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愣楞地站在医院走廊,白炽灯透着即将泯灭的光。
外头的太阳还那么明媚,但这里却如此寒冷,就像只身被困于一个四面环水,十面埋伏的孤岛,只能感到蚀骨的恐惧和赤luoluo的孤单。
几分钟前,一名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无比严肃地告诉她:“于浩先生是夹竹桃中毒,你赶快通知他的家长。”
“中毒?!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弄错了!”她实在无法相信,原本还微笑自若的他,竟会突然中毒。
对不起,请你耐心等待,我们正在全力抢救。医生说完又进了手术室。
眼前,急救仍在进行着,她终于麻木地拨通了于浩父亲的电话,电话通了。
“于浩,他夹竹桃中毒,在陌城第七街市医院抢救,您快来吧。”她的声音很平静,这份努力伪装出来的平静让她想要流泪,但她闭上眼睛堵住。
她答应过他不会再哭,所以他也要答应她,永远不要离去。
她抬头看着天花板,颤抖着环抱住自己,四面的墙壁寒冷阴霾,像大片单薄的黑云浮动在四周,地面映照森森的冷光,她孤伶站着,昂着头,冰凉的手指紧握于浩的手机。
与此同时,于浩正躺在手术台上,抢救已经差不多到了放弃的时候,他茫然地看着头顶的手术灯,逐渐失去意识,那明亮得有如幻觉的光芒拥簇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最后他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眼睛亮了亮。
“医生,别告诉她我的死因。”他坚持着最后的意识,虚弱开口。
“我已经告诉她了,这不是一起普通事故。”连连摇头的医生悲哀回答。“希望你理解。”
他的脸上浮现出哀伤,心跳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吃力,毒素散发的很快,他留恋地望着头顶的手术灯,瞳孔渐渐涣散。
七里,我很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但,现在我要你忘了我。
心跳仪上微弱起伏着的绿色波动戛然而止,一条无限延伸的直线伴随着刺耳的声音,奠定了他生命的终结。
医生们不语,手一抬,白布便盖住了他英俊苍白的脸。
就这样,手术灯灭了,手术室的门,也开了。
.七里就站在门口,手术室的门一打开,医生首先出来。她飞快地冲上前,刚想开口询问,却忽然怔住了。
“节哀顺变,我们已经尽力了。”
呼吸瞬间停止,心脏在胸腔沉重地跳动,冷空气四处来回,她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像被钉子钉住了位置。
一辆盖着白布的手术车经过了她身旁,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间睁大,白布里露出一只苍白的手,安静地半张,食指上,还粘着一个创可贴。
.那一刻,她全身冰冷,世界突然一片黯淡,所有幸福温暖,所有山盟海誓,所有一切期待的未完成的,都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上帝拿着一把刀,轻轻地划开她的躯体,连同灵魂。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掏空她的所有,甚至是五脏内附,只留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这种虚无飘渺却无比巨大的疼痛,原来就是失去。
她僵硬地转过身,在万念俱灰之后,她的眼里,终于只剩下一片灰烬。
病房里,七里落寞地握着他的手,他的身体已经逐渐冰凉,她把脸贴在他还留有热度的胸膛上,长发披散在他怀抱,像水草浮游在深海。
眼里,是一片黯然的灰。
这一切不会是真的,她一遍遍告诉自己,直到再也无力自我催眠。
不去相信,却刻意的好累,明明今天早上还那么亲密,如今却永远分割了两地,这样的感觉藏在心底很深很深,就好像一个孤独的人突然不见了自己的影子,那个最后的,唯一的,陪伴着自己的影子。
命运是个强大的敌人,她只能束手无策地感到害怕。
你没有遵守承诺,是不是忘了呢?
不然,你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她,他再也不会回答她,他不知道她的此刻的心,他去了明媚而温暖的天堂,却把她独自留在了寒冷的冬。
.于浩的父亲于海威从南城赶到陌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白天的热度到了晚上却加倍寒冷,他飞快奔跑着冲上二楼,不详的感觉呼吸般无法停止,他一口气跑到201病房。
他全身僵硬地站在门口,十指瞬间冰凉,眼前的场景令他几乎癫狂,痛苦翻涌袭来,他冲上前抱住于浩,大声地哭了出来。
可惜无论是多么痛彻心扉,伤心欲绝,于浩都无法再感受了,这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也是生者与死者之间,无法跨越的悲哀。
哭了良久,于海威平复情绪,失去儿子的悲痛,让他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哽咽着通知了其他亲人,接着叫来医生,最后他才转过脸,对靠在病床边的七里疲倦地开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夹竹桃中。是怎么回事?”
七里茫然摇头。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安排,留个号码给我,我们明天联系。”他注视她片刻,这个女孩依旧一脸默然,眼里没有一丝光芒,像一具失去魂魄的美丽躯壳。
最后这具躯壳终于站起身,拿出手机给他。
接着她认真地触摸着于浩的脸,铭刻了他的模样,然后离开病房一步步往外走。
于浩明明已经离开了,可她却觉得他还在这里。事实上,他没有了生命,不久以后便要消失了,可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她要怎么去接受。
她只知道,现在她往外走,才是永远离开他了。
安静的病房里,于海威替于浩盖上了白布,接着,他和医生说了几句话,便拨打了1 22七里没有回家,她搭上出租车,去了于浩家。
这个夜晚寂静得可怕,没有风,气温骤降。从车窗外看过去,钢筋水泥的城市像一片黑暗森林,只有几许灯光,捅破了黑暗,照出昏黄的光束口。
“到了,”一日的奔波让司机的声音平添了几许疲倦。
七里深呼了口气,擦去脸上的泪,然后付钱给司机。
关上车门,出租车逐渐远去,七里一个人站在于浩所在的公寓楼下,抬头望3楼的窗口,里面是深深的黑色。
寒冷瞬间侵蚀了她,她低下头,眼泪迷蒙了双眼。她擦去眼泪环顾四周,不知道在找什么,接着她看见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安静地停在路旁。
七里出神地看着那辆轿车,那是于浩的车,她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乳白的晨光下,他轻吻她左脸的画面,就好像发生在眼前。
她茫然地站着,有那么一瞬间她成功忘记了一切,但随寒冷之而来的现实,无情打破了她的梦境。
他已经死了,就躺在冰冷的手术车上,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并且马上就要消失了。
消失,代表的含义是那样无力的苍白。
压抑了这么久,她终于忍不住哭了,眼泪机械地投降,一颗颗带着热度滑过脸颊,最后汇集到一起,形成一条无法渡过的悲伤的泅河。
她默然流泪,顺着楼梯慢慢走到3楼,拿出钥匙开门。
门打开了,没有月光,楼道的灯光照进房间,小白安静地坐在门口,抬起头看她,黯淡地灯光照着它十分落寞。
七里鼻子一酸,抱起它,温柔地说,乖,饿了吧,我去给你找吃的。
她打开灯,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桌上的饭菜还摆在那里,还有两碗没吃完的米饭。七里喂过小白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开始吃饭,冷掉的米饭又冷又硬,菜也冰得难以下咽,但她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往嘴里塞着,然后咽下去,偶尔抬起手擦掉眼泪。
吃完以后,她没有收拾,她怕收拾干净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她抱着小白在屋子里徘徊了几圈,找寻着曾经的影子,小白很安静,她的泪水落到它头上时,它偶然会甩甩头。
接着她打开了所有的灯,抱着小白蜷缩在沙发上,长发凌乱着,透明的液体从红色的眼眶不断掉下来。
他为什么会中毒,如果这些饭菜有毒的话,我为什么还没有死呢。她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静悄悄的,七里平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那时候是夜半两点。
七里睁开红肿的眼,是苏秀英,她接起电话。
“你在哪?怎么还不回家”苏秀英没有骂她,语气很平静。
于浩死了,妈。七里声音哽咽着说道,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七里的心像下雪一样冷,然后她听见苏秀英说道,你给我快点回家。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七里有些无措地呆坐在沙发上,直到第二个电话打来,于海威的声音透过话筒急切传来,于浩今天喝了什么东西,有没有什么饮料或者是茶?法医说他是由于夹竹桃叶子中毒,推断是食用了含有毒素的液体。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进了,茶……花茶,莫非他今早喝的花茶。
七里脑袋嗡的一声,心跳仿佛骤然停了几秒,她立刻挂断电话,抱着小白冲了出去。
.路灯已经灭了,外面一片漆黑,连出租车都拦不到,七里在黑夜里蹲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心乱如麻,直到两束灯照到她脸上。
她遮住眼,抱着小白站起身。
车子在附近停下,车灯一暗,夜晚又恢复了寂静,于海威从车上下来,看见七里站在楼下,他想起方才音信全无的通话,不由皱眉。
“你要去哪?”他问道,“想到什么没?”
七里有些着急,说,你先送我回家吧,我会联系你的。
“你和我儿子是情侣么?他忽然说出一句这样的话,”七里沉默片刻,接着用力点头。他笑了笑,但这笑容却比眼泪更让七里觉得苍凉,“你还不明白么,我只希望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出来,不能让浩的死得不明白。”
七里低下头,我知道,但麻烦你先送我回家好吗,我妈还在等我。她用力眨着眼睛,止住泪水,接着拿出口袋里的钥匙,“这是于浩家门的钥匙,交给你。”
于海威接过钥匙端详片刻,接着抬手擦了擦泪,他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子。
.很快便到了,七里远远便看见家里亮着灯,在一片黑暗中无比扎眼。她谢过于海威后,下车直奔家去,此刻,她只想问清一切。
然而于海威没有离去,他坐在车里,皱眉目视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中。
七里慌乱不安地站在门前,踌躇着,不敢推门。
如果真的是苏秀英,那该怎么办?我妈妈杀了我爱的人?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她真的不明白,一遍遍问自己,但哪有答案可寻。
推开门的那一刻,她努力平静下来,祈求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屋子里笼罩着不详的气氛,苏秀英坐在沙发上,头发梳得很整齐,衣着也比平时要利落。
“你回来了,”她面无表情道。
七里心里一慌,如果是往常,她一定冲上来骂她打她,但是现在她没有,一切都不一样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样不易察觉的变换。
似乎是那次在街上,从苏秀英见到于浩那一眼开始,一切就都变了,是她太愚顿,竟什么也没有察觉。但,也有可能一切都是她的猜想,她还是愿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开口问她。
我问你一件事。空寂的屋子里,所有事物都像蒙尘般灰暗,她听着自己的说话声,忽然很怕听到她的回答。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苏秀英没有看她,声音很轻,像是累了。
沉默着,就连空气里都布满了恐惧,压抑着她快要疯了,“你早上给于浩喝了什么?”她的声音有点怪,像是别人发出的。
“茶。”苏秀英的回答很干脆,甚至有些无所谓。
七里心中一阵愤怒,刚想开口,苏秀英忽然又说话了。
“听你说,他死了?那真是件晦气事。她顿了顿,竟然说出一句这样的话。
“你怎么可么可以无情到这个地步,你到底是不是我妈。”七里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苏秀英的面容逐渐模糊,像糊了一层浆,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七里。”苏秀英陌生得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冷漠而又疯狂。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不是你下的毒!”七里压低声音吼道。
“是,从认出他的第一眼,我就决定了,我要杀了他!”苏秀英从沙发上跳起来,嘶哑着声音歇斯底里。
怎么可能,你骗我!七里不敢相信,她后退几步,脸上布满惊恐和绝望,尽管设想了无数遍,但真正听到这句话从自己母亲口中说出时,打击竟是无法想象的巨大。
“既然他死了,我也要死了。”苏秀英喃喃道,旁若无人地踱步。
七里完全站不稳了,她跌坐在地上,无法再开口,她从未想过,在平凡的生活中,会发生这样疯狂可怕的事情,此刻苏秀英已经疯了,她再也不是一个母亲,而是杀人犯。
她也不想活了,她活不下去了。
但死有时候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这一刻,现实还在强迫她承受。
.你为什么要杀他,你明知我喜欢他,你怎么下得了手。”她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痛苦,微弱地传到苏秀英耳里。
“男人都是贱人!我从小就要你记住的!何况你喜欢的是他!”苏秀英忽然冲上前甩了她一巴掌,像小的时候,她说句好,就挨一巴掌。
七里从地上站起来,猛地一把掐住了苏秀英的脖子,她也如同一个疯子般将苏秀英逼到墙角,像骂一个仇人一样骂她:“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疯子,你才是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