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尚武喝了几杯酒,借兴把监工辞退了,于是雪乔便在离开之前留在水塔农场检查账目。当她坐在小办事房里那个高高的桌子前忙着时,佳容进去与她道别,监工拿着行李站在雪乔身旁,他那绷紧的黄面孔上流露着无法掩饰的又气又恨的神情,因为他觉得自己被这样无礼地从一个全区最好的监工位置撵走,实在难以忍受。何况这只是区区一桩风流韵事所引起的呢。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老爷,对于那个女人的娃娃,有嫌疑认用父亲的不下十来个,当然也极可能包括他本人在内。
尚武,对这个看法表示同意,至于雪乔,她却认为他的案情并不能因此有所改变。这个监工恨所有的南方人。他恨他们对他态度冷淡并轻视他的社会地位,尽管表面敷衍也是掩盖不了的。他最恨雪乔,因为她是他所恨的那些南方人的典型。
嬷嬷作为农场女工头留下来协助雪乔,所以只派了林茜跟来,她被安排坐在旁边的赶车人座位上,她膝上搁着那个装有姑娘的舞衣的长匣子。
尚武跨着那匹大猎马在车旁缓缓地走着,他的酒兴尚未消散,同时由于迅速处理完了监工那桩不愉快的事,正在自鸣得意。他把责任推到雪乔身上,根本没想到雪乔因错过野宴和朋友欢聚的良机会感到多么失望;在这个春日良辰,他的田地显得那样美丽,鸟儿又歌唱得那样动听,他自己也觉得那样年轻好玩,便再不想别的了。有几回他忽然哼起了小曲,或者更加阴郁的东西,他很高兴,一想到今天一整天都在大谈特谈北方佬和战争中度过,更是兴奋极了。
同时他也为自己那穿着漂亮裙子的三个女儿感到骄傲。他不再去想头一天同佳容进行过的那番谈话,因为那已经从他心里统统跑掉了,他只觉得她很美,足以使他十分自豪,而且今天她的眼睛十分亮丽呢。这后一种思想使他更加悠然自得,因为其中颇有诗意;于是,他便为姑娘们放声而略略走调地唱起她们心爱的曲子来了。
佳容用母亲对一个自命不凡的儿子那样既钟爱了又藐视的神情看着他,眼看到日落时他又要喝得酩酊大醉了。他到天黑回家时又将如往常那样跳过从陆家到塔拉的那一道道篱笆,不过她希望由于上天的仁慈和他那骑马的清醒,他不要摔断了脖子才好。偏偏他会不走桥上却策马踏着水过河,然后一路嚷着回家,让波克搀扶着躺到办事房的沙发上,因为这种时候波克经常擎着灯在前厅等候着。
他会糟蹋那套簇新的灰毛料衣服的,为此他将在第二天早晨赌骂发誓详细告诉雪乔,说他的那骑马黑暗中从桥上掉到河里去了----这样一个明明谁也骗不了的谎话却会为大家所接受,让他觉得自己就是高明得很。
佳容暗想,爸爸是个可爱、自私、不负责任的的宝贝,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对他的热爱之情。今天早晨她感到又兴奋又愉快,仿佛整个世界连同尚武都包容在她那博爱的胸怀里了。她很漂亮,这一点她自己清楚;她等不到今天过去就要把陆希礼占为己有。阳光温暖而柔和,明媚的春光在她眼前展现。
大路旁一丛丛草已一起嫩绿,把冬天雨水冲洗下来的沟壑都掩盖起来了,而那些从土中突露出来的岩卵石已开始披上了外衣。河岸高处林木葱茏的小山上,山茱萸开满了晶莹的白花,仿佛残雪还在万绿丛中恋恋不舍。开花的山楂子树正迎风怒放,开始从娇白转为粉红,在树下闪耀着光斑的枯松枝间,野忍冬织成了一张猩红、桔红和玫瑰红的三色地毯。微风里掺和着新灌木和野花的淡淡清香,整个世界都是秀色可餐了。
“我将终生记住这天有多么美丽,“佳容想。“也许这就是我结婚的日子呢!”她怀着兴奋的心情想象自己就在这天下午或者晚间月下,同陆希礼一起坐马车穿过这花香叶绿的美景。,但那又要叫雪乔和尚武烦恼了。她设想雪乔听到女儿同另一个姑娘的未婚夫私奔时气得脸色灰白的模样,不由得有点畏缩起来,但是她知道,只要雪乔再看看女儿的幸福光景,也就会原谅她了。尚武,会大声咒骂的,不过,尽管他昨天警告过她不要嫁给陆希礼,他还是会因为自己家同陆家做了亲戚而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无论如何,这些都我结婚以后的事,现在不必管它,“这样一想,她就把烦恼丢在一边了。
在这样明媚的春天,在这么暖洋洋的阳光下,当陆家的烟囱正好开始在那边小山上出现时,你除了尽情欢乐,是不可能有旁的什么感觉的。
“我将一辈子住在那里,我将看见五十个这样的春天,也许更多呢。我将告诉我的儿女和孙儿孙女,这个春天多么美丽,比他们所要看到的都更为可爱。“想到这最后一点时她快活极了。
“我不明白你今天早晨为什么如此快活,“酥伦表示反感地说,因为她心里还在痛苦地嘀咕:要是她穿上佳容那件新的绿色绸舞衣,她会比佳容漂亮得多。为什么佳容总那样自私,不肯把衣服借给她呢?母亲为什么也总是那样护着她,说绿色同酥伦不相配呢。
“你和我一样清楚,陆希礼的亲事要在今晚宣布,父亲今天早晨这样说的。当然我也明白,你对他表示亲昵已经好几个月了。”
“你就知道这些,“佳容说着,吐了吐舌头,不想让自己的兴致给破坏了。到明天早晨这个时候,请看酥伦小姐吃惊的模样吧。
“酥伦,你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小妹震惊地表示异议。
“佳容喜欢的是梁瑞。”
佳容那双笑盈盈的眼睛望着妹妹,心想她怎么会这样可爱呢。全家都知道,三妹这个13岁的姑娘已尼倾心于梁瑞了,但梁瑞却全不在意,只把她当佳容的小妹妹看待。每当雪乔不在场时,大家总喜欢拿梁瑞来捉弄她,直到她哭出来为止。
“我一点也不喜欢梁瑞,我的好妹妹。“佳容乐得慷慨地说。“而且他也一点不喜欢我。你看,他正在等着你快快长大呢!“
三妹那张圆圆的小脸红了,她心里又高兴又怀疑,两方面像在打架似的。“唔,姐姐,你这话当真?”
“佳容,你知道母亲说过,三妹还太小,还不该想什么男孩子,可你总是去逗引她。”
“好吧,看我究竟喜欢不喜欢,你走着瞧。“思佳容回答道。
“你是要妹妹露脸,因为你知道再过一年左右她就会长得比你漂亮了。”
“你们得小心,今天讲话该文明些,否则我回去抽你们,“尚武警告说。“嘘!别响,我听听,这是马车声吧?准是梁家或者林家的。“
他们驶近一个从茂密的山冈下来的交叉道时,马蹄声和车轮声听得更清楚了,同时从树林背后传来嘁嘁喳喳的女人争吵声和欢笑声。走在前头在尚武勒住马向车夫打了个手势,叫他把马车停在交叉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