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清醒过来时,战场上的敌人也近乎消灭殆尽,空中再没有任何敌人集群,仅剩地面的一些残余个体。身下一层层的尸体已经堆叠得足有一层楼高,他根本没有历经战斗后的疲惫感,反而还仿佛充满了活力,精神方面也无比充沛,记忆方面也十分清晰。
他记得每一次挥击,每一次斩杀,也回想起了被锯成两半的格雷格。陈锋仔细回忆一下格雷格的所作所为,先是一股止不住的愤怒从心底涌起,被他强行压下去后又被一阵阵悲凉取代。
“为什么?”他十分不解,其用意昭然若揭,但其动机无从考据,“不过才见面不过几分钟,为什么这么敌视我,甚至到了必须置我于死地的程度?”
他对于杀死格雷格的结果并没有任何歉疚,当时那种状态的他只是感受到一股让人作呕的恶意,下意识地用实际行动回报而已。
陈锋悲凉是因为他虽然足够坚强,但之前面对的也不过是一些职场上的勾心斗角,未曾经历过这种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恶意。他们这些地球人像是蛀虫一样苟且求生,像是流放者一样挣扎度日,离开了熟悉的自然、熟悉的科技、熟悉的社会,但却仍然秉持甚至放大了以前的恶习。他呆愣在原地想了很多,但思绪却越来越乱。
然而这里是战场,不是公寓,他忘了这里有更多的生物比格雷格更想置他于死地。
一名外表特殊的敌人偷偷向陈锋靠近。它的身体特征辨识度极高,四肢取代了毫无区别的触手,粗壮有力,尖端分叉呈爪状;头部形状鲜明类似恐龙的脑袋;尾巴细长而柔软,密密麻麻的锯齿盘踞在表面,从尾根一直延伸到尖端。它的移动方式异于它的同类,利用着它的爪子和明显的关节形状,像是狼一样伏低身子接近陈锋,等待到达能够发起致命一击的距离。
抬头显示器及时侦测到了敌人的攻击意图,但敌人反映异常地快,陈锋刚来得及转过身就看到一道红色的影子扑上来把自己撞倒在地。这种敌人并不像之前炮灰一样的敌人只知道无脑地攻击,它绕过了护盾遮盖的范围贴到了机甲左臂上,两条后肢盘住机甲左肩,前爪插入了机甲肘关节。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中左臂齐肘而断,陈锋也失去了赖以防御的护盾屏障。
他并没有经历过断臂,但手肘处如实地冒出了剧烈的疼痛,痛感使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呼吸节奏被打乱,挥出去的右臂自然也变得软绵绵力道尽失。敌人揪准了这个机会将机甲的右臂也齐肘扯了下来,陈锋被汹涌的疼痛占据了意识,失去了抵抗能力,机甲瘫坐在地动弹不得。附近零散的敌人也发现了失去反抗能力的陈锋,准备一拥而上将他的机甲撕个粉碎。
就在敌人对准驾驶舱准备痛下杀手时,战场上传来了一声钟鸣。与战斗开始时吹飞全场烟尘的那一声不同,这一声钟鸣像是瞄准了陈锋的方向,迅速推飞了路径上一切事物,清理出一个呈锥形的空白区域。陈锋机甲的四肢因为没有牢牢抓地,也被推出了十几米远。身前的敌人们有所察觉,刚刚侧身扑出一小段距离,但并没有离开冲击波的范围,只能悉数被远远地推飞。
亚历山大的机甲拖着长长的尾焰破空而至。他追上了半空中一名被吹飞的敌人,双手掐住躯干凌空将其撕成两半。紧接着又几个点射将其余附近的敌人尽数射爆,干净利落。
“谢谢……”瘫坐在地的陈锋缓缓从痛觉中恢复意识,正好见到了这一幕,口干舌燥地向他道谢。
“陈锋……”亚历山大的声音有一股说不出的低沉,“……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察觉出了亚历山大的的语气,陈锋一阵失声。失控杀人并不是逃避惩罚的理由,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惩罚在等着他,只知道现在最害怕的就是亚历山大把他就地处决。
“……我知道。”
听到陈锋回复的亚历山大没有说话,抬抢将暗中接近的一名敌人射杀,收起左臂的护盾,伸手按住了陈锋的驾驶舱。陈锋的机甲发出一阵开关开启的声音,驾驶舱部分从机甲中脱离开来,被亚历山大的机甲抓在了手里。
陈锋见状长长松了一口气。既然没有当场处决,那么他应当还有活命的机会,只是今天一天之中接连两次害死别人,不知道将会是什么样的处罚等着自己。
战场上敌人最后的反扑被彻底击溃,天上地下再没有任何能够动弹的敌人。海森军方很早就结束了对天空的攻势,等到亚历山大等人自行了结地面的战斗后才开始地面清理工作。双方之间不闻不问,虽然身处同一片战场,但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伤痕累累的机甲们跟随者亚历山大的身影回到了地下基地中,驾驶舱打开,显露出一张张疲惫的面孔。他们目送着被亚历山大抓在手里的陈锋去向基地更深的地方,神色更多的是防备与忌惮,或者冷漠。
陈锋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哪里,直到驾驶舱一颤,他才感觉出应该已经落地。驾驶舱门自动弹开,外面是一条走廊的尽头,正对着的是一扇紧闭的钢铁大门,门正上方写着一个大大的英文字母“Z”。
“我们的能力有共同之处……”亚历山大没有离开机甲,声音从扬声器中投放出来又被高大的走廊墙壁反射,形成阵阵回音,“那就是没有办法对彼此造成直接的伤害。”
“即使能够用能力扭断钢筋,却也没有办法直接扭断同类的脖子。没有人能直接对同类造成伤害,即使是我们这些被送到前线来的人也一样。”
“但你不同。”
“格雷格到这里已经五个月,虽然乖张,却不疯狂。他敢在战场上做出这种事情,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自从你出现开始,他的精神状态就开始变得不稳定。”
“鉴于你的情况,不管是恩怨也好,‘不知道’的能力也好,这里将是你这五个月里的一切。五个月后,如果你还活着,你才有资格再次见到太阳。”
“好自为之。”
……
大门在身后重重落下,陈锋心底满是五味陈杂,既有暂时逃得一命的侥幸,也有对未来遭遇的忧虑,以及对未知Z区的恐惧。就像之前提到的,他并不后悔杀死格雷格,也甘愿承受夺人性命的代价。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没想过能侥幸逃脱制裁,只希望在此基础上能够看到更多的世界,了解更多的知识,想在这个宇宙中走得更远。
根据亚历山大的表述,这里应该有足够夺人性命的危险,也有能让人逃出生天的希望。没有任何的提示和指导,不知道在这里会遭遇些什么,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脚掌刚刚踏实,一股寒意蓦然覆盖了他的全身,他甚至可以看到呼吸中的水蒸气液化的样子。不管是飞船还是刚才的休息室都足够温暖,他一直只穿一件单衣。直到这时候他才深刻的感觉到里面和外面完全是不同的季节。
Z区的走廊灯是感应式的,随着他的移动而亮起,熄灭,所幸灯光足够明亮。他本以为除了太冷之外并没有奇怪的地方,可是向前走,情况却突然变得诡异。
空气中开始浮现似有似无的雾气,呼吸能感觉到一丝潮湿感。陈锋下意识摸了摸墙壁,可是入手处除了冰冷就只有干燥,与眼睛看到的,鼻子闻到的完全不同。
当他走到某一节照明灯前时,下一节照明灯却没有启动。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后方有一盏灯感应到他的消失并随之熄灭,但前方却依然没有灯光亮起。陈锋停下脚步回头看,走过的路已经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回首只能望见一片漆黑。一路走来没有任何岔路和门,回到入口处也没有任何意义,他硬着头皮只能继续向前。
身后的灯光终于熄灭,他扶着墙壁一头扎入了黑暗之中。没有光芒,没有声响,没有异味,只有脚底和地面的摩擦和自己的心跳。
在第一百零一步的时候,灯又亮了,变得昏黄阴暗,但依然能看清路面。墙壁上、路面上、顶壁上,到处都是毫无规律的划痕。可以看得出来,其中有一部分划痕是由人类五指留下来的。走廊通体金属制成,难以想象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在这种表面留下深深地印记。
再往前走,走廊两边变得稍微有些明亮。一些稀疏而又难以辨认的字迹渐渐取代了墙壁上的痕迹。字依然像划痕一般深深地凹陷在金属墙壁中。
继续前进,顶壁和地面的字迹消失不见,字迹渐渐变得规律并连成了一串串句子似的东西。他开始能辨认出来字迹,有中文、俄文、英文、法文等语言。他能认出来的中文和英文字句所表述出来的没有重复并且相同的含义。
终于,陈锋走到了一扇与入口极其相似的大门前,字迹也在这里戛然而止。最靠近门扉的左右墙壁上字迹十分清晰,用不知什么原料写成的,笔迹也完全不同,其中有两句这样写着:
“当我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我”
“That-is-not-dead-which-can-eternal-lie-And-with-strange-aeons-even-death-may-die”
默默诵读时,门禁系统侦测到了人类的到来,轰隆声中升起。门内一片漆黑,仿佛一张巨口邀请着陈锋主动上前。
陈锋用手轻轻地拂过门前的字迹,踏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