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漂浮着静谧的气息,七里站在床边,垂眼看着眼前面容苍白的女子,久久没有说话。
心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着,像一面鼓,被敲出有节律的回声。
该不该告诉她?
“怎么了。”白蓝望向低头不语的七里,片刻后她像明白了什么,转动眸子,神情慢慢悲凉下来。“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平等,有钱人只能和有钱人在一起,我这样的穷人,不该奢望成为灰姑娘。”
她勾起苦涩的嘴角:“你……就当我没说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七里深吸了口气,她像决定了什么一般,看着白蓝暗淡的眼神开口道,“只是安渡,他不是我哥哥。”
白蓝顿时蹙眉,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那你们?”
“我们是恋人。”七里注视着她的眼睛,接口道。
“你是在骗我吗?这怎么可能。”
“我没有骗你。”七里看着她“我和他在一起已经有些日子了,其中缘由也比较复杂。之所以不公开,是因为此事影响重大,你。一定不能说出去。”
白蓝愣怔地看了她片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惊讶,有失落,最后她收藏起一切情绪,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说完便是更深的沉默,七里转身去倒水。白蓝望着她,心里不动声色地燃起了一团火,七里转回来时,她连忙偏过头,面向墙壁,不让七里瞧见她眼里喷薄欲出的嫉妒和失落。
怎么会这样。她狠狠咬住嘴唇,忍着痛不让泪水落下来,自己拼命挡下这一击救了安渡,换来的结果就是这样吗?自己的伤岂非是白受了,什么都没得到,还差点赔上自己的命,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似乎已经将七里对她的恩情全然忘却了,只是一心一意的怨恨着。
为什么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却能过得那么好,为什么自己从小到大拼命努力,却得不到一点回报,这个世界为何待她如此残酷。
“白蓝,你还好吗?”七里轻轻唤她,看见她唇上殷红的线序,她皱了皱眉,转而取了张纸巾递给她。
白蓝支撑着坐起,她接过纸巾,重重拭去嘴唇渗出的血,麻木的痛感,红色顿时在纸上晕染开来。
“你怎么了。”七里明知这样问是多余的,却还是期待白蓝会和她说些什么。因为她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白蓝,也希望得到平等的对待。
很意外的是,白蓝没有打算再沉默。她捏着那张染血的纸巾,眼神带着分明的恨意,最后她忽然松开手,纸巾无声无息地落在床上,七里没有去顾。
“我不知怎么和你说我的事,”白蓝漠然地望着七里,眼里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泪光,“我不知从何说起。”
“可是说出来,会好过一些。”七里劝解道。
“的确。”白蓝颓然地望着墙壁说,“有很多时候我以为我忘记了这些事情,但是回忆总会在某一个瞬间就冲出来,然后压抑着我,一直不断地压抑着我。”
七里能够明白,因为在陌城的时候,她时常会感觉压抑。
也不知道这样压抑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感觉就像推着西西弗斯那块永远推不到山顶的石头。
现在他拿到钱了,想摆脱我,但是你放心他还是会回来找我。就像小的时候,我没有一刻不想离开他,但是没办法,我还是会在饿死的前一秒回到他身边。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白蓝冷笑,像是在嘲讽自己的过去。
“我妈在怀我的那年,父亲输光了家里所有钱,我妈无法忍受,便和作为盗窃惯犯的父亲离婚,带着弟弟不知去向,半年后,她生下我。““我记事以后,连她一面都没有见过,据说她生下我后嫌累赘,差人将我送回了父亲的老家。就这样,我就跟着我父亲了。”
“我读了几年书,父亲一直被抓进警察局,因此,我总是被奚落,被看低,后来我读不起书,来到东临打工,父亲出局后,要我给他赚钱,我的工资不够他赌,而且我又和周惠交了一段时间朋友,她打通关系让我能再读书,父亲不甘,便逼着我。”白蓝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逼着我卖身,后来就遇见了你们。”
她说起来云淡风轻,但七里知道,这样的生活,如果真正经历上十几年,是足以毁灭一个人的,就算没有毁灭,也会像一场噩梦,将你紧紧追随,在你人生中投下巨大恐怖的阴影。
七里看见白蓝抓着被单的手指用力得关节发白,床上起了一片巨大的褶皱,那些褶皱就如同刀刻般细密。
“你为什么叫他父亲。”七里不禁皱眉,冷冷道,“这样的男人,不配做你父亲。”
“可他毕竟将我带大。”白蓝低声道,“虽然有时候我巴不得他出门被车撞死,但是我知道他是我父亲,这一点我无法忽视,只能正视他,接受他。”
七里沉默,片刻道:“可现在他已经忽视你,抛下你了。”
“呵。”白蓝冷笑,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随便他去哪,现在他有钱了,想摆脱我,但是你放心他还是会回来找我。就像小的时候,我没有一刻不想离开他,但是没办法,我还是会在饿死的前一秒回到他身边。”
七里哗然,尽管曾经,自己和苏秀英的关系也不好,但却不像她和她父亲那般现实势力。
她和苏秀英只是用错了爱的方式。但白蓝,好像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一点爱,无论是泯灭人性的父亲,还是素未谋面的母亲,给她的都只有冷漠和伤害。
七里沉默地望着她忽然感觉心口有点堵,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一句,只能从眼里流露出悲伤。
白蓝也不再说话,低头看着手里的输液管,看着那些透明的液体缓慢流进自己的血液里,就像一种冰冷的悲哀。
“你住我家去吧。”七里忽然开口。她无法眼看着她露宿在外。
“不方便吧。”白蓝虽然嘴上这么说,内心却又隐隐期待着,毕竟这样,又能更加接近安渡,命运给了她太多不公平,这次,她想要公平一点,仅仅是爱情这一方面,她不算过分。
“没什么不方便的。”七里笑道,“你住外面我不放心。”
白蓝心一暖,没说出话来,内心忽又有些自责,但是片刻后她又安心下来,不必在乎这些,得到自己想要,才是最真实的。“谢谢,”她低头道谢。
七里看了她一眼,心念动了动,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她。
七里转头望向窗外,风拂过树梢,层层叠叠的老叶里,窜出几许柔嫩透明的新绿,在枝头明晃晃地摇动着。
她不会再相信了,对,不能再信,什么都不在乎,就不会感觉到痛,只要是有利的东西,就狠狠抓住。
安宅。
“好了。”七里拉着白蓝,将她的行李放在沙发上。“待会儿我叫青羽给你安排房间。”
“嗯,麻烦了。”白蓝拘谨地说。
“说什么呢,你不要总是和我这么客气。”七里无奈地瘪嘴,“这样我会受不了的。”
白蓝微笑了一下,抬头环视这间豪华的大宅,自己做梦也没有想过,会住在这样的地方,感觉有点不敢相信。
“你家还有什么人?”白蓝问。
“安渡住那里,”七里指了指三楼走廊的尽头,“青羽是管家,对了你可能没见过他,他住一楼,然后我们住那里,还有我爷爷,他最近很少回家。他也住一楼。”
“嗯。”白蓝点头。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有什么就说,可以叫仆人去做。”七里认真地握了握她的手,“现在我们是朋友。”
朋友——这个词像一根冰冷坚硬的毒针猛地扎入了心口,白蓝抬起头怔了片刻,当初周惠也是这般,握着她的手,她说,我们是朋友,可现在呢,她恨不得她在这个世界呆不下去。
她不会再相信了,对,不能再信,什么都不在乎,就不会感觉到痛,只要是有利的东西,就狠狠抓住。
这一点,她和自己的父亲很像,她有时候不得不承认。
白蓝终于微微勾起嘴角:“我知道了。”
七里温柔地笑着,完全没有意识到白蓝这些天来的心理变化,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现时刻刺激着白蓝,刺激她内心最原始的,想要得到金钱,权利的欲望。
“你们来看看!”青羽趴在三楼栏杆上,俯下身子对她们喊,“我已经布置好房间了!”
“这就上去。”七里拉住白蓝,快步跑上楼去,两双鞋子在贴满瓷砖的楼梯上欢快地“塔塔”做响,一直落到心坎上。
“房间很漂亮。”白蓝看着眼前华丽的布局,忍不住叹道。
“你喜欢就好。”七里说着,拍了拍青羽的肩膀,“没想到你当起管家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小看你了。”
“那是。”青羽得意,接着道,“你们先玩吧,我要去准备午饭了,唉,伤不起的家庭妇男啊。”
青羽走后,七里便留白蓝一人收拾东西,自己回房准备,她要去见安渡,安渡这几天公司事务比较多,据说那些重要文件总是有问题出现,让他很是心烦。安和又前往古兰的度假村视察去了,所以,现在的事物都是他在管理。
最近看到安渡都是眉头紧锁,想必压力很大。
咖啡厅。
从里面可以看见外面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面无表情地行走在人群中。
已经7点了,七里抬头望着橱窗外灰寂下来的天空,她安静地坐着,任咖啡的浓香充斥在鼻间。
约定了是七点,安渡已经迟到半小时了。七里望着往来如浪的人群叹了口气,他想必还在忙碌吧。
的确,安渡此刻还坐在办公室,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和七里的约会,皱住眉头,对着手里这一份文件思纣着。
就在下午开会的时候,他将这一份文件递给合作方,对方翻了几页忽然露出讥讽的表情。
“安渡总裁,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对方冷冷道,“这个文件早在几天前,就有人给我看过了。怎么说呢,他的方案甚至比你做的要完美。”
“怎么可能。”安渡震惊,“这是我们公司的机密文件。”
对方放下文件,静静望了他几秒,起身离开:“机密?是别人的还是你的,我不想知道。我想我们还是下次合作吧。”
安渡没有动,追问道:“是哪个公司?”
“亚利欧。”对方说完,推门告辞。
安渡瞬间皱眉,独坐在会议室,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亚利欧,这个公司的主脑不是莫临和莫晋吗?难道背后还有另外的人在操纵?很有可能是莫晋死也不肯说的那个神秘人。
不说那个,盗窃这重要文件的又是谁?青羽?如果是他的话,那么毋庸置疑,“飞鱼”组织和那个神秘人一定有某种联系,甚至可能是一个人。
只不过青羽,最近并无异样,文件又一直存放在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安渡忽然起身离开会议室,飞快地前往办公室,单单失去这一项业务,就白白流失了即将到手的几百万的资金。
自己日夜不眠做出来的项目,不止这一个,如果一并被盗,那将是无法想象的恐怖,客户都被夺走,和风的地位岌岌可危。
没有找到一丝蛛丝马迹,也无法确认自己的项目是否被盗,安渡扶住额头,只觉心烦意乱。就这样,他一直坐着,直到天色将晚,暮色四合。
咖啡厅。
七里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后她摸了摸后脑勺,觉得头有点痛,已经九点了,还是不见安渡过来,她拉开提包,找到手机准备打个电话过去,按了几下,手机忽然就自动关机了。
她无奈地放下手机望了望窗外,还是先回家吧,表面上没有变化,心情却难以抑制地低落下去。
“七里?”忽然有个女孩拉开凳子坐在了她对面,七里抬头看了她一眼,感觉很陌生。
“你认识我?”她疑惑。
“我是晴栀。”女孩淡然微笑,“是德林医院的护士。你一个人吗?”
“是一个人。”七里说着也笑了,“你呢?”
晴栀望着她的眼神飘忽了一瞬间,然后弯起眼睛:“我也是一个人。”
“那你先坐吧,我走了。”七里提着包包离开,对她摇了摇手,“再见。”
“再见。”
书房里,没有开灯,电脑屏幕散发着耀眼的白光。
安渡坐在电脑前,面色冷峻,眉宇间却有一丝淡淡的忧愁。已经1点多了,七里还没回来。
点的时候,他想起这次约会,赶去咖啡厅的时七里已经走了,他在附近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七里,手机又打不通,他只好先回家,发现家里也没有。
他最后一次拨打七里手机是在10分钟前,通了,接电话的是个男人。
“你是谁?”他问道。
“路城。”对方说完,电话便断了再也打不通。
安渡心一颤,也挂断了电话,她在哪里?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安渡急忙上前开门,结果发现站在门口的是白蓝。她端着一杯热牛奶。
“你还没睡?”安渡眼神顿时失落下去。
“嗯。”白蓝将牛奶放在他身边,“你要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