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的钟敲响了,相隔千里的云梦山仿佛也听得见,山间的云雾似在哀悼,不肯游动。太清殿中已得到了举丧的消息,但还有另外一个坏消息,相随而来。
半月前,鬼谷一行人已在玄清真人的带领下回到了云梦山,说来鬼谷弟子算是伤亡最少的,玄清真人虽受伤颇重,可回山之后,仅闭关一日,气色已恢复如初。又过了两天,失踪多日的卿离、卿颜二人也终于归派,卿颜体内的魔毒更是已经痊愈,而此时,终于有人想起了被他们遗忘多日的一件事……
太清殿的大门再次开了,卿颜应声走了进来,与往日不同,她换上了一袭白裙,大病初愈的娇颜少了几分娇媚,却多了三分清丽,配上这一袭素裙,恍若一朵白昙,让人不敢眨眼,生怕眼前的佳人会像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看到大殿上人都早早到了,卿颜吐了吐香舌,两步并作一步,到了卿离身旁站定。
大殿上,玄清与玄目正自坐着,卿离、卿颜、卿弦还有个身材魁梧的年轻僧人,神情肃穆,正是之前在各派会武时与卿颜交过手的无相。如今紫岚山一役刚过,各派均是伤筋动骨,此时他急匆匆地赶来云梦山,却不知有何要事。
见众人皆已到齐,玄清这才缓缓站起身来,道:“此番唤你们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从你们之中选出几位托付。经紫岚山一役,我正道各派均是损失惨重,虽成功抵御了魔界入侵,捣毁了他们藉以通往人间的法阵,但此刻却不是懈怠之时,昨日净明大师派无相师侄送信来说,他们在返回梵净山的途中,经过泗水,被一个身份不明的神秘人袭击,封魔坛亦被夺走,那坛中封印着魔龙之灵,若被放出,人间怕是又要徒添祸端,所以我意选出几名修为精深,机敏过人的弟子与梵净寺的同道一同联手,去寻回封魔坛,你们有谁愿去?”
玄清话音甫落,卿离已率先上前一步,他手中有应龙逆鳞,能感应到魔龙之灵的大致方位,此行必然是非他不可。一旁,卿弦刚刚转过念头,正欲踏前,却听玄清道:“卿弦,明日你随我一同前往茅山吊唁,封魔坛一事你就不必参与了。”
殿中“卿”字辈的弟子只有他们三人,玄清出言将卿弦留下,意思已是十分明了,卿颜心领神会,旋即也是踏前一步,与卿离并肩而立。一旁的无相也是记得她的厉害,至于卿离,更不必说,他在紫岚山上早已出了大名。此次追查封魔坛去向,敌情未明,人手之上自然是贵精不贵多,见到玄清真人派出这二人前往,无相自无丝毫不满。事情既已安排妥当,四人行过礼,变出了太清殿,卿离行在最后,将要踏出门槛之际,却忽然一愣,刚踏出的脚又生生收回。
“怎么了?”卿颜见他神色有异,便问道。
“没什么,你们先回去,我有些事要请教掌门。”话间,卿离的脸已变得煞白。
卿颜疑惑道:“真的没事?”
卿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你回去吧。”卿颜心中虽仍是疑惑,却也不好多问。
关上殿门,卿离再也按捺不住,飞也似地奔回了殿前,嘶声道:“掌门,您……您刚才说什么?!”其实方才他已听得清楚,十分明白,只是心中仍是不敢相信。
玄清瞧着他的模样,也是有些不忍,却还是说了:“颜儿……她已是时日无多了。”
声音已是真真切切地回荡在耳畔,卿离却还是不敢相信,那怕这话是出自他素来尊敬的掌门之口。
“掌门,您开玩笑的吧。”卿离低着头,道:“难道是魔毒未清?掌门您一定可以救她吧!”
玄清叹了口气,道:“她体内的魔毒已经根除。”
卿离道:“那是因为什么?!”
玄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若不知道,会好过许多。”
卿离道:“那您能救她么?”
玄清也低下了头,道:“不能。”
“那您就应该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啊!”卿离已豁然抬起了头颅,盯着玄清,玄清却仍是沉默不语,“玄目长老,您一定知道的,您告诉我好不好?!”
一向严厉的玄目此刻也似乎心有不忍,转过了头,不再看他。他们都知道,却不愿告诉卿离,与其是不愿,更像是不忍。
“难道……是因为我么?”卿离也隐隐猜到了不能让他知晓的原因。
突然,玄清身子一颤,似是被人劝回的样子,艰难地开口了:“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恍若一记重锤,狠狠轰在卿离心上,心思电转间他已猜到了缘由,不禁连声音也嘶哑了:“是因为我为她清除魔毒!?”
玄清道:“血乃人生身立命之本,无处不在,无所不达,时刻维系人之命脉。归尘之力太过霸道,虽然彻底清除了魔毒,却也给颜儿留下了不可逆转的创伤,眼下她看似无恙,周身气血却已然大损,根基受创,寿元耗尽,不出两年,便会暴毙而亡!”
玄清没说出一个字,便似有一柄利刃在卿离心上狠狠地剜去一块,待他将其中缘由道出之时,卿离脸上已失了血色,有鲜血从指缝流下,将殿前染红了一片。
曾经有句话,叫造化弄人,卿离不曾信;从前有人说,命运总爱开玩笑,卿离亦不信。但此时此刻,纵是再不相信,又能有什么办法?天命或许真的存在,或许冥冥中就有个人,不、是神掌管着人的命运,不时给人开个玩笑,却足以倾覆人的一生!天命,或许就是专门惩治那些不信之人,教你臣服,你愈是不信,所受的苦楚就愈是深刻。
本以为是救了她,没想到却是害了她!
“这不怪你,要怪便怪我吧。”玄清似乎说了多余的话,卿离听着,却像没听到,他怪不得别人,只会怪自己,怪自己的无能、无力!
……
映月坪上,卿颜正环膝坐在草坪,衣袂飘飘,恬静动人,她在太清殿前等了半个时辰,却仍不见卿离出来,托了殿前守卫的弟子给他带个口信,自己便回到了住处,到了屋前,却又不知怎地,心中烦闷得很,便在这映月坪上坐了下来,清风拂面,盼能带走些许烦忧。
刚刚坐下不久,便见远处一道红影渐渐放大,不一会儿便到了近前,只见它不过拳头大小,浑圆赤红,一身皮毛甚是水亮。卿颜的心情也不禁好了一些,笑道:“小山楂,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呢。”说着,便要将山楂揽入怀中,这次山楂却是早有准备,一个闪身便躲开了,嘴里还哼哼着老大的不满,却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么一抱。
山楂道:“我看是你早就把我忘了吧。”
卿颜道:“我怎么会忘了可爱的小山楂呢?”
山楂突然有些严肃地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卿颜幽幽道:“谁会没点心事呢?”
山楂缓缓飞到她身旁,虽是一脸严肃,样子却着实有些滑稽:“是因为家里给的期限要到了吧?”
卿颜微微颔首,却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了胸前。
山楂打量了她一下,突然神色大变,道:“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吗?”
卿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还有三个月嘛,还不算短。”
山楂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的身体!”
卿颜有些疑惑道:“我的身体怎么了?”
山楂叹了口气,道:“果然你还不知道啊。在紫岚山上,你遇到了什么?”
卿颜道:“我被人暗算中了魔毒,是因为这个么?”
山楂摇摇头道:“你体内魔毒已除,不会是因为它。我看你身体根基已然受创,成因应该是与血液有关,是谁跟你有这么大怨仇?”
卿颜静静地听它说完,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山楂道:“我不仅能洞察人的心思,还包括身体呢。”
卿颜突然双手环胸,笑道:“那你不是个小流氓吗?”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卿颜不再笑了,又将头埋在了怀中,沉默不语。
良久,她道:“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山楂道:“两年吧。”
卿颜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
许久,山楂道:“你知道是谁对你做的吗?”
卿颜忽地抬起头,轻轻掀起右腕的衣袖,露出三个细小的淡红色疤痕,展颜一笑:“你看,这梅花印很美呢。”
那一刹那,似乎有花开了,在隆冬腊月中,开了……
太清殿中,静默已持续了好久,空气似乎都已经凝固,卿离忽然抬起头,道:“掌门,等寻回封魔坛后,我想离山一段时间。”
玄清颔首,算是答应了。
殿门,开了,玄清站在殿门前,仰起头,望向那冥冥之中,似乎在问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