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风,转眼间,就到了另一个山头。
嵩山,百木密布,风起林涌。枝叶叠叠重重,遮挡了几分九天上的暖阳,却无法困锁住远道而来的花香。时值五月,空里流暖,昼间的风不停歇地掠过离离原野,穿过林间每一抹绿影的发梢,也将这花香,跋山涉水,带到她的身旁。
密林之间,只有一位姑娘,俯身于丛木之中,长发倾泻铺展于周身,高处藤草上的花飘落而下,簌簌地,缀满发间。她低垂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草木吐露的水汽,在细碎的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却和谐地映照着四围的葱茏,苍翠碧绿,好像她原本就属于这里。她拈着一枝芫花安静地看了许久,透亮的眼睛似乎已经游离了眼前这枝布满细小花朵的精致之作,眼前只有一抹淡紫的影子,只是可能还会随着风,不时地轻摇摆动。
直到身后电话响起,她才骤然回过神,站起身来,拿下挂在树枝上的背包。
电话是发小叶然然打来的。
“芫芫,你在哪儿呢?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快走啦,我们该下山了。”刚接通,电话那头便传来了焦急的声音。
段芫看了一眼表,这才突然意识到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而大家定好下午五点在山下集合。
“不要担心,我就在那片小林子里,大概半小时就可以到山底,我这就下山。”段芫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山路,山路依旧是来时的那样,深远得似乎没有止境,可毕竟走过一遍,她也清楚行程长短,这片树林走出后就到了直通下山的大道了。
“那你小心啊,我们在山下等你。”
“好,半小时后,山下见!”
“哎,芫芫,还有,你记得下山的时候千万......”话说到一半,电话突然断了。
在这片密林里,信号本来就很微弱,电话打不通都是常事,段芫心想叶然然肯定又是各种不放心,要嘱咐她下山要走大路不要走小路什么的,可是说到底都是满二十周岁的人了,彼此却还是拿小时候那样对待,她也就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发小对她如此无微不至了,想到这里,她无奈地笑了笑,背上背包,沿着来时的路走了过去。
五月的天的确明媚温暖,可下午一至,整个林子便暗了下来。虽是时处暖季,可此时这阴翳的树林间却已经升腾起凉气,氤氲着一片薄薄的山雾,段芫顿时觉得手心生凉,便不由得呵了一口气搓搓双手,她也稍稍感觉暖和一下。毕竟,向来手脚冰凉的她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将近六个小时了,她自己都不清楚这段时间怎么过的如此之快,她觉得就连自己看着芫花发呆度过的时间也不过片刻而已,可转眼间日已西沉,她由不得多想,赶紧向着密林的尽头快步走去。
此次前来,段芫是和班级小组一起来采集草药标本的,发小叶然然听她说要来嵩山采集标本,兴奋了好久,执意跑过来一同上山,她说要认识认识草药。
一路上山,大家都只顾玩着自拍,权当游玩,最多只是在路边的草丛里转转,便再也不肯费力去找寻什么标本。可对于段芫来说,她是从心底里喜欢草药的,她觉得每一味草药都有一种神秘感。如今,转眼间上了大二,她也只是在书本上认识到这些富有灵气的小家伙,却不曾有机会接触有生命的,所以,此次能来到嵩山,对于她来说是事关重大的。她终于能用指尖去触摸叶尖的露珠,终于能仔细地端详这些花草的模样,如此珍贵,她便也不会轻易错过。
段芫生在小城镇,没有被娇生惯养的她,凡事追求独立,无论什么事情都拼力去做,吃过苦,也落过泪,造就了现在坚强不屈的性格。她有着看似柔弱的身躯,却没有其他女生的娇气,反倒是勇敢无比,对于一些别人看来有难度,或者是根本不敢去做的事情,她都敢于去做,当然,这次也不例外。当别人还在路旁的树荫里乘凉拍照时,她却默默地走进了那少有人去的山林。之所以说人迹罕至,是因为就连林间的小路,似乎都是闲置了好久,无人踏足,小径上已被杂草生长掩盖。可是,段芫知道,越是如此,便越能发现珍贵的东西。
这片林子像是已经被人忽视了一般,处在名山一角,却很少有人问津。段芫进来的时候,叶然然也跟了进来,可是刚走了不久,叶然然看着眼前漫无边际的林野,还不知要走多远,心里便打了退堂鼓,不想再走下去了。于是她原路返回去找了大队伍。段芫只身一人在深林中前行着。她的执着或许难以理解,因为对她而言,前方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宝藏,都生长着令她惊喜的圣灵,她是充满期待地在丛林中一步步前行的。
从入林到此处,来的时候不知不觉的经过了,用了多久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估摸着大概半小时的行程,她觉得这对自己而言是完全没问题的。
眼前的迷雾渐渐升起,段芫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四点二十了,可前面的路依旧蔓延无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已经身在深林之中了,想要走出去,半小时肯定不行。想到这里,她便随手掏出手机给叶然然拨了过去——没有任何奇迹,就跟之前叶然然给她打电话一样,依旧是打了好几个都无法接通。毕竟,在这里,能打通电话才是怪事。
看着阳光一点点暗了下去,手表上的时间依旧一分分毫不停歇地走着。眼看着马上就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心里难免有些焦急,电话依旧打不通,她犹豫了片刻,便重整背包再次出发了。
这会,她加快了步伐,沿着依稀可辨的小径走着。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了,可这片林子就像没有边际,永远走不到尽头一般。
段芫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小事。她取出指南针,跟着指南针的指向继续前行。
可是,夜幕,终至。
夜里的山风不减初春的寒凉,草木之间凝结的细小的水珠升腾聚集在一起,困锁在山林间,凝成更浓的山雾,模糊着前路,山风陡然侵入,也因水雾变得更加阴冷。
段芫从小不怕黑夜,她相信这个世界没有什么鬼神之说,所有的传言不过是人们闲时杜撰出来的文章。她不惧黑暗,更无惧鬼神。
她打开手电筒,依旧大胆地走着。直到眼前出现当初用来挂背包的枝杈她才停止脚步。
一切都如此相似,以至于树下的草丛中还有她摘下芫花的痕迹。此时,她确定这两处绝对是同一个地方了。想到这里,段芫心中不禁颤动了一下。她站立片刻,随后走过去,重又把背包挂在那个枝杈上,想要停下想想要怎么办,却发现枝杈上面多了一个东西。
她眼睛靠近枝杈,同时将手电筒的光聚集在那个物件上,却发现一闪而过的光亮。她定睛细看,才终于看清,那是一个用红色丝线串起的一枚铜币,铜币还很新,光滑的表面闪闪的映着光芒,在黑夜里很是耀眼。
她取下那根丝线,将铜币置于手心,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因为那铜币本身就是新的,所以字迹都很清晰,只是段芫看起来有些奇怪——天禧通宝,掂一掂分量还很足,看来是真的铜币了,可是,谁可能在这里挂一枚铜币呢,挂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祈福?那为何偏偏又是天禧通宝的铜币,并且还是如此崭新的一枚?不管怎么说,段芫都可以确定了——在她离开之后,肯定有人来过这里,并且驻留了片刻。
四点以后山上有人纯属正常,即便在游览的淡季,对于嵩山这样的名岳,游客依旧络绎不绝。
不过回头看看这丝线,做工也很精致,不像是什么一般的祈福的带子,更何况,如此细窄的面。又该如何写什么寄福语呢?再者说,好端端的,谁会在桑树上祈福呢,这是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
她看着手中的铜币——天禧通宝,喜欢历史的她当然会记得,这是北宋天禧年间的铜币,距今也有好多年了,竟然还能如此完好地保存下来,实属难得。她快速用手机拍了一张,托在手心继续看着,打算临走前将它重挂上枝丫。
此时,她在看铜币,也在想着今晚的行程。
眼看着已经八点了,自己却又重返到起点,雾气隐退下去也要等到明天太阳升起了,很显然,山雾太大,她根本不明方向,或者说,她彻底迷路了。不过,最让她不解的是,她分明一直在沿着指南针的方向走着,为何又回到原点了呢?
她取出指南针,才发现指南针已经不听使唤了,指针不停地转动着,跟刚才行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此时就连指南针也靠不上了,看来是彻底无法走出去了。不过,最重要的是,发小那边还完全不知道,离五点已经过去好久了,或许大家都已经先走了,或许发小正在想办法找到她。可即便大家等不到自己,重新上山来找的话,她也并没有听到附近有什么动静,甚至就连其他游客的声音都没听到,更何况现在已经八点,雾气很大,就是想找也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找到。
她无法想象,叶然然等不到她后焦急的样子,这个关心到几乎包揽饮食起居的发小,似乎每天都在询问她的行迹,对于向来勇敢无畏的她却一直放心不下,她也就随她去了,有这样一个发小不是莫大的幸福吗?可是,今天已经失去联系已经四个小时了,不知叶然然得担心成什么样子,估计只电话就打了上百个了。
目前虽然没有什么办法,可段芫想到这里,还是不禁笑了,毕竟,万里严寒也无法匹及心里这方寸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