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日升,从第一缕曙光乍现,紫霄宫上下二百余名弟子,二十余位长老,以及宫主紫阳真人,便端端正正地候在紫岚山下,目光远眺,等待着远方的客人。
北方气候寒冷,不过一会儿功夫,一众人的衣服上,头发上皆是结了一层寒霜,却没有人催动内力将之蒸发。也不知等了多久,等第一批黑点出现在视线中时,天已大亮了,紫阳真人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人影,神色淡漠,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人影愈发近了,来的人是一众道士,约莫十一二人的样子,为首的五人皆披一身蜡黄道袍,余下弟子则是褐色,正是茅山派的标志。
看到为首五人的样貌,紫阳更是心头一跳,暗暗吃惊道:“竟然连数十年未曾下山的元辰子也来了,茅山派要搞什么鬼?”
心下虽然疑惑,紫阳还是瞬间在脸上堆满了笑容,迎上前去。
“元辰子前辈亲自前来,真是令敝派蓬荜生辉啊。有前辈领导,这次封魔祭可称之为百年之最啊。”
元辰子脸色苍白,仿佛大病初愈,听到紫阳恭维的话,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如此给了紫阳真人弄了个不大不小的难堪,茅山派众人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可紫阳身后的紫霄宫一众看到宫主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一些年轻弟子登时便议论起来:
“这病恹恹的老道是谁啊?好大的架子,连咱们宫主的话都敢无视。”
在他身旁有个年级较大的师兄道:“你还不知道啊,这位就是茅山派的掌门元辰子,如今已有近一百八十岁的高龄了,可是高出咱们宫主两辈的人物。”
那年轻弟子顿时不服气道:“年纪大就可以倚老卖老啊,谁知道他活这么久是不是活到那什么身上去了。”
毕竟有一众长老和宫主在此,这弟子也不敢将“那什么”真个儿骂出来。
他声音不大,此时人群也有些嘈杂,但元辰子和紫阳真人是何等修为,这丝声音又怎么能逃过他们的耳朵?
紫阳真人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道:“元辰子前辈远道而来,还请上山奉茶罢,也好让晚辈尽一尽地主之谊。”
元辰子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上山的意思,他不动,茅山派的众人自然也不敢动,这么一来,竟这么僵了下来。
良久,元辰子突然道:“紫阳宫主要不要考校一下贫道这一百余年光阴是否当真虚度?”他性情古怪,却也毕竟是一派掌门,也不好当众直说“那什么”,便换了个雅致一些的说法。
“这个……”紫阳也是早就听说元辰子性格怪癖,行事不拘常理,却没想到竟会如此怪癖难缠,竟在这个当口提出和自己较量一番。人家远来是客,若在自己家门前就先打了一架,这成何体统?
“前辈道法通神,各派中人哪个不知,谁人不晓?若有人不慎冒犯了您,还望前辈您念他童言无忌,便算了吧。”
紫阳只道他自恃一派之尊,怎么也不能与孩子较真,却不想元辰子瞥了他一眼,道:
“不知紫阳宫主道龄几何?”
紫阳一愣,道:“晚辈今年五十六岁,自六岁上得紫岚山,如今正好是五十年了。”
元辰子微微颔首,道:“与贫道一百七十一年道龄相比,确可算是童言无忌了。”
霎时间,紫阳真人的脸都黑了,身后紫霄宫的众人也是个个面露不悦,有的甚至已将手按上了剑柄。突然间,众人只觉得这寒风瑟瑟的隆冬腊月不知何时竟变得有些灼热。
“哼”,元辰子冷哼一声,天地间的温度骤然又被压低几分,他身后原本已有些支撑不住的年轻弟子,也不禁松了口气。
刚松了的气,下一瞬却又提起,元辰子和紫阳真人之间的压力陡然上升,虽不是针对他们,却也令众人倍感压抑。
“难道,两派竟要在这里打起来了?”这时,莫说是派中弟子,就连一众长老也不禁暗暗猜想。
“阿弥陀佛。”
“呵呵,两位真是好兴致,莫不是觉得这天太冷了些?”
一声佛号如黄钟大吕,一声轻笑若清风拂柳,霎时便将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消于无形。
放眼天下,无论身份,修为能在此时插上话的,除了净明大师与玄清真人,怕是再无第三人了。
闻得其声,元辰子也不回头,只是淡淡道:“你们两个小辈,鬼鬼祟祟作甚?”
玄清真人朗声道:“为得见元辰子前辈仙踪,小辈鬼鬼祟祟也值了。”
紫阳见得玄清二人到来也不禁松了口气,笑着迎道:
“玄清师兄多年不见,可是想煞小弟了。”玄清真人四岁入道,如今已有八十三年道龄,当是与紫阳的师父同辈,可紫阳此时却称之为师兄,倒是自抬身份了。
玄清也不生气,只是微笑。
净明大师站在一旁,神色淡漠,紫阳却已迎了上去,切声道:“大师一别便是五十年,我日夜思念,莫不是老天垂怜,终让我见得您一面。”言辞语气甚是恳切,只是那一声“大师”终已疏远。
净明闻言,苍老消瘦的身子微微一震,旋即便恢复平静,淡淡道:“施主早已身入道门,与老衲该当了无牵挂。”
紫阳道:“六年抚育之情,无真永生难忘。”
净明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非我佛门弟子,‘无真’二字还是忘却了吧。”
紫阳颤声道:“您……当真这么无情吗?”紫霄宫一众弟子亦是一片哗然,他们何时见过威严素著的宫主这般模样,顿时一片议论之声,只有年纪较长的几位长老明白其中因由,但也是眉头微皱。
净明沉默了一下,便道:“无情即有情,有情即无情,众生法缘,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施主莫要过于执着了。”
紫阳黯然,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师父……眼下……”他身后,楚流风突然唤道。
紫阳心头一震,他毕竟是一宫之主,自然之道这是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笑容又重新挂上脸庞:
“三位齐至紫霄宫乃是少有的盛事,紫阳不胜欣喜,一时间失了礼数,还请恕罪。”
玄清还过礼,心中突然一动,心道:“这几个小家伙看来是到了。”面上不动声色,轻咳一声,一旁的净明大师听在耳中,颔首会意。
原来在卿离他们启程之前,玄清曾交于他一张符咒,言明待他们成功潜入紫霄宫范围后便将符咒燃了,他这边自会有所感应,也好在必要的时候予他们一些接应。
玄清正思忖间,忽然抬头一望,便看到元辰子正瞧着自己,嘴角流露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玄清心中一惊,暗暗道:“莫非他也感应到了?茅山派当真不愧为‘天下符咒第一’!”
“北方天寒地冻,三位功力精深,不惧严寒,但总不能教派中弟子也在这儿陪着我们受冻吧。不如还是先到山上再叙如何?”
玄清和净明自然没有意见,紫阳便将目光投向元辰子,难得元辰子没有再与他为难的意思,颔首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