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有什么事吗?我头有点疼,让我静一会。”
“唉——老于,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眼下这局面……也不是你几天不合眼就能解决的。”
“不!总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老于,我也要走了。”
“什……老杨!”
“唉——老于,听哥一句劝,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认的认,该放的,还是放下吧。”
“我怎么放得下!怎么可能放得下!二十年的心血!老杨你跟我说我怎么放得下?!咱们几个兄弟当年一起过来时是怎么说的?你……一定有办法的,老杨你知道的,我们哥几个总有办法的……”
“铺子摊太大了,你……算了,不多说了。我先走了,老于你也……唉——”
“老杨!”
……
“我知道,我记得的。老李,再给我一个礼拜……不,三天,只要三天!看在我们这些年的交情上,再宽限三天吧老李。我一定……”
“不不不!老李你相信我,真的最后一次,就三天!”
“别别!别挂!别挂电话!老李,求求你了,真的帮老哥我一次吧……我知道我知道,我懂我懂……不不,还有机会的!我不认命!相信我,老李……”
“喂?老李!老李!”
……
“梅芳!梅芳,求求你别走!我会解决的,都会好起来的!”
“哼!姓于的,你看看你现在这幅德行!我信你多少次了,你说!结果呢?!”
“不不,最后一次,再信我最后一次!求求你!至少,至少别带走秋秋……”
“放手!姓于的你放手!留下秋秋让他跟着你喝西北风啊?!算我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娘儿俩吧!”
“不,求求你,日子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啊……”
……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认命?!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
“所以,你才一直徘徊在这里么?”墨子墨看着眼前静静悬浮的黯淡光点,怔怔地问道。
混沌的迷雾已经散去,四周的环境回到了现世。
依旧是那个破旧的工厂仓库,空旷,仅余灰尘与杂物。没有丝毫灯光,只有墨子墨眼前漂浮着的光点。
那是人一生的投影,闪烁着饱含酸甜苦辣的亮光,在夜色中投下仅有的淡淡光芒,却传不出三步便被黑暗吞噬。
“我并不能体会,你的感受。也无法回应,你的期盼。”墨子墨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只是一个……连自己的人生也才刚刚起步的普通人啊……”伸出手,接住一缕光,却感觉沉重得无法承担,他只能低声喃喃道,“但无论如何,都结束了,不是吗?不管多不甘心,不管多不想认命,无论爱过恨过……走吧,离开这里吧。”
仿佛听到了墨子墨的话,光点微微颤动,愈发黯淡,下一瞬间却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并不刺眼,但刺破黑暗,似乎想在这世间留下些什么般,照亮了仓库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瞬间闪耀过后,它终究缓缓消散在了空气中,不见一丝存在过的痕迹,只余墨子墨坐在原地,怔怔出神。
“怎么样?”一只手按在了墨子墨的肩上,熟悉的声音传来。
“感受到了吗,这份责任?”
墨子墨并没有回答,只是发了会呆,然后默默起身,向仓库外走去。
门外,洛伊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天空中弯月投下皎洁的光,微风吹过,带来海的气息,在他耳畔诉说着这个平凡的,却又不寻常的夜的故事。
……
回程一路沉默,没有人说话。
墨子墨倚着车门,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从荒芜走向繁华,恍如隔世。
直到车在校门口停下,江哥才重新开口。
“那么,三天。三天内,告诉我你的决定,要不要加入我们,OK?”江哥看着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的墨子墨,说道。
“好。”墨子墨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江哥笑了笑,随即想起了什么,手向后座一招,“对了,还有这把剑。名为‘别离’,是我当初的配剑,现在对我也没什么用了。看你刚才似乎用得挺顺手的,那就先帮我保管着吧。”
墨子墨一怔,下意识地接住递过来的三尺青锋。
“呼——终于都搞定了,那我就先走啦。回去眯一会,待会还要做巡视工作,真是劳碌命……做个好梦哦,小墨墨,小伊伊。拜拜!”
破车吭哧吭哧地绝尘而去,余下墨子墨呆呆地看看手里的剑,又看看远去的车背影。
“等等!等一下!”猛然回过味来,墨子墨忙不迭地吼道。
当然,吼归吼,没有任何回应便是。
“卧槽!之前被坑的帐还没找这货算,眼下又被坑了……话说这玩意儿是管制刀具吧?先不管用不用得着,老子拿头来保管啊!这会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的吧?!”墨子墨虚着眼,蛋疼地看着手里锋利的长剑,随即将求助的目光投下一旁的洛伊。
“那啥,洛伊同……”
转身,离开。
“我去!好干脆!”看着干脆利落地扭头就走的洛伊同学,墨子墨也是惊了。
“喂!等等!洛伊同学!”但在原地踌躇了半秒,他还是抹了把脸,提着剑腆着笑追了上去,“嘿嘿。我说,洛伊同学啊,你看这……”
……
**********
“哟,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诸葛谕推开天台的门,笑着招呼道。
“呼——”墨子墨放下手中的啤酒罐,吐了口气,从地上拿起新的一罐丢给诸葛谕。
“想些事情。”
咔嗤——
诸葛谕接过酒,走到墨子墨身旁坐下,拉开拉环,浅尝一口。
“在想什么?”
“一些有的没的。”墨子墨眯起眼,看着夜色下灯火通明的远方,任舒爽的晚风吹过发梢。
在那里,看不清楚的地方,这所城市中的人们来来往往,奔波劳碌,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充满希望的、亦或绝望地活着。
“你说,人活在这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仿佛自言自语般的疑问。
“哈哈。怎么突然想这么狗血的问题了?”诸葛谕显然没预料到墨子墨会这么问,不禁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就是突然想到,”墨子墨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个问题的幼稚,也不禁摇头笑了,“算了,我就随便问问。”
“呵,”笑过之后,诸葛谕呷了口酒,想了想,然后开口,“该怎么回答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啊,这个年纪……话说我是我们寝室最小的吧?虽然不知道你的具体生日,但胖子和流氓都比我大,要说什么人生感悟之类的也轮不到我吧?”
“切,看你平日的表现,还以为你是知心大叔呢。”墨子墨撇了撇嘴角。
“靠!我平时看起来有这么老吗?”诸葛谕闻言也是少见地爆了句粗口,随即也笑了。
“不信你问流氓和胖子呗。”
俩人举起啤酒罐碰了碰,各自喝了几口,然后一起看着夜空静静发呆。
这几天天气一直很好,入秋后温度降了下来,但还未显冷意。夜空中少见的闪烁着几颗星辰,并不显眼,但足以让人欣喜。
“以后打算就这样了?”
“嗯?”
“我是说毕业以后。就在现在实习的这家企业待下去了?”
“不知道啊……”诸葛谕摇了摇头,然后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个温暖的弧度,“小月可能受不了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吧,她就是那种性子……我随她。”
“嘁——”墨子墨不爽地一口喝掉罐中剩余的酒,将啤酒罐顺手捏扁,“万恶的人赢,我看你还是去人生的火刑架上度过余生吧。”
“喂喂,也不用这么咒我吧?”诸葛谕只是不在意地耸耸肩,一副已经听惯了这种诅咒的样子,“那你呢?”
“我?”
“对啊。胖子是学霸,保研应该没什么问题。流氓说如果保研不成的话就准备考研。我们寝室就你还没决定毕业的出路吧?”
“我……”墨子墨低头又摸出一罐啤酒,打开。
“再说吧。”
“也行。不过该考虑了,都大三了……应该看得出来的吧?虽然嘴上没说,但胖子和流氓也都挺替你着急的。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话直说……”
“哦?你们挺厉害的嘛,什么都能帮?”
“嘿嘿,看情况啦。”
“嘁——还以为你们能介绍个妹妹什么的。”
“哈哈,小月不是都介绍她妹妹给大家认识了么。怎么样?是不是很合你的胃口啊?”诸葛谕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得得!打住!”墨子墨打了个冷颤,忙不迭地止住了这个话题,“合不合胃口两说,她姐姐那关我就有些蛋疼。也就你厉害,能扛得住。”
看着墨子墨那副怂样,诸葛谕也是冷俊不禁。
“小月其实挺温柔的啦。”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不信。”
然后两个人就无聊地笑了起来。
笑罢,俩人又开始盯着夜空发呆。
墨子墨躺了下来,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口气:“啊——好想一直就这样像条咸鱼一样活着啊。”
“哈哈。”诸葛谕手拨动着易拉罐的拉环,看向墨子墨,“怎么一副老年人的口气,这不像你啊。”
“哦?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唔——想听实话?”
“废话!”墨子墨翻了个白眼,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话太难听的话,我保留揍人的权利。”
“呵呵,那我也保留反击的权利咯?”
“嘿嘿,来啊!别到时候打输了哭哭啼啼地找晓月妹子告状哦!”墨子墨恶劣地笑道,举起手中的酒。
碰杯,喝酒。
“呼——”诸葛谕吁了口气,想了想,才继续说:“怎么形容呢……黑子,你没什么目标吧?”
“嗯?”墨子墨明显怔住了。
“其实当时刚来这儿时看到你,我就能感觉到的。黑子,有些迷惘吗?”
墨子墨沉默了一会。
“呵,有点吧……这很重要吗?”
“唔——说重要的话,也不是一定必要。”诸葛谕低头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有个目标的话,会活得有动力一点?想着路尽头憧憬的风景,总归能让路途轻松一些吧。”
“喂喂!这幅中年大叔熬的劣质鸡汤般的口吻是什么鬼?”墨子墨虚着眼吐了个槽,“感觉有些理想主义啊。”
“哈哈,就当是做梦呗。”诸葛谕笑道,“不过我们都还年轻啊。人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做做梦,难道还得等老了?”
“嘁——还说自己不是大叔。”
“喂!在这么说小心我……”
“爱转角遇到了谁,谁是……”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对话。
“喂,胖子,怎么了?”诸葛谕接起电话。
“我X,猪哥你和黑子人呢?你俩跑到哪里搅基去了?快回来开黑啊!”扬声器里,传来胖子熟悉的叫声。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来。”
挂掉电话,诸葛谕站起身,看着墨子墨道:“听到了?那俩家伙叫咱们开黑呢,怎么说?”
“你先去吧,你们仨先排一把,我再待一会就来。”墨子墨回道。
“那行。”诸葛谕也不催促,喝掉手头剩余的酒就转身离开,不过走到楼梯口时想了想,又回头补充道,“也别想太多,如果有些选择一时半会无法下决定的话,不妨顺着心意先往兴趣更大的一边走。哪怕最后发现选错了,也总比犹豫不决错过的好。”
“知道啦知道啦,大叔!”墨子墨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吧滚吧!”
“哈哈。”诸葛谕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天台上恢复了安静,只有易拉罐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偶尔传出。
独自躺在天台上,吹着风,喝着酒,墨子墨想着这些天足以称得上奇妙的经历,想着诸葛谕刚才的话,想着从前。
那是七岁的时候吧?记不大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很小的时候独自流浪和待在孤儿院的日子的记忆开始模糊,很多细节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般记不起来了。
小时候的记忆中最清楚的,还是那年午后。
蝉鸣阵阵,稚嫩的欢笑声传来。他独自坐在走廊的阴影处,看着院子里其他孩子玩着游戏。
“为什么不一起去玩呢?”
不知什么时候,一对年轻的夫妇站到了他的身旁,其中那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开口问道。
他并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只是坐在那里,孤僻得仿佛要将这个世界隔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男子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只是又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跟我们走吧。我们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
第一次,他诧异地抬起头,看向这两位陌生人。
他看到他们闪着鼓励的光芒的眼睛,看到他们嘴角温暖的弧度,也看到他们伸出的手。
鬼使神差的,他也伸出手,微微颤抖地,犹疑地,好奇地,递了出去,然后被一双更大的手包裹。
那是第一次,他感受到这世上,一种名叫温暖的温度。
……
坐起身,掏出手机。
“喂,妈,是我。”
“没什么事,就是跟家里通个电话,开学后还没打过电话……”
“嗯嗯,最近都没再做噩梦了,一觉睡到大天亮,睡得可香了……胃口也好,最近吃得还挺多,不信回去您垫垫,都胖了……”
“家里没什么事吧?……嗯,那您身体呢?……嗯嗯,那就好。您注意休息啊,别累着。还有老爸,您看着他少抽点烟……对,您就直说,写不出来就写不出来,抽再多烟也不会烧出灵感来的……”
“嗯嗯……好的好的……对了,妈。这学期可能有点忙,我就不回家来住了……不用不用,虽说咱家算得上郊区,但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你们想见我不是随时能来嘛……”
“嗯,知道……哎哎,我会注意的……嗯嗯……好好……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您还不相信我吗?”
“啊?女朋友?呃……哦……哦……嗨,您儿子我什么样您还不知道,小姑娘不要太多……嗯……哦……啊?结婚?这……太早了吧?我……欸……嗯……哈、哈哈,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哈,我先挂了,拜拜拜拜!”
“我去!”挂掉电话,墨子墨心有余悸地擦了把冷汗。
“现在的家长都这么急吗,太可怕了。”嘴里吐着嘈,嘴角却扬起温暖的笑。
又想起那个时候,他有些茫然地坐在病床前,握着那只手,感觉不到熟悉的温暖,只有一片冰冷。
“对不起啊……”面无血色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她勉强地轻声说着,“让你担心了。”
明明自己都这样了,开口的第一句却是对不起。
“明明说好今年要一起去看……我却这幅样子……”
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你这孩子……不管以后怎么样,我和阿羽都希望你啊,能像个普通孩子那样吵吵闹闹,无忧无虑地,笑着走下去……”
……
“呼——”长出一口气,将酒喝尽。
墨子墨站起身,走到围栏前,往下望去。
三三两两结伴的学生打闹着,有人进楼,有人出去,隐约有欢笑声传来;远处,教学楼仍灯火通明,有人仍在上课,有人在自习,他们各自为着某个目标而奋斗着;再远一点,那是热闹的市中心,车水马龙,奔波者,拼搏者,狂欢者,随波逐流者……
就是这样的一所学校,就是这样的一座城市,承载着无数的一生,见证着数不尽的成功与遗憾,欢笑与泪水……
渐渐握紧了双手,墨子墨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