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缓缓散去,演武场中,两个身影也随之显现而出,一个持剑而立,虽微微气喘,却无一丝狼狈之相;另一个,也是持剑,只不过却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昏死过去了。
站着的,风度翩翩,淡青色的道袍没沾上一点灰尘,我闻剑闪耀着碧海丹心的光芒,俨然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另一边,卿离的布衣已有了多处破损,身上满是灰尘,只有右手还是紧紧地握住他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即使昏迷也不肯放手。
“不好!”
看到卿离昏倒在地上也有一会儿了,仍是一动不动,卿弦隐隐感觉有些不妙,暗叫一声,急忙冲到卿离身边探查伤势。
“完了,完了,第一次用奇云幻雾十三剑没掌握好分寸,看来下手太重了,这可怎么办啊。阿离哥,你吉人自有天相,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卿弦一下子没了主意,手忙脚乱间,便伸出手欲探探卿离的脉象。便在这时,原本“昏迷不醒”的卿离,忽的睁开双眼,左手一翻便扣住了卿弦的脉门,卿弦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右手如同套上了铁箍,丝毫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卿离右手中的铁剑已架在了卿弦的脖子上,满是灰尘的脸上亦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脉门被制,利刃横颈。
“你输了。”
卿弦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卿离,并没有接他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道:
“阿离哥,你这也太卑鄙了!”
卿离笑道:“你太大意了,咳,咳咳……”话说一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随着吐出一口淤血。
“阿离哥,你没事吧?!”
看到卿弦关切的目光,卿离摆摆手道:“我没事,多亏了你手下留情,方才那一剑若是切实斩在我身上,恐怕我就真的起不来了。”
卿弦一听,不禁又得意起来:“那当然了,这奇云幻雾十三剑可是当年鬼谷子祖师所创呢,咱们鬼谷‘卿’字辈的弟子一共也没有几人有资格练。”
“不过你还是输了。”卿离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道。
“哼,要不是你耍诈…”卿弦显然很是不服气。
卿离笑道:“少废话,愿赌服输,御剑术。”
“好吧,好吧。”卿弦不禁有些沮丧。
卿离瞥了他一眼,道:“行了,别拉着张脸了,我一会儿把冲虚剑法的总诀教给你,就当是看在你手下留情的份上了。”
“哟呼,阿离哥,你真是我的亲人呐!”
卿弦喜出望外,作势就要给卿离个拥抱。
卿离闪身躲开,道:“少废话了,快教我御剑术。”
“嗯,”在冲虚剑法的诱惑下,卿弦收起了嬉笑的样子,正色道:
“御剑术是鬼谷道术中入门级别的,也是众多道术的基础,因此并不难学,也不需要过分依靠内力。”
“御剑乃是以意念控剑,驭剑。御剑之术,以念力为本,心力为基,剑为辅。”
“剑本凡铁,因执拿而通灵,因心而动,因血而活,因非念而死……”
………
云梦山,太清殿上,殿内有些昏沉,祖师像下香炉里的香静静地燃着,一缕缕青烟笔直升起,便好似这千年大派自古以来的作风。殿内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的人有些沉郁。
殿内只有两个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站在左首的是个身穿紫色道袍的老者,背影看上去与年近半百的老人无甚区别,气度庄严,不怒自威。
若有鬼谷弟子在此,必然会认出,这便是闻名天下的鬼谷派执法长老,道号玄目。
而此时玄目眉头紧锁,正向身旁那人汇报着些什么。细看这人,他面容苍老,白须白发,双手背负,不似玄目般散发出迫人的压力,若不细看,或许会将他当做个普通老人。却不知这便是当今天下正道第一人,执掌鬼谷的玄清真人。
“掌门师兄,据从封魔涧侥幸逃回来的弟子说报,那封魔涧中不知何时生出了一种瘴气,这瘴气好似天生克制我鬼谷派心法,派中弟子一遇到那瘴气轻者内力全失,严重的甚至直接昏迷,我们此次派出去的精英弟子,几乎全部折损。这该如何是好?是否应该派门中长老再去查探?”玄目眉头紧皱,显然对此事颇为焦虑。
玄清叹了口气,悲悯道:“瘴气既是专克我鬼谷派内功,派长老前去也是无用。此次弟子折损牺牲皆是我考虑不周所致,明日让玄一师弟将这次遇难弟子的牌位入功德堂吧。”
玄目有些踌躇道:“师兄,这恐怕有些不符规矩啊。”
玄清道:“他们皆是为我鬼谷牺牲,为天下安危牺牲。功德无大小,凡事看本心。师弟,莫要过于固执了。”
玄目道:“师兄慈悲,但封魔涧乃是重要枢纽,也不可弃之不顾啊。”
玄清默然半晌,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之色。
“但也不能拿弟子的性命再轻易涉险了,昨夜我观星象,此次封魔涧之劫看似凶险,却亦有峰回路转之机。师弟不必过于忧心,再者言,正道又不是只有我鬼谷一家,紫霄宫,梵净寺等正道同僚也必不会不闻不顾的。”
听到“紫霄宫”,玄目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不屑,道:“梵净寺的大师们自是心怀天下,可紫霄宫的道兄们可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一心想要扳倒咱们鬼谷,正巴不得我们受挫呢,又岂会施以援手?”
玄清微微一笑,道:“这是天下事,并非我鬼谷一派之责。天下事自要天下人去管,他们紫霄宫也逃不脱。”
“可……”玄目还欲再说什么,却被玄清打断道:
“师弟,你修道多少年了?”
玄目一怔,也不知掌门师兄为何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便老实答道:“算来已有七十三年了。”
玄清微笑道:“七十余年的清心修行,你怎地还看不破这‘功名’二字?十丈红尘,‘功名情爱’最绊人心,这点上我们倒该向梵净寺的大师们多多学习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玄目闻言不由得冷汗涔涔,“师兄教训的是,玄目知错了。”
玄清听罢,摇摇头道:“为兄并非要教训你,只是最近总感觉将有大变,你这十年来修为未有寸进,便是‘功名’二字所扰,所以为兄才忍不住点拨于你。其实,这层道理由你自行悟透才是最好,只是时间紧迫,时间紧迫啊。”
玄清转身望向窗外,虽然隔着窗纸,但他却似乎能看到天外苍穹,没有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玄目看着师兄怔怔出神,也是不敢打扰,只得立在一旁等候。
许久,玄清收回了目光,却依旧是怔怔出神的样子。
玄清喃喃道:“若是‘他’在就好了。以‘他’的绝世之才,无论遭遇何等危难,想来我等也尽可放心。”
“师兄…”玄目忍不住喊道。
“嗯?”玄清回过神来,忽的微笑道:“瞧,转机来了。”
玄目正疑惑间,门外突地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掌门师兄,师弟玄一求见。”
“玄一师弟?”
玄目看了一眼玄清,意有询问之色。
玄清微微一笑,却不作答。
“玄一师弟,请进来吧。”
“吱——”太清殿的大门应声而开,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老者进到殿中,想必便是方才说话的玄一了,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粗衣布袍,灰头土脸的少年,正低着头,一副犯了错误的样子,衣服也有了些破损,正是卿离。
“玄一师弟找我何事啊?”玄清问道。
玄一对着玄清真人施了一礼,道:“本不敢随意叨扰师兄,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小儿卿离。”说罢,玄一看到执法长老玄目也正在玄清掌门身侧,突然一脚将卿离踹翻在地,喝道:“跪下!”
“启禀掌门,卿离自幼被我收养,这是派内众所周知的事情,然而他却并未拜入鬼谷门下,我也没有教过他任何内功道法,时常告诫他偷学鬼谷心法道术乃是大忌。想是我平日里对他太过放纵,他竟背着我偷学了御剑术,今日被我发现,便带了这小子前来向掌门请罪。”玄一顿了顿,看了一眼玄目,又道:
“这小子犯了大忌,我身为人父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请掌门一并治罪。”
玄清静静地听完他的话,神色平淡如常,打量了下跪在台下的卿离,问道:“只是学了御剑术吗?”
卿离嘟囔道:“是啊,别的我想学也学不到啊。”
“住嘴,你还想学别的?!”玄一怒斥道。
玄清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让人住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卿离,你知道不知道,偷学道术可是我派大忌。”
卿离点点头道:“知道,我虽也不想偷学,可不偷,我又怎么学?”
玄清摆摆手拦住又欲开口喝斥的玄一,继续道:“那你为什么要偷学呢?”
卿离犹豫了半晌,终于深吸了口气,道:“我既然住在云梦,生在鬼谷,便非学不可,我若不谙道术,就此浑浑噩噩度日,便要一辈子遭人白眼,一个自幼在云梦山上长大的人若是连半点道术也不会,非但别人瞧不起我,我自己也瞧不起我自己!”
人生于斯,便要有长于斯的本事,就好比兽群中的狮子岂能不会狩猎?学堂中的子弟岂能目不识丁?一个人的能力若是配不上他的身份,得到的大多会是嗤笑。不甘堕落的人总会挣脱困境,哪怕要冒上风险。
玄清闻言却没有再说话,默然不语。卿离只是,挺着胸,仰着脸,目光坚定地盯着玄清。霎时间,太清殿上一片寂静。
许久,玄清真人打破了沉寂:“那你愿意戴罪立功吗?”
“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