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是午夜,这片巨大的森林里,充满着一种诡异和森凉的气氛。
静谧的丛林中,突然闪过几道极快的身影,擦起周围的枝叶,发出唰唰的响声,月光偶尔穿梭过浓密的遮盖,给漆黑带来一丝光亮,然而这些光亮投到隐秘的草丛之中,却盈盈地反射出极亮的冷光。
一场悄无声息的杀戮已然张开了夺命的网。
律骁坐在一棵高耸挺拔的望天树上,他的双臂搭在肩上的一只七尺银枪上,映着泠泠月光,那银枪仿佛凝成他的一双翅膀,只待他振臂一挥,便会展翅飞翔。
那棵望天树极高,昂首挺立于万木之上,律骁就这样坐在那里,嘴里叼着一根干草,身上的狐裘掩住了他大半个脸,只露出飞扬的浓眉,和一只似乎是在淡笑的眼。
与他一同注视着下面杀机的还有另一人。
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生下来就与你注定是死敌,一见面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不见也恨不得对方早死超生。
律骁、连承欢就是这样的人。
也许,并不是他们天性如此,而是他们从相识开始的种种遭遇。
一个是东蛮王室最年轻的子弟秘密潜进大嬴领土,只为寻找十几年来生死未卜的父亲。
一个是欢宜教中的第一少年高手,从小桀骜不驯,一不小心便把沐在药浴桶中治疗的东蛮男人,弄断了气。
很不幸,这个东蛮男人就是律骁寻找的父亲。
初初相见,两人便是不共戴天。
连承欢也落在律骁所坐的望天树上,可他非要处在略高于律骁的地方,他的脚尖点在树梢上,周身覆着一袭大红云缎的袍子,他的黑发在风中飞得张扬恣意,细长的双眸闪着妖冶和猩红的光芒,一颗朱红泪痣点在他精雕细琢的脸庞上,一笑,平添一股妩媚。
连承欢的手没有离开腰间的赤玉箫,那按箫一式,便是合欢剑出鞘的前兆。
这剑,与律骁斗了整整三年,他思索数个年月,都没有正面招架的把握。
然而他此时并不在乎。
他的眼中依旧盯着下面的猎网,似乎期待着它迎接的,究竟是何人。
“我赌你三十招之内破不了这下面的‘渡黄泉’。”律骁自狐裘中抬起头,用手指点了点下面布满钢刃的刀海,眉梢嘴角流动着挑衅的笑意。
连承欢浅浅一笑,宛如一朵魅惑的曼陀罗。
“那我就用二十九招来破傀儡城的绝杀阵好了。”语落,箫开,剑出,一股邪逸出尘的剑光晃在他的浅眸上。
“等等。”律骁竖起了耳朵,双臂一抖,银枪自他的肩头一跃,牢牢被他抓在手中,“该来的人来了。”
淡眉轻挑,那细长的眸子微微看向远方,仿佛看到了什么,手指轻抬,剑气一闪,弹指之间,那把腰间的赤玉箫完好如初。
黑夜中,那是三个人并立而行。
姬小南与白绯比肩,而另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则行在姬小南的正后方三步的距离,时刻保持着这样的不近不远。
这清冷的空气使白绯有些发寒,她紧紧地裹住身上的皮袄,不安地低声道:“这里静的可怕,有些不对劲。”
姬小南继续走着,仿佛没有听见白绯的警告。
白绯见姬小南不答,心里却有了底,与姬小南相处近一个月,深知一旦她沉默不语,那么此刻她也定是与自己一样察觉了什么。
一步,两步,三步,姬小南每走一步,步子都会渐渐慢下来。
终于,姬小南停了下来。
这一停,一股冷风窜起,那是四面暗藏不住的杀气,这一停,仿佛是一个信号,四周满弓的夺命箭矢齐齐迸发。
姬小南的反应要快得多,她右手一挥,白绯便觉得手腕上的钢刃立刻松弛,她抽出手腕,低身后翻,顺手抓过一把草,躲过射来的三支利箭。姬小南没有动,代替她动手的是她身后的那个高大黑衣人,那个黑衣人出奇地灵敏迅速,不仅尽数挡下扫射而来的弩箭,而且竟敢徒手握住全身淬满剧毒的箭羽,反手掷出,向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反攻回去。
几声哀嚎低呼出来,光线很暗,白绯看不清杀手的行迹,只能凭着利箭的破空之响勉强躲过攻击,她相信姬小南也不见得能看清,只是姬小南的听觉极为灵敏,她能听见自己听不出的声音变化,判断发射人的方位。
白绯渐渐发现,敌人这场谋划好的刺杀似乎仅仅是针对姬小南一个人,她悄然脱身,掠到猎杀的范围之外,躲在一颗树后,凝神细听,关注着战局。
姬小南娇小的脸上没有表情,她躲在那高大的黑衣人身后,仔细地辨清每一个喘息的位置,她的手指在斗篷下飞速的舞动着,每一次食指的轻抬,那个高大的黑衣人便会抓住利箭反掷而出,低沉的惨呼声不断,却极为短暂,似乎连沉痛的呻吟都来不及,那利箭便插进了咽喉,夺走性命。
“十三个,十四个……”律骁叼着干草,随着惨叫声漫不经心地数着,可眼神却没有离开下面那个一动未动的娇小身影。
连承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律骁的身侧,他目光清冷,空灵,纯粹,可嘴角泛起的笑容越发深邃,终于随着律骁数到二十时,他笑了起来:“看来,傀儡城的‘渡黄泉’还是得派上用场了。”
律骁没有说话,他此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本就看不惯以多欺少,何况还是用这种血腥残忍的阵法来对付一个娇小少女。
连承欢注意到了身旁陡然腾起的杀气,他讥诮地笑起来,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我说,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终于没有了毒箭,白绯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却听见那银铃般的声音突然急切地响起:“别动!”
姬小南叫她别动,白绯就听话没动,霎时一股冷风自她的脑袋上呼啸而过,与此同时,她用来藏身的大树便喀嚓一声,陡然倾斜!
不仅她身侧的大树拦腰倒地,待一群树木尽数诡异的倒地之后,光线亮了起来,白绯捂着嘴巴,才瞪大眼睛看清了面前惊人的一幕。
那是漫天无数的钢刃张开的猎网,月光洒进来,这些钢线反射着耀眼的冷光,姬小南纵身跃起,她周身的斗篷已经散落,那如火烧云般的艳丽羽衫,腾然舞起,此刻的她犹如浴火重生的鸾鸟,翩然飞起,向着那毫无缝隙,无可脱身的猎网迎去。
渡黄泉,引渡黄泉,早登极乐。
乃是傀儡城独步天下的绝杀阵法,传说由十三名傀儡师联合操纵,这布阵的十三人不仅要求武学修为一流,更为难得的是十三人必须要心意相通,合作无间。
而一旦阵法开启,入“渡黄泉”者,必死。
在空中的姬小南被无数的钢刃团团围住,此刻她的脸色凝重,跃起的瞬间,她脑中已经闪过千百个念头!
极细的呼啸声破空而来,那是阵法开启了,姬小南抬手一挡,纤细到看不见的丝线随着她的动作陡然绷紧,一块高大的黑色影子极速而来,挡在姬小南的身前,嗖的一声,那高大的东西碰到了迎面而来的钢刃,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左臂被削飞了出去,却没有流血。姬小南一脚踏在那飞出去的臂膀,借力在空中转身。此时漫天纵横交错的丝线,接二连三地交割而来,她在密风急雨般的钢丝空隙中转侧,用尽所有的滞空力量,穿梭在一张不断收缩的巨网之中,与此同时她的双手按照一种奇异的节奏开始舞动,那与她一样被白光交剪的高大黑影,却比她闪避的速度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