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撑头良久,待他重新看清周围情况,又见苏铮一副惊措无辜之态,心头悬石终于落下,这硬撑着提的一口气才松,他便再次无力地跌回原地。
“小兄弟,是你救了我?”
苏铮不敢多动,生怕这重伤之人再莫名发怒,只得点了点头。
忘忧仔细瞧了瞧苏铮的面容,见他眉眼平舒,自有一股纯良憨厚之态,心中再无敌意,自顾强笑道:“还未问小兄弟的名字。”
苏铮搔了搔头,朗然一笑道:“我叫苏铮,大哥呢?”
“忘忧。”
二人互通了姓名,一时之间也不知再说什么,苏铮踌躇不决良久,才道:“忘忧大哥,因何事重伤如此?”
忘忧怔怔半响不言,转而他身子不觉一颤,问道:“小兄弟,我昏睡了多久?”
“估摸两个时辰。”
忘忧神情一敛,眼中难掩焦急之色,他自知再难负荷伤势,独身一人赶去归云峰已无可能,可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真的值得相信吗?
苏铮虽然生性愚笨,但见忘忧神色变幻,也知必是有难言之隐,心里暗自掂量该用什么说辞,可终究不知如何开口,不免自嘲叹息一声,便老老实实背过身去添柴加火,不再多言。
噼里啪啦地声响在二人的沉默下愈加清晰。
救命之恩,足以托付信义二字。
忘忧心绪缭乱片刻,终定了主意,他竭力坐起,“小兄弟,在下有一事相求!”
南海悬壶山。
紫东来身形不动,一道凌厉的银光却突然横空出现,对面那人眼睛一眯,身子犹如轻烟,浅浅地在草木上一触,便腾空跃开,一掠便是几丈。
一股难以察觉的气息悄然而起,紫东来眼光森然冰冷,他斗篷一挥,一声长啸远远地传了出去,霎时震得山林簌簌乱响。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待钢刃迫近,他双手一抬,一股七彩烟雾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他周身团团围住,夺命银光袭进烟雾中后,便没了踪影。
感到钢刃脱力,紫东来目光一滞,不再妄动。
那七彩烟雾宛若具有生命,缓缓散开一个缺口,露出那人青绿色可怖的面容,狰狞诡异的笑容甚是瘆人,他慢慢张开嘴吐出几个不成句的字,声音尖锐刺耳。
“阴月,拿出解药。”紫东来平静从容,语气不容拒绝。
鬼域四大长老之一的阴月,因修习毒功而丧失言语能力,但其身已成万毒之宿,他的一滴汗液都足以毒死一村百姓。
他与毒浑然一体,相依相伴,彼此不分。
阴月面色一沉,显然对紫东来倨傲的态度甚是不满,他的皮肤随着年月已渐渐呈现病态的腐绿,一双眼睛也突鼓骇人,突然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嘴角凝成一抹僵硬的阴笑。
紫东来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讥讽道:“没用的,你的毒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阴月眸光一诧,然而看到紫东来确实未有一丝一毫的不妥,他终于动容,不可置信地张口咿呀道:“你、你、浑……”
“是,我已练成浑天一气,天下再无物可近我三尺,你若不信……”紫东来声音一顿,一口真气提到极致,身法展开,影如疾电,瞬间便掠到阴月面前。
阴月一惊,待看清围绕在他身侧、能熔金石玄铁的至毒烟雾此时竟然被紫东来的浑天一气迫出一个大豁口时,他终于不甘地退后,单掌一运,七彩毒雾尽数散去。
紫东来的武功本就霸道张扬,如今克制至此已是留了极大的情面,阴月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
一声尖锐极细的叹息,阴月挥手一弹,紫东来凭空一抓,‘奈何桥’的解药便落入手中。
计算着姬小南硬撑着的时日,紫东来眉心一皱,也不告辞,腾空而起,宛若一片云影,沿着悬乎山壁疾驰而去。
阴月逆风而立,檀紫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身后飞来三道黑如蝙蝠的身影,良久,一人才道:“想不到紫东来练成了浑天一气,看来,这天下第一非他莫属了。”
阴月闻言脸色灰败,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说话的人。
另一人不安地望了阴月的脸色,轻责道:“魅花,你今天话太多了。”
“泣雪,哪里有你说话的份!”魅花娇眉一挑,脸色愠怒,不依不饶,“阴月要不是怕了紫东来,怎会乖乖交出解药!这传出去,我们鬼域风花雪月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魅花,小心闪了舌头。”最后一人不急不慢地走上前来,拦在阴月与魅花中间,他拍了拍阴月的肩膀,温言道:“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扎布王子受了重伤,我们理应送他回去。”
魅花冷冷一笑,“那个废物!”
律骁抱了姬小南,双臂如火烧般剧烈的疼痛,他的脸色惨白,神情惊慌。
她的身体是这样沉,神色是这样苍白憔悴,宛如一尊冰冷的石像,就要沉睡下去,无法醒来。
伤口的疼痛并不能与律骁此时的心痛相较,望着姬小南逐渐失去生机,无能为力的愤怒与恐惧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此时的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几巴掌以稍稍抵消内心的痛楚。
姬小南的双瞳是仿佛染上瘟疫的灰白,毒侵心脉,她的双眼已然失明。三天,体内如若刀绞的剧痛愈发深重,大幅的冷汗令她全身失去了热度,无论律骁如何想尽办法替她保暖,都无济于事。
心神再次涣散。
“小南,小南!”律骁惊慌地摇着她,拢她在臂弯里,面颊贴着姬小南,怕她就此轻易放弃。
温软的触感,似曾相识的气息。
“律骁……”姬小南喃喃地唤道。
“我在,我在。”律骁苦苦地重复着,双眼含了深沉的痛。
任他律骁如何生性放荡不羁,顽劣不化,此时此刻,他的能言善道,幽默调皮纷纷凝成一个悲喜交集的笑容。
男子汉何惧一死?
二十年来,律骁从未觉得死有何怖,可如今亲眼目睹心爱之人徘徊挣扎于生死边缘,他才确确实实体会到难以名状的惊慌与悲痛。
姬小南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律骁,仿佛她并未失明,一滴滴的晶莹突然掉落在她冰冷苍白的脸上,姬小南停跳的心好似又重新颤动起来。
咚咚,咚咚,依稀还有另一颗回响。
姬小南强笑嗔道:“你哭什么……”
律骁牢牢将她手握紧,两行清泪终止不住地涌出,他强忍着不出声,胸口的气硬生生憋着,如同一个倔强的孩子,惩罚自己的过错。
若不是因为自己,她也不会与东蛮杀手交手,更不会深中剧毒。
他本生于弃族王室,身负族人复兴逐鹿的期许,正因为这无法摆脱的责任,他一出生,便注定背负沉重的包袱。年少时,他还有父亲可以依靠,可十七年前垄城一役,父亲为守护族人不被驱逐蛮荒,率军顽抗,血染垄城,父亲也自此下落不明。东蛮一族经此一败,再次被迫远迁荒芜之地。
远迁的东蛮一族非但没有休养生息,重振旗鼓,王室内部的争斗反而愈加激烈,叔伯兄弟相互算计,表亲外戚虎视眈眈,他终厌倦这无休止的勾心斗角,毅然决然来到中原寻找失踪的父亲,却没料几年的奔波劳苦,换来的不过是父亲早已逝去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