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里你所有的头发九年没短；
我眼里你所有的水九年没干；
当然不该种相思，
一种一寺舍利子。
－－冯唐《冯唐诗百首》
1
当宁默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地的光线已经柔和了许多，没有自己失去知觉时的锐利感。
宁默辰稍坐起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偌大的病房里有着百合淡淡的香味。对面座椅上坐了一个素黑外套的男子，他打量着自己，目光炯炯。
“宁小姐，好久不见。”男子轻轻眯起了眼睛。
默辰有些诧异，他怎么过来了，但她还是强忍内心的波动，礼貌说道：“叶董事长，你好。”
“以后叫我叶伯吧，”叶拓的父亲，叶煜，停了一会儿，“我们答应了你与叶拓的婚事，也就意味着我们已经接受你了。”
宁默辰看着叶煜，没有接话，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老狐狸的盘算着什么。
叶煜看着沉默的默辰，笑了笑，“也许我和宁小姐之间有些误会，不过一切都会过去的。”叶煜礼貌说道，“今天我来，是想请宁小姐去公司帮帮叶拓，他这几天医院公司来回跑，我看着也是很心痛啊。而且，早就听闻宁小姐的商业天赋，这次如果有宁小姐的助力，我们恩格肯定会大获全胜。”
“为了让叶拓留在公司，伯父也是尽心尽力不是吗？”默辰冷冷地笑道，刚刚叶煜说了那么多话，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她转头看向窗外，“安排人故意泄露会议内容，引起社会轩然大波，这都是你做的吧。”
“宁小姐果然是聪明人，这次的收购案对公司很重要，所以不得不用点手段。而对于宁小姐，大家都再清楚不过，斯坦福的大才女，多家上市公司的收购案都有你的身影。所以，你们二人留下一定会公司带来最大效益。”叶煜起身，向病床走来，“而且，M&;N不久前加入混战，你与他们总裁不是老相识吗？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看来叶伯早已安排好一切，我还有什么选择吗？”默辰苦笑，不过声音却微微颤抖，“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叶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次的收购案一结束，请您不要再干预叶拓的选择，无论是接替您的位置，还是离开。”默辰唇起，声音却有点苦涩。希望，自己在最后能帮到他吧。
“可以，另外，公司也会请最好的医生为你治病。”叶煜似乎很满意他与默辰的约定，便点了点头，朝门外走去。
当他抬起手，放到门把上时，迟疑了一下，道：“默辰啊，你的大学前三年有过辉煌的成绩，可是第四年却毫无记录，最后连本科毕业证也没有拿到。这是什么原因？”
“那是我的私事，不劳您费心。”默辰语气中有着隔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叶煜看到了默辰躲闪的目光，叹了口气，关上了房门。
留下屋内一脸黯然的宁默辰，她的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第二天，宁默辰踩着7厘米的Valentino，穿上了她的Gucci职业套装，准时出现在了恩格的办公大楼之前。
门前那唯一的入口，仿佛通往一个牢笼。曾经的自己多么渴望以高管的身份进入里面工作，现在却连做梦都想逃离。
她自嘲地笑了笑，脸颊上泛起桃花般的粉红色，她接通电话，“叶拓，我到了。”
宁默辰进到了办公室，看着来回踱步的叶拓，她龇了龇牙，轻声说：“看来叶伯对我不错嘛，这么大一间办公室呐。”
叶拓皱了皱眉，神色严肃，“那个老头跟你说了什么，你何必插手这件事。”
“我自己想来帮你的，”默辰黑眸闪烁，看起来格外动人，“你太累了。”
叶拓叹了口气，从后面轻轻抱住默辰，房间一片温馨。
这时，门外却传来敲门的声音，宁默辰轻咳一声，脸颊通红。她轻拍叶拓的手，示意他放下。叶拓笑了笑，转身回到办公桌。
“总监，副总监，今天的例行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来请你们过去。”秘书毕恭毕敬。
“这就去。”宁默辰点了点头，朝叶拓递了个眼色。两人并肩朝外走去。
进到会议室，轻快的氛围也让默辰舒了一口气。她简单做了一下自我介绍便坐到了一边，只在会议重要之处发表了观点，言简意赅，却令人印象深刻。
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秘书安排了行程，“永恒矿业将在今天下午举办一场商讨会，包括M&N在内的所有意向公司都会参加，可是这与叶总监的原本安排有些冲突，不知…”秘书顿了顿。
“不…”叶拓正想说不去，可话还没有说完，宁默辰就打断。“我去，恩格的信任危机需要有人出面澄清，把这次商讨会的所有资料都给我。”宁默辰的语气不容置疑。
叶拓皱起眉头，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会议结束后，宁默辰回到办公室。看着桌子上那摆放整齐的资料，她一览而过。
真是准备充分啊，首轮投标刚好在截止日期之前，对矿业发展的分析恰到好处，初步估值又在市场价之上。她浅笑着，仿佛遇到了很有趣的事。
“不过第二轮投标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默辰喃喃自语。
2
下午的会议，永恒矿业的副总早已带着一排工作人员站到了会议室门前做着引导工作，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却一直没人能令他提起兴致。与会者有的是跨国集团的贵妇，她们精致的面容上涂满浓妆，昂贵的香水味充斥整个会场。副总却一直觉得这些味道令他窒息，正他准备找个借口开溜时，他看到宁默辰了，一时竟看愣住了，不得不停下脚步驻在了原地。
眼前女子穿着酒红色套裙，外配乳白色小褂，全身定制的珠宝闪着熠熠光辉，笔直的长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女子的眼神温婉流转，闪烁着不一样的魅色。身上好似自带光环，引得身边人侧目。
“副总，这位是恩格公司的代表宁默辰副总监。”工作人员的介绍打断了他的遐想，他的眼睛转了转，收住了神，朝宁默辰投去一个满分微笑，“宁总，你好，真是久仰你的大名了。”
“哪里哪里，倒是永恒矿业，现在真是风生水起，排场不小啊。”默辰柔声说道，语气却有着淡淡地隔离。
“你知道的，这些都是些不可缺少的前期工作，我们公司的价值才可以由此提升啊。”副总低声道，然后向前走了几步，凑近宁默辰，轻声说：“不过恩格这次可是遇上对手了，M&N第二轮的报价比预期高呢。”
宁默辰微微偏头，她的目光闪动着，“这个大可放心，既然恩格决定加入竞争，必然会展现最大的诚意。”然后她往旁边微移一下离开了这个满脸油光的副总，她浅笑着，“感谢副总的关照，您的好意我会向叶董如实传达。”
察觉到默辰的疏离，副总尴尬地笑了一下，搓搓手，“那就好那就好，”然后他挥了挥手，旁边一个工作人员走上前来，“请宁副总监入座。”然后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麻烦了。”宁默辰点了点头，踮起脚向场内走去。
“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副总在原地暗自沉思。
跟在宁默辰身后的秘书却心中翻滚，内心充满数不清的疑问，她默默走上前来，对默辰耳语：“副总监，那个负责人怎么泄露了其他公司的报价啊，这…，那我们的报价是不是要…”
“商场上惯用手段罢了，报价无需更改。”默辰眯了眯眼，神色平淡。
秘书听到这话，便赶忙把心稳了稳，紧紧跟在了默辰身后。
宁默辰落座时长长的会议桌早已座无虚席，她抬眼环绕四周时却看见一身黑色正装的南清默正朝她的方向看来，嘴角是冷峻的笑意，说不清是微笑还是嘲讽。
宁默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眼中却有微光闪动。
一场商业大局即将拉开帷幕，谁也说不清输赢。
3
跟一贯的格式一样，商谈会开始便是永恒矿业负责人冗长的发言，内容大致是收购案得到社会各界关注，我们矿业实力很强之类的话语，叽里呱啦一大堆。
“实力强还会被收购啊。”宁默辰听到身后秘书不满的嘀咕声，没有答话。
看着会场上大人物渐渐疲惫的神情，负责人赶忙转入了正题，刚刚与默辰谈话的副总起身，缓缓说道：“永恒矿业近些年的发展仰仗各位，希望接下来也能与大家保持非常好的关系。我们第一轮的竞标共有20家出局，在这里，也要恭喜在座的各位，你们都是第一轮竞标成功的公司代表。”他顿了顿，继续道：“在第一轮的竞标中，M&N与恩格的出价是前两名，我们今天也非常荣幸邀请到了两家公司的代表，现在我们请M&N的南总裁发言。”说完，他向南清默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南清默起了身，笔直的站着，还没开口仿佛就已凌驾于众人之上。他缓缓道：“如各位一样，M&N也对这次投标势在必得。我们这次将会做好充分准备。我们将会请福尔德律师事务所负责收购项目的法律事务，四大会计师事务所负责财务咨询和运营分析，顶级银行进行估值分析，整个系统下来，我们会最大程度保证收购的公平性，并且确保股权人的收益。
南清默停下来的时候，会场议论声早已不绝于耳，更多的是赞叹与妒忌。“不错，贵公司方案的确拔尖，不知宁小姐代表的恩格这边…”
看着副总斜斜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只老狐狸，在逼我表明立场呢。”默辰暗想，却还是起身向所有人点头致意。“M&N的方案的确非常的好，但恩格也有自己的意见与观点。众所周知，恩格是一个倡导全球化的公司，我们注重文化整合，也就是说我们会将原属意大利的永恒矿业与本土文化结合，防止文化疏离所带来的不利硬性，我们会邀请知名的文化研究员去探讨公司文化整合这件事情。另外，”宁默辰停顿了一下，突然，她看到了南清默投射过来的目光，识人知心本就是默辰的强项，但是，那个目光里有什么呢，冷淡，精湛，恨意，茫然？还有看不太清的……
她心中一惊，却还是咬牙坚持说道，“另外，我们会保留原矿业公司的所有高层，给予贵公司独立性以保证高效的运营管理。”
宁默辰话语刚落，却发现会场中一片静默。副总也一脸震惊，保留原管理层吗？这可是个香饽饽，很多人由于就是因为这个不肯将公司出手啊。
宁默辰还以为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好，她微微侧头，却发现秘书正一脸兴奋，向她发送着载满钦佩的光波，她满意的笑了笑。正准备坐下，却听到了南清默发难的声音，“我再补充一点，M&N为了这次收购，会以最快的速度建立国际投资有限公司注册资本，解决资金问题。”
这次副总完全震惊了，心里乐开了花，资金可以立马到手耶，肯定翻倍，看着一个个巨大的馅饼往自己头上砸来，他不仅不想跑开，还想被砸中呢。
却在这时，会场中渐渐有人察觉到恩格与M&N的刀光剑影，他们达成共识般的无人言语，只是静静地观望事态的发展。
“呃，看来M&N实力强劲啊。”副总在旁人的提醒下回过神来，尴尬地打着圆场。酒店外，风刮得越来越厉害，不断拍打在加硬的玻璃窗上，发出轰轰的声音，令人心惊。
宁默辰和秘书对视了一下，起身，缓缓开口：“既然如此，我也向各位展示一下恩格的诚意，也算是就前段时间恩格捅出的信任危机事件给大家一个解释。”宁默辰微笑着，却没了之前的冷清。“如果第二轮投标顺利，恩格将会直接进入股权合同转让谈判阶段。”
坚定的话语再一次敲击在每一个人心头。
“进入股权，谈判？”
“那不就是省去一般过程中签订备忘录，意向书的阶段了？”
原本肃静的会场再一次凌乱了，有的通知高层再次修改报价，有的在对永恒矿业进行重新估值，连副总都双手颤抖拿起手机准备通告这一消息时，南清默冷冷地发了声。
“进入股权谈判需要恩格股东们开会商议，更需要董事长亲自批复。宁副总监，你有这个权利吗？”南清默着重强调了副总监三个字。他清冷的眸子发出匕首般的光芒，盯着宁默辰，再不发一言。
默辰掠过一丝苦涩的笑容，你当真要逼我吗？
随后，她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是叶拓的未婚妻，是叶董事长的准儿媳，你说，我有没有这个权利呢？”说罢，她抬起目光，直视南清默，没有说话，半晌，南清默仿佛自嘲般笑了笑，“是我忘了，我思虑不周。”
这时会场早已不再沉寂，人们走来走去，对着手机嚷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有宁默辰和南清默两人，他们彼此对望着，想从对方眼中看到更多不一样的东西。
“辰辰…”南清默率先打破了沉默，勾起嘴角。
却到这时，宁默辰才终于看清了南清默的目光。
那些原来她看不清的，那么多的。
原来都是，
爱啊。
4
“轰隆隆－”远处传来几阵雷声，倾盆大雨还是在夜幕降临之前落了下来。
满天的乌云黑压压沉下来，仿佛压在人的胸口，令人无法呼吸。
天地间一片漆黑。
市中心CBD黄金住宅区内，一栋装修典雅的复式别墅也被笼罩在这一片漆黑之中。
南清默静静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之前，注视着这漫天雨幕。
“下午的会议，她也去了？”沐沁站在他的身后，脸庞如娇嫩的花瓣滴水欲出。
“嗯。”清默低垂着眼帘，没有看她。
“是我考虑不周，竟不知叶氏拿出那么大的底牌。”沐沁目光低沉，紧抿嘴唇。
“不关你的事，”清默锐利的眉眼里显出沉沉的疲惫，“最后的股权谈判应该不是叶氏准备的。”
“她自己决定的？”
“嗯，可是就算叶氏知道也会同意的，所以没什么所谓。倒是她自己这一招…”沐沁没有说话，等着南清默把话接下去。“既把恩格的信任危机解决了，又给第二轮竞标开出了不错的筹码。”
沐沁苦笑着，“你居然如此了解她，若是你们二人联手，岂不是无人能敌。”
似乎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南清默低低叹息一声，说：“怎么样，纬生回来了吗？”
“明天就到了。”沐沁冷冷道。“这次纬生带回来恩格在财务报表上出现的漏洞证据，足以让叶老头子坐一辈子牢了。”
“哼，这几年来你处处躲我，这次叶家出事，我必会让你亲自找我。”南清默的声音低沉着，却有着说不清的疲惫。
十年温和，十年儒雅，却因你一语执着，去争天下。
十年谋划，十年谲诈，却因你一笑无暇，出了偏差。
【第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