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道,她不能让猫腻再受苦了。
为此,她什么都能做。
此刻安渡正坐在轿车里批阅公司的文件。
阳光透过蓝色的车窗投射到纸上,他低着头,年轻的面容,下巴的线条是果断而忧伤的。
安和从两年前就开始让他和莫临接触公司,而当年他一再堕落,他的公司因此出现了猖獗之徒。
财务部的主管竟然窃取公款,贩卖毒品,并潜逃到陌城,毒品案引起了警察的关注,得知此事的安和勃然大怒,为防止同和风企业扯上关系,故令安渡处理好此事。
他当然懂得其中的意思,他联系陌城的老板,叫他处理了那个职员。
接到命令的是左娅的情夫,他理所当然叫手下的打手去做,却未料到这个打手前些日子也帮了左娅修理猫腻。
几人撞在一起,结果那个打手被猫腻杀了。
警察给安和个面子,匆匆了结此事,而他在暗中派人查清了一切。
他没有想到,扯上那件事的七里,竟会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想到这,他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
就算是如此倔强的女人又如何,还是有可以致命的软肋,猫腻就是她的软肋。
只不过,他原本只想赶她回北陌,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想她一定可以成为一颗优秀的棋子。
只因她的背影真的很像那个人。
就连他的心也忍不住为此颤抖了一下。
更何况是深爱那个人的莫临。
校园里种满了香樟,七里走在树荫下,开始怀恋梧桐的气息。
教学楼就在眼前,她低着头走上楼梯,在寂静的楼道上,忽然有人朝她说话。
真巧啊,七里,没想到又碰见你了。
七里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刚刚在餐厅的女人,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女生,也站在一旁。
她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嘲讽。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你是他们的妹妹嘛。她一边说话一边走下来,站在她身边,笑眯眯地和她对视,但是你可要小心点喔,你的两个哥哥,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护着你的。
七里有些无奈,她冷静地接过她的视线,开口道,我哪里做错了么,如果是的话,我向你道歉。
她能做的只有忍,她不想重蹈以前的覆辙,那些黑暗的日子,几乎让她不敢回忆。
对方显然不买账,朱茜笑着拉住了她的手,说什么呢,要道歉也是我向你道歉啊。我怎么敢要安家千金道歉呀。
说着,朱茜弯下腰,给她鞠了个躬。
七里尴尬地站在原地,身旁那几个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最后朱茜才放开了她的手,嗤笑着走下楼道。
她们一边走,一边大声议论着,仿佛就是说给她听的。
瞧她那怂样,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呢。
就是,安家千金,还我哪里做错了么?切,装什么装呢!那人用怪异的语调学她说话,引来一串笑声。
七里低着头站在楼梯上,心里一阵难受。
那些细微深刻的恨意,总是潜伏在她身后,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扑出来,平白无故地狠咬她一口。
那些人还在说着。
莫临就算不是朱茜姐的,那也只能是漆冰琳的。
是啊,朱茜忽然叹了口气,说话也变得哀伤了,他们,从来都只是漆冰琳的。
七里没有在楼道过多的停留,她快步走回了教室,坐在位子上,对着书本发呆。那个女人原来是叫朱茜。
那么,漆冰琳又是谁呢?
她想了片刻,没有答案,便埋头趴在桌上休息,没有吃午饭,感觉有些疲乏。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上课了,老师在讲台上播放幻灯片,七里抬起头,发现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
是莫临的。
他也睡着了,呼吸很均匀,室内有些暗,大家把窗帘都拉上了,以便看清幻灯片,七里对着莫临发了一会呆。
七里把外套盖回到他身上时,听见了身后几声啧啧的感叹,她脸一红,拿起笔假装听课。
细碎的议论小声地钻入耳朵。
一个男生道,算啦。人家是安家的千金,莫临又是最有可能继承和风企业的人,他们在一起,那是相当的合理,我们在这里穷酸个什么劲。
又有女生反驳,谁说莫临最有可能继承家业了,我觉得安渡才有可能呢!
安渡前段时间为了个女人搞得那么颓废,现在肯定比不上莫临了。
胡说!我还是支持安渡,反正不久和风就有一场选举,看看到时候谁能当上候选人。女生以清甜的声音结束了对话。
七里扶住了额头,她想她还是无法融入东临,她对这个城市来说是空白的。
有很多事她都不知道。
没人给她一个了解的过程,她已经身不由己,不得不立刻加入到这纷争里来。
放学铃声响过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教室,女生们手挽手谈论那个限量版的包包,男生在说一些体育界的新闻。
他们都是快乐的。
莫临被这些声响吵醒,他像永远也睡不饱的样子,揉着眼睛说了句,好困啊!
七里怀疑他晚上是不是从不睡觉的,昼伏夜出。
他站起来,手舞足蹈了一番,他说,等下啊,等我活动活动筋骨,送你回家。
七里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没有拒绝。
他开的是一辆黑色的轿车,车上放着安静地音乐。很长时间七里都是望着窗外,彼此之间没有对话。
快到家的时候,他来了一句,今天那个女的叫朱茜,你最好还是小心她吧。
七里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嗯,知道就好了,遇到困难记得要找我,他对她笑了一下,拿你手机来。
七里给了他,他啪啪按下几个键,接着自己的手机就响了,好了,他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她。
很快便到家了,夕阳远远悬在半空中,美得让人留恋。
她在下车前终于决定问他一个问题。
你知道漆冰琳么?她看着他的眼睛。
知道,他回答。没有一点犹豫。
她是谁。七里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嗯,安渡的女朋友。莫临说完,笑着耸了一下肩。
好了,下车吧。他把手伸过去替七里打开车门。我们明天见。
莫叔站在门口等待,他说,临少爷一向不来这里,这次特地送您回来,说明您今天在学校关系处得很不错,老爷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七里点了点头,然后上楼直奔房间。
安渡坐在二楼的落地窗前喝咖啡,手里拿着本书,落日的余晖衬得他无限温柔。
七里看了他一眼,接着跑进房间找小白。
找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还是没有发现它的踪迹,她忽然有种不祥地预感,转身跑向客厅。
哦,你说那只猫啊!安渡抬眼看了看站在面前,一脸焦急地七里,淡淡开口。
我不小心踩了它一脚,看它讨厌,被我扔下面花园去了,他放下咖啡侧了侧左脚,你看,它还抓烂了我的裤子。
七里咬着牙听他说完,道,你说的是真的?你把它扔花园去了?
安渡像是没听见,不再理她,继续看他的书。
七里拿起桌上的咖啡泼到他脸上,然后飞快地转身离开了,她要去花园。
安渡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他的脸,衣服,裤子,甚至他正在看的那本书,都被温热地咖啡泼湿了。
褐色的液体沿着下巴往下滴,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一脚踢在桌凳上。
楼下的仆人听见这巨大的声响,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最后有一个仆人跑上去,看见满桌狼藉,开始收拾。
安渡换好衣服坐在房间,内心的气愤依旧无法平静,这可以说是第一次,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
他看着角落里那只玩着毛线球的白色猫咪,狭长的眼里露出一丝残酷。
他的确是踩到了它,它也抓破了他的裤脚,但他并没有将它扔进花园,反而亲自给它包扎,叫人找了毛线给它玩。
他不是个爱猫的人,只不过,恰好来了兴致。
而现在他只不过和她开个玩笑而已,她竟敢这样对他,安渡忍不住握紧拳头。
既然如此,我就真的把它扔了。
想着,他一把抱起小白,大步走下楼梯,走到花园里。
七里此刻正在矮树丛中穿梭着,一边呼喊着小白,一边四处搜索,天色逐渐暗沉下去,四处开始亮起了路灯。
安渡站在附近的喷泉旁望着她,他喊了她一声,喂!
七里闻声回过头来,他站在喷泉旁,表情依旧是淡漠的,只不过眼里的残酷和玩味并没有下降。
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捏着小白,将它悬在半空中,下面是不断翻腾的池水。
小白没有挣扎,刚才安渡给它包扎时,它就已经认为他不会再伤害它了。
你的猫在这里。他朝她喊。
就在七里跑向他的时候,他手一松,一团白色的影子就坠了下去。
还来不及挣扎,小白就被池水湮没,它在水中奋力扑腾了几下,接着就没了动静。
紧接着,就听见扑通一声,七里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水里。
安渡冷漠地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七里只觉得全身一阵冰冷,黯蓝的池水瞬间包裹了她,头发散乱在水中,像是浮动的水草。
水很急,白色的气泡不断地翻涌破灭,喷泉里的水打到身上无比疼痛,她看见了小白。
就在她抱住它的那一瞬间,她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就好像那火车上那个梦。
那些透明的蓝色义无反顾地涌进她的耳朵,她的鼻子,她张开的口,以及渴求氧气的呼吸道,甚至钻入了皮肤的每一个细微毛孔,像发了疯一样。
七里开始挣扎,无数气泡翻腾着升起。
无法呼吸了,就在她以为她会就此死掉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腰,努力将她从池水里抽离。
一场剧烈的窒息过后,意识混沌。
醒来是在自己房间,窗外一片漆黑。
暖黄的灯光打在床头,七里从床上翻起来,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小白。
她心一颤,赤着脚跑到门前,一打开门就看见安渡站在门口,他的怀里抱着小白。
七里眼睛一热,从他怀里一把抱过小白,甚至抓到了安渡的手臂。
安渡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七里忽然叫住他,他回过头来。
七里擦了擦眼泪,低声道,你放心,你不会白救我这条命的,你想让我做的事,我会做到。
安渡愣了愣,像是没想打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他冷漠道,你知道就好。
安渡离开后,七里关上房门,靠在房门前蹲下身,放声哭泣。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有多害怕。
因为她再也无力面对死亡了。
安渡躺在床上,双手放在头后面,他对着天花板,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觉得有点难受,心闷闷的,喉头被堵住的感觉,眼睛不知为何也慢慢变得潮湿。
他不断回想起那一刻他抱着从水里出来,她全身冰凉像是死了。
他承认那个时候他很害怕,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那一刻在死亡面前他是脆弱的,脆弱到无能为力。
他拼命呼吸着,把氧气吹进她嘴里。
别死,别死。他没有想别的,只想她活着。
但是她说,你放心,你不会白救我这条命。
她说得没错,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
安渡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闭上眼睛不去理会内心地疼痛。
.第一次接触死亡,是带着海水气息的。
父母的尸体从海里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浮肿,他只能远远看着。
那便是最后的画面,浅白的光线,河流般的人群,五岁的他站在人群中,莫叔捂住了他的眼睛,他透过缝隙看见两个躺在那里的人,有苍白的皮肤。
安和跪在沙滩上,眼泪纵横。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那一刻,他明白了。
十三年过去,依旧让他畏惧的,便是死亡,便是失去。
七里,陌城又开始下雨了。我一个人站在公交车停靠站,有那么一刻是我以为你就在我身边。
可当我侧过脸的时候,身边却是空的。
路上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记得我们初次相遇的时候,你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望着窗外,脸是通红的。
我坐在了你身边。
车窗外的风景很好,你却无心观看,坐立不安。
就在快到家的时候,你拉住了我。
你轻声说,可以借我你的外套么。
你穿的是单衣,我没有想太多,便脱下给了你。
你围在了腰上,低声和我说谢谢。
那时候我恍惚明白了些什么,脸红了。
我们一起下车,你走到居民楼的时候,回头看见我还在。
你说,跟着我干嘛,衣服我会还给你,给我个联系方式。
我尴尬地说,我家在这里。
那是你是第一天搬来陌城,次日,你转到了我们班。
从初一到现在,我们朝夕相对,不知不觉,你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
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一直平静地过下去,可是有一天这一切都被打破了。
我不该说那句话,不该说我喜欢的是七里。
现在,我坐在教室里,窗外的树叶被雨水打得发出嗒嗒的声音,玻璃窗上的雨中沿着轨迹掉落,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哗哗的翻书声。
我又想起那天,我在路灯下等你,我打算告诉你,我得了绝症。
可是12点过去了,你没有出现,我去了Ktv,他们说你们闹事,被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