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子发出阵阵虎啸,不安分地震颤,像是囚禁了什么躁动的灵魂。这个天帝特意赐予的物件,一定有他的深意。可自从决战前将其带回以来,只是一直发出奇怪的声响,而且匣扣紧锁,非人力所能打开。山坡下凄厉的叫喊越来越微弱了,这说明颛顼士兵的生命迹象越来越趋于虚无,一定要快点儿想出个办法,否则一切就来不及了!
穷蝉焦躁不安,终于将木匣怒掷于地,抽剑出鞘,欲将其劈为两半。突然天际划过一道金光,似太阳温暖的羽翼,却凛冽如闪电,横冲直撞地径直劈中木匣。匣子尖叫着张开怀抱,穷蝉却被从中溢出的金光眩晕得伏倒在地上。但他并非畏惧异象的人,没做过多犹豫,他就起身,一边小心翼翼地护住双眼,一边蹑手蹑脚地靠近木匣。
越是靠近,金光越不那么刺目,到后来就只是薄薄的一层,若隐若现地交融在空气中,像是温柔的晨雾。金光呼唤来者靠近它,近些,再近些,在他的耳边呢喃,牵引着他的双手。像在梦中一样,穷蝉向光的中心、飘渺的虚空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金光迅速聚拢于掌上,如乌鹊齐集于枝桠,渐渐地可以看清是一把剑的模样。腾空剑!穷蝉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这就是当年天帝威服九夷、威慑天下的宝剑,相传只要兵祸一起,就会千里飞至。有了它,我就还会是血战中的王者!
“你哭了?”在激战中,玄冥还是能分清滴在它身上的,是剑刃流淌的血还是双眸滑落的泪。共工泓并不理会,仍然手起剑落,丝毫不留情。“人的欲望、愤怒和仇恨让我充满了力量,眼泪只会让我软弱无力。你看来却是相反,人真是难懂。”玄冥兀自嘀咕着。
“庭坚!你撑住!我们会赢的!”庭坚虽能以一敌十,但在不断的车轮战中早已力不从心,身披数创,瘫倒在地上。苍舒奋力拱卫他,素衣尽染成一袭红装。玄冥探到了杀气,巨爪凌空,要将这一切夷为平地。
金光飞来,劈断了苍舒通往死亡的路途。金甲少年闪进这决战之巅,剑指苍天。共工泓却没有苍舒那么惊诧,淡然欢迎:“你来了。”
“少废话!现在就让你和这怪物一起下九泉!”穷蝉用力一挥,腾空剑剑气迸发,万道金光作龙腾虎跃之势,向玄冥扑去。玄冥既不回避,也不出击,默默等着剑气袭近身前。呼啸着奔驰的剑气,铿锵作金石相击声,却在接触玄冥的一瞬间,如湖海遭遇艳阳,蒸腾成雾霭,袅袅上升。
穷蝉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又上下左右地挥舞了几次。可一切都是徒劳,玄冥仍巍然矗立,如洪荒以来的山石,沉稳恒久。“该到我了。”共工泓驱策玄冥跃向穷蝉,颛顼的少主被玄冥鼻中喷出的气流裹挟到空中,惊惶地挣扎,泓的剑刃已迫不及待地要撕开新的伤口。
真的要失败了吗?苍舒凝望着天空,眼前的决战景象如此奇异而华美,牢牢摄住了他的心魄,使他忘记了这一刻的胜负还牵系着自己的生死和所有人的命运:玄冥时黑时红的庞大身躯是这幅画面的底色;画面左部充溢了金色的璀璨光芒,温暖的色调和少年痛苦的神情极不相衬;另一位主角的脸却隐没于云雾之中,翩然舞动的红色长发是一片昏暗中的唯一亮色,为整幅画面的肃穆壮美注入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令人迷幻的神秘,炽热如火,又黯然到哀伤,使人无法将目光移开。“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画面了。”苍舒不由得喃喃自语。
右臂突然被重重地扯了一下,苍舒才从迷离的幻觉中稍稍清醒过来。“眼……”庭坚气若游丝,但似乎还有话要说,拼命地扯着苍舒的衣袖,但可惜力气怎么也用不到喉咙上。苍舒慌忙地将他扶起坐直,“再坚持一下,我们都会活下去的!”庭坚神情恍然,眼睛瞪得大大的,却空洞如幽深的暗谷,似乎没有听懂苍舒的话,只是不停地重复:“眼……眼……眼……”
“你的眼睛不舒服吗?还能看见我吗?”苍舒急忙在庭坚的眼前挥动了几下左手。
“眼……眼……眼……”庭坚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球因焦急和愤怒鼓凸出啦,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巨大的阴影掠过,投射进庭坚的瞳孔里,刚才还不明就里的苍舒突然一惊,倒吸一口气,慌忙跪坐起来,冲天上大喊道:“眼睛!眼睛!眼睛是它的死穴!”
要是没有腾空剑,穷蝉估计已经将冥府的路走上几百回了。但是面对玄冥,这件神兵只能防守不能进攻,僵持下去,终会力竭露出破绽,被一爪拍为灰烬。穷蝉疲于应付,头昏眼花,眼前已渐渐出现重影,玄冥变成了四个头,手中的剑不知道该向哪个砍去。就在这时,他仿佛听见了苍舒的喊声:“眼……死穴……”
穷蝉晃了晃头,让自己定了定神,眼睛?没错,是眼睛!他将全部的力气集于剑上,突然向玄冥俯冲过去。共工泓和玄冥见穷蝉突然不再防守后退,而是孤注一掷地冲向前,并未起疑,也奋力地迎上去。
双方交汇的这一瞬间,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充其量不过是流星划破天际的短暂光华,却让共工泓在往后的千年里都无法忘怀:腾空剑被穷蝉奋不顾身地甩脱出去,直直坠入玄冥左边头颅的右眼中。共工泓似乎听见了重物抛跌入水的震荡声,剑就像曾跃出湖面嬉戏的鱼儿,挟带着欢快地呼啸又重返碧波的怀抱,荡起一层层涟漪。
接下来的事情,共工泓却怎么也记不清了,就像记忆的森林中蒙着一层轻纱般的雾,能辨别树的幻影、嗅到花的清香,却怎么也接近不了。那个对手、那片战场、那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全都离他远去了,再也没回来过。以至于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在那片旷野里做过那场决绝的抗争,以及是否真的曾那么无比接近胜利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