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茶好了。”
女子稍微整理了一下淡青色的衣衫,袅袅婷婷地捧起一壶茶,就向外间的茶室走去。经过窗棂时,她不经意地瞥了一下,忘川的河水仍然是缓慢而沉重地向前涌着,泛起红色的皱褶。她轻叹了一声,转过门去。
梦婆背对着她跪坐着,已为每个过客准备好了木碗,只等着清冽的茶汤顺过旅人干涸的喉咙,挟走寄居于形骸之内的躁动的灵魂。梦婆常说,使人遗忘的不是茶,是愿意舍得的内心。也有许多过客咆哮着掷掉茶碗,或者忍着饥渴视而不见地踽踽独行。他们就那样狼狈而仓皇地走过奈何桥,这之后发生了什么,言茶就不知道了,问梦婆,她也不答。
言茶走近几案,附身缓缓向碗内注水,茶无色无香,因过客还未到。就在这时,言茶感觉到有一丝不同,那是一种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感觉。她蓦地回头,那个人蹒跚走上前来。
从面目判断,少年和自己年纪相仿,但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沧桑,仿佛也是经历过冗长而纷杂的一生,才走进这间小小茶铺的。他神情木然,但悲伤萦绕在全身,就是这种肠断又无泪的奇怪感觉让言茶晃了心神。他走进屋内,整间茶室都因为他的悲伤而显得湿漉漉的。少年却自然地跪坐下来,丝毫不在意散乱的红发未能遮掩右颊的伤疤。
梦婆浅浅一笑,从闭目静坐中缓缓睁开双眸,她也感到了来客的不一般。但她不急着开口,因为她知道少年有更多的疑问。
“为何有茶无酒?”共工泓向茶铺的主人发问,面前的女人青丝俱成白雪,但未有老态龙钟模样,她的面目辨不清楚,直视她的眼睛却让人恹恹欲睡。
“因醉不能解愁。”少年非但没有被自己的幻术所蛊惑,半梦半醒地饮下茶汤,还能如此清醒地发出质问,果真不凡。有趣,有趣,这道茶怕是要多费心力,梦婆暗道。
“梦茶分几种?”
“牡丹、黄粱、南柯、春秋、玉楼。”
“分别解什么?”
“爱、恨、贪、嗔、痴。”
“我需要哪一种?”
梦婆细细打量少年,叹了下气,道:“怕是黄粱几壶也难解啊。”
“哈哈哈......”少年大笑起身,躬身行了个礼,朗声说道:“过而不饮辜负美意,海饮不醉徒增失仪,那就作别告辞了!”说罢抬脚欲走。
“且慢!”言茶刚欲出声阻拦,岂料话未出口,梦婆就已代自己说了出来。这比自己说出这句挽留的话更让她诧异。梦婆不仅破例挽留来客,还身形鬼魅地闪到了少年面前,少年也为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了片刻,转而又抱歉地一笑。但言茶注意到,他即便笑的时候也是哀伤的。
茶室置于河岸,梦婆的白发随风翕动,紫色衣袂顺风鼓荡,身形纤细,确实不似暮年。她目光炯炯地凝视少年,少年也坦然地回视她。她的脸上呈现出复杂的神色,终于惊呼道:“是你!”又喃喃道:“是你......”
“为什么不放下那些恨?”梦婆恢复了淡然的面容,冷冷地质问少年。共工泓欲言又止,眨了眨眼睛,头转向忘川望了望远处,复淡淡地行了个礼,竟这样走了。梦婆也没再做阻拦。
言茶想问个究竟,但梦婆已回到几案边,又闭目冥思起来,她只好望向远方,追寻少年远去的身影。他红色的头发和忘川红色的波涛相互呼应,他孤独的身影像是忘川扑打在岸上的一朵浪花,随时会幻灭不见。泪不舍离别,滑落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