轻又柔，眉毛底下一剪秋泓，眼光流转时迸发出的光华如同波光粼粼中的一弯冷月——若不是肤色稍显苍白，当真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夜刹深吸一口气，道：“我本名杨若寒，带上这个面具一是继承我祖先的衣钵，二是为了行动方便。”
毛毛从桌上拿起那个面具，发现上面有了一点小小的缺口，啧啧称赞道：“天底下还有这等巧妙的面具，只可惜坏了一点。若寒姐姐，你生得如此之美，整日带着个面具，实在是太浪费了。”
杨若寒皱眉道：“这种轻浮之语，我以后再也不想听到。”
毛毛心道：“这也算是轻浮之语啊？”但看杨若寒这说话的眼神口气，已知她便是夜刹无疑——亦或是夜刹附身到眼前这个女子身上。
杨若寒见毛毛欲言又止，道：“我与二位流落到此，也算是共历生死。特别是毛毛，虽然浮滑孟浪了点，但为人还算慷慨义气。我早已视你们为生死之交，故这个秘密我也不好对你们隐瞒的了。”
毛毛起初对夜刹是个女子有点别扭，此时听她说的诚恳，便一下子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本是无根浮萍，这个世上混无任何人牵挂，这时候被人当做朋友而且还是生死之交，不免心中热血沸腾，笑道：“是啊，我们是共历生死的同伴，管你是女人男人，反正你们有事，我拼了命也不会坐视不理。”
老坏粗声道：“谁和你们是生死之交。”说着转身出了船舱。
毛毛忙道：“老坏脾气你是知道的，性格不好口是心非。不过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得多了，你不要见怪。”杨若寒微微点了点头。毛毛见她无话可说，气氛马上变得很尴尬，找了个借口道：“我出去看看风向变化。”
杨若寒便不再理他，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毛毛着看她消瘦孑立的背影，和平日一般清清泠泠，忽然很想转到她前面确认一下她的脸，是不是背对着自己的时候又变回了僵尸。
毛毛来到舱外，听见充善道：“小英雄，可否过来一下。”
毛毛了走过去，见充善歪在墙边动弹不得，神情痛苦颇为狼狈，心中不忍，便将他脱臼的双手接上。毛毛道：“你有何事？”
充善道：“你俘虏了我，我便是你的奴隶，你可以任意处置我，我也会听你的吩咐。但是我不希望再受到那个人的侮辱。”
毛毛知他说的是老坏，便道：“我们不需要什么奴隶，只因为你们之前太过分，不分青红皂白就想置我们于死地，我们稍作惩戒便会把你放走，否则我们也不会把你抓过来。”
充善忙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因为之前我族并非驻扎在这里，只因外族入侵方才逃避到这儿。此地也非太平，我们时刻都要小心在意，所以抵御外敌也实属平常。小英雄，你们回到之前那里，我的族人会用一百匹健马、一百只肥羊、一百斤人参、五百张兽皮赎我回去。”
毛毛摇头道：“这些财物对我们来说没什么作用，我们找到另外一个地方，靠岸了便把你放了，你自行回去吧。”
充善心道：哪有这么好的事，一定是嫌赎金不够了。又道：“你还可以跟他们加一点，可以两百匹健马……”
老坏走过来道：“小混蛋，你跟这人叨逼叨个啥？”
毛毛也是颇为不耐，便对充善道：“你别多想，等上了岸我们就放你。”说着走了开去。
老坏低声道：“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娘们，他奶奶的难怪这么倒霉。”
毛毛知道他说夜刹，也就是杨若寒，道：“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她虽然是个女人，但本领绝对不弱于你我。甚至可以说在恶劣的环境下，我们三人最后活下来的一定是她。”
老坏瞪大眼睛道：“小混蛋你真是色迷心窍，一见女人魂都没了。大好的英雄胚子，就这么毁了。”
毛毛懒得理他胡说八道，便走到船舵前看看走到了哪里。摸了一下身上，惊叫道：“坏了。”
杨若寒闻声出来问道：“什么坏了？”
毛毛道：“我的罗盘在之前跟那些女真人打架的时候弄丢了。”
老坏道：“老子说你迷了心窍，奶奶的东西都管不住。”
杨若寒道：“回去找找？”
毛毛道：“也好，那群女真人应该也退了，就算在那，我们抓着充善他们也不敢怎么样。”说着便去摇舵，一看远方又傻眼了。只见天地连成一片，哪分东南西北海洋陆地？
杨若寒道：“怎么？”
毛毛搔了搔头皮道：“你们谁还记得怎么回去吗？”
老坏大怒道：“谁他妈去记这些？这下怎么办？我们又在海上转几个月，再又到哪个地方帮别人打一架？”
杨若寒定定的看着毛毛，毛毛心中一阵发毛，问道：“若寒姐，你怎么了？”
杨若寒肃容道：“毛毛，你是否根本不懂航海？你说还要八天便可以回家。可是现在一看还在建州女真境内，这距离可不短，甚至比之前在日本更北了。”
老坏听了一拍船舷又要大发脾气。毛毛呐呐不能言，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远处充善扬声道：“三位英雄，可是遇上了难题？”
老坏正没好气，走过去狞笑道：“老子正一肚子脾气没处发，还好有个你。”
充善忙道：“老英雄且慢，在下有话说。”
老坏哪能理会？准备走过去就是一顿削。杨若寒道：“且看他有啥说的。”
充善真的怕老坏拿自己出气，忙抢先道：“我懂星象。”
老坏怒道：“你懂新象旧象跟老子有毛关系？看来老子今天不把你……”
杨若寒打断他道：“他的意思是能辨方向，懂航海。”
老坏怀疑道：“就他？一个野人？老子一个这么文明的人都不懂，他懂？”
充善忙道：“可否容在下畅言？”
毛毛道：“你说吧，这位老坏只是吓吓你而已，其实人还挺好的。”
老坏眉毛一竖，道：“好个屁，你有屁快放，放完了老子再揍。”
充善咽了口口水道：“在下女真族世代居住在莽莽山林草原之中，若是走远便难辨南北。故在下自小便会据天上星象辨别方向，名曰牵星过洋术。”
毛毛听得此言，将杨若寒、老坏叫到一边道：“你们认为此人能否可信？”
老坏嚷道：“这人几个时辰前还偷袭我们，现在便要他给我们引路？老子第一个不信他。”
杨若寒也道：“我也觉得这人不可信，之前上船之时我还道他挺有骨气，现在前倨后恭，乃是一个反复无常之人。”
毛毛道：“我也不信他。只是我们现在不辨东南西北，若是胡乱走只怕永远都回不了大明。如今之计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再说此人虽然为人诡谲，但或许真的懂星象。即使他有阴谋，在我们三人面前也耍不出什么手段。”
三人计议已定，毛毛便走到充善面前道：“那就麻烦充善大哥给我们引路，将我们带回大明，我们上岸便放你回去。”
老坏吹着胡子道：“若是胡乱引路，老子丑话说在前面，你就跟这块木板一样。”说着拿一块木板在手中揉搓，那块木板顷刻便成了一堆木屑从老坏指缝中散落。
充善赞道：“老坏师父神功，在下大开眼界。”心中却道：“此时我低声下气，之后若不将你们几人困死在此地，难消我心头之恨。”这充善曾经在十多岁时与野人女真作战时被敌人俘虏，被奴役过四年，其父也在此战中被杀，后蒙毛怜卫指挥相救才得以脱出。如今成为建州女真首领多年，变得沉稳自傲。这次被毛毛三人俘虏，又将他当年隐忍不发、能屈能伸的性格激发出来。
充善言道晚上才能观察星象辨别方位，老坏便将充善穴道拍开，道：“你小子最好老实点，若发现你弄鬼，看老子不把你扒皮拆骨”。
充善惶恐道：“不敢不敢，坏大侠武功高绝，当世难有抗手，在下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异心。再说我还想留在坏大侠身边，听坏大侠训诲，对我的修为、阅历不无好处。”
老坏叫道：“你说得再好听也没用。”但明显得意洋洋、神色和缓很多。
杨若寒见此人谄媚无耻，心中鄙夷走了开去。毛毛跟上去，道：“若寒姐，这充善说只能晚上开船，我们须随时有人跟在他身边，我们必须计议一下。”杨若寒沉吟不语。毛毛见她半晌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杨若寒道：“我们既是同舟共济，就该坦诚相对。之前我虽然有所隐瞒，但从未欺骗过你们。你一直不告诉我们你不会驾船，虽可以说是少年心**表现逞能，但可能对我们一行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所以奉劝你一句，君子坦荡荡，你自己的事可以有所保留，但是关系到我们一艘船上三个人，还是应该说实话。”毛毛被她一通话训得满脸通红，却又无法反驳。正要说点什么，杨若寒已经走开。
毛毛走到船前，见充善正在捣鼓些什么，便走过去观看。充善见毛毛来了，忙道“毛少侠，您来了。”
毛毛道：“你没必要这么客气，你在做啥？”
充善心道：我对你们有用，当然不用客气了。他拿起一块木板，上面竖着一个带孔的小木板，道：“我在做一个简单的罗盘，等下到了晚间，我用这个牵星孔对准了天上的紫微星，这个几个箭头所指向的便是东、南、西、北方，我们只要按照这个方向往东南边走，便可以到达大明。”
毛毛点了点头道：“你带我们到山东地界，便可以自行回去了。那里距离这边应该还不算远的离谱。”
充善感激涕零道：“毛少侠真是宅心仁厚，我这样对你们，你们也不记恨。”
毛毛道：“我们和你无冤无仇，有什么好记恨的。这是这附近海域的海图，一并交给你。”
果然，到了晚间，充善便对照这天上繁星调整船的方向。毛毛看他嘴里默念着什么天枢、天璇、玉衡、开阳，自己却看着天上的星星似乎到处都是一样。过了两天，果然在前方又出现一片陆地。毛毛大声欢呼，老坏和杨若寒也大是高兴。充善言道这里是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的地盘，三人商议了一会，便留一人和充善一起守在船上，另外两人上岸，或搜寻人烟，或猎杀野味，或收集淡水。
到第三次靠岸之时，由老坏留在船上名为守船，实为看着充善，毛毛和杨若寒上岸。二走进密林，沿路标记免得在林中迷了路。此地山林幽密十分寂静，大树参天，浓绿的苔藓爬在层层褶皱的树皮上，蕨菜和蘑菇隐在树影斑驳之间。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踩在上面如同在云端走路一般。细细碎碎的阳光碎片穿过树叶的间隙印在地上、树上，圆圆的忽浓忽淡，穿行林间时偶尔落在脸上，只觉亮亮的、暖暖的，十分舒服。
二人身法奇快，一个时辰不到便猎得几只野兔、几只雉鸡，又背了三大壶清水回来。二人回程之时，又遇上一只色彩艳丽的肥大雉鸡从旁边林中惊起。杨若寒动作迅捷，脚步如飞冲到那雉鸡所在的树下。正要蹬足跃上，忽觉脚下一空，落满了树叶的地面凹陷下去，腾起一股烟雾。杨若寒反应奇快，忙抽出剑往地上一点，借着一点微力身子翻腾着往后倒退。双脚落到另一处地面，不待站稳，这次脚下的地面也塌陷了下去。杨若寒正要用长剑再次借力，忽觉脑中一昏，身体不听使唤，手腕也使不出力来。她心中明了必然是刚才升腾起来的烟雾中有毒，暗道这次只怕难以幸免了，不想今日死在这里。虽然客死异乡，但心中空空落落却也无甚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