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炳林看着狗蛋的眼睛，重新审视了一遍，说道：“你先留在这儿，我出去一会儿，收徒的事待我回来再说。”
狗蛋不笨，一听黄炳林语气终于软化下来，连连兴奋地点头：“嗯嗯，师父您有事先做，我就在这儿等您返来。”
黄炳林知道狗蛋的心思，不过也没继续打击他，头也不回就往外边去。他的包袱就这么扔在主室的柜子上，旁边还“不小心”露出一角银子……
这些暂且不谈，话说黄炳林出了院子，便按照二伯刚才给的地址，快步寻去。二伯黄金福所说的柳宅并不远，离蕊娘家的小院也才二十来里，黄炳林的脚程很快，少倾便是到了地头。等黄炳林到的时候，发现柳员外府上正有数百人，在那里忙忙碌碌。见黄炳林过来，黄金文和二伯黄金福也是走了出来，黄炳林快步上前：“爹，二伯，可寻得工作？”
黄金文呵呵一笑：“寻得了。”
二伯黄金福说道：“炳林你那边怎么样？”
“揽月楼的差事已经辞了，夏姨给了我五百文钱。”
“五百文也是不少了。”黄金福有些羡慕地道：“我在钟家当长工也有数年光景了，如今也才三百来铜钱而已！”
二伯黄金福虽然做事勤恳，吃苦耐劳，但并没学过什么技艺，所能干的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力气活儿，给主家搬搬扛扛，守守夜什么的，所以工钱并不高。像现在黄金文找的这搬运的活计，也才二百多而已。
黄金文笑着点头，显然黄炳林一下子挣到这么多钱，很是高兴，说道：“炳林你接下来可有找到新工作？”
炳林摇头。二伯在一旁说道：“我看炳林也是不小了，力气也是有些，不如就在这刘员外工地上先做着得了，周师父刚才不也说了嘛，刘员外造的是一所大房子，现在还缺少几名小作。你可肯去做？”
黄炳林说：“我并没学过泥瓦匠，造屋做不来的。”
二伯道：“嗳！造屋自有匠头，只不过抬抬木头，搬些砖瓦石头之类的。你爹也是干这些个的。”
黄炳林摇头，“还是不了，等中秋之后我就要回书馆读书去了。我还是去其他地方找找临时性的活，虽然工钱少些，但不会影响我读书。”
说到读书二伯也不好说什么，岔开话题道：“那炳林你现在住那？我那地方小，住不了那么多人的。”
黄炳林道：“来之前我已经找好了，一个月二百文钱，离书馆近。”
见黄炳林如此说，黄金文倒是放下心来。黄金文知道黄炳林从小好武，在白石山治病这些年跟师傅学过一些拳脚，而且头脑精明，没什么人能欺负，所以倒是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黄金福却是另一种心情，本来家里是属意让他的儿子进城读书的，现在却换成了黄炳林，让他心中很是有些不平，不过这事是由老爷子亲定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想着自己再买些力气，就算不能给儿子蒙学，也要给他们找位师父，学门手艺，将来也不至于像自己一样，靠卖力气过活。
这边黄炳林他们进展顺利，黄老爷子那边就没那么好了。黄老爷子这个年岁的人在村里已经不多了，以前走到那，大家伙都会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六叔、六爷爷，甚至有叫太爷爷的，但这次却变了。一群人见到黄老爷子面子上虽然还过得去，但老爷子发现，这些人等自己一行人过去后，都在指指点点，小声的议论。
老爷子耳朵有些背，但黄金权和黄家勇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大炳在外面得罪了人，书读不成啦。”
“我知道，是得罪了黄老吏的儿子!好像还打了一个满人！”
“以前我就说大炳不务正业，成天喜欢舞枪弄棒，迟早要出事，现在好了把，刚进学就被赶了出来，还连累着黄家勇也一同遭殃。”
“唉，造孽啊！”
“哼，读不成才好呢！一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听着周遭一声声或讥嘲，或哀叹，或幸灾乐祸的话语，黄家勇拳头紧握，好几次都要冲动的冲过去，却被黄老爷子拦住了，“娃儿，你要记住，冲动是魔鬼，冲动是解决不了事情的。”
“可是这些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胜于雄辩，”老爷子说道：“当年我就一句话得罪了他们，但那会而咱家富足，根基好，他们不敢对咱怎样，之后你爹蒙学读书，虽然一直没考中秀才，但到底是个读书人，他们也不敢太过。如今咱家第三代就你和炳林蒙学，有望振兴家道……炳林之前就遭遇了退婚那档子事，如今又传出你兄弟俩被逐出书馆，断了科举的路子，这些人自然趾高气昂。”
原来黄家村乃是一个有名的赌村。基本每家每户都参与赌博，赌气成风。而黄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曾出去闯荡过，有一些见识，所以有一次开会的时候，他就提出村子要发展，要变得富强，就必须要戒赌……不成想，一句话就得罪了全村人。包括老爷子的几个亲兄弟。老爷子的大哥也就是炳林的大爷爷，就是一个十足十的赌徒。
自从炳林的曾祖去世后，仗着是长兄，整日游手好闲不做正事，吃喝嫖赌……后来老爷爷兄弟六人，闹了矛盾，便分了家。黄家的家产，炳林的二爷爷到爷爷兄弟五人，加起来只得了不到二成。说得好听点儿叫做分家，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被大爷爷赶出家门了。
当然这个世界讲究的是长幼有序，嫡长子继承家业是顺理成章的，倒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当初黄家家业甚大，就是兄弟五人分二成，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炳林爷爷做为幺子，也是分到了七亩水田，五亩旱地。
老爷子继续说道：“咱家以后成什么样，是振兴是衰落，就看你和炳林了。但炳林经了那遭子事，打击太大，加之他本来性子就有点急，如此一来行事难免会有所冲动，没几年沉淀怕是很难考上的了。所以这个担子，就要着落在你的肩上了家勇。”
“你作为黄家长孙，又在德智读书多年，一定要有担当，将这个家撑起来！”
“是，孙儿时刻谨记爷爷的教诲，一定和兄弟们一同重振家业。”
老爷子闻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怔了半响之后，才无比开怀地大笑道：“好孩子，好孩子，你能这样想，祖父心中十分宽慰。”
黄家勇的话确实让老爷子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最令老爷子高兴的莫过于黄家勇并没有直接说要自己重振家业，而是和家中兄弟一道重振家业。这其中意味，正合老爷子的心意。
老爷子不想分家，想把黄家人拧成一股绳。大儿子虽然读书识字，但指望他振兴家道已经机会渺茫，二子和三子，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更加指望不上，到了第三代，如今就大孙和小四蒙学读书，自然成了老爷子的命根子。老爷子虽然喜欢四孙炳林，但自古长幼有序，以后黄家主事之人，注定是黄家勇，那么黄家勇的意思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
……
与父亲、二伯告别后天色已经擦黑，黄炳林赶紧返回住处，接了夏姨的活，他必须在这两天将三百份“伟哥”制作出来。
“师父你回来了。”黄炳林刚推门，门后边便是探处个脑袋来。
见到这个人，黄炳林显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小乞丐狗蛋。此时的狗蛋已经用水吹洗了一番，原本鸡窝似的脑袋梳得齐整，一身邋里邋遢的百家衣也是不见了，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褂子，但洗得很干净。
黄炳林点头，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主室。一进屋，炳林就发现，门窗、桌椅地板都被洗过一遍，床上的席被也都铺好了。目光看向柜子，那个包袱移了位子，而露出半角的银子却不见了。
“师父，您的银子掉了差距来，我已经帮你收到包袱里面了。”狗蛋的声音适时响起。
黄炳林一怔，眼里的一丝失望之色终于收起，“我知道你很缺钱，你为什么不把银子拿了呢？”
黄炳林并没有说偷，因为他这个词太赤裸了。他要的是狗蛋的回答。
狗蛋不知道这是黄炳林对他的考验，仰起头说道：“我娘说过，不问自取便是盗。乞讨不可耻，别人愿意施舍给我我就吃，那是我的劳动果实……但偷是不对的，心会变黑。”
“那要是你讨不到饭，肚子饿呢？”
“没饭吃我可以挨饿，可以，可以吃泥。”
“那冬天冷，没有衣服穿呢？”
“没衣服穿我可以钻草堆。”
“你知道我放了多少银子在这吗？”黄炳林眸光一闪，问道。
狗蛋摇头。
“五十两！整整五十两，如果你把钱拿走了，你就可以和你娘吃最好的饭菜，喝最香的美酒，住最好的房子，然后娶一个漂亮的老婆。现在你后不后悔？”
狗蛋：“五十两银子是多少钱呀？”
“呃……”正期待着的黄炳林被狠狠地噎了一下，他怎么也没到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答案。想想也是，一个五六岁的穷苦孩子，一辈子见过嘴大的钱或许也就是银裸子，那分辨得出来五十两是多少呢？也是自己太过求全责备了。
不过能教出这样一个孩子的母亲，黄炳林到是起了几分兴趣。想着有机会可以去看看，这位伟大的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