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流质状态的液体包裹了希柏狄忒全身,犹如一尊色泽诡异的釉彩塑像。希柏狄忒背后多生出了两组骨刺,现在是三组,此时柔而缓慢地舞动着,只是那锋利无比的尖端免不得会让人联想到某种已经锁定猎物蠢蠢而动的节肢动物的口器。
“您的话不错。萨鲁尔大人。”希柏狄忒的声音较以前更低沉沙哑,也许更像她应该有的声音,“我们应该从历史中汲取力量和信心,好比克里斯帕斯一直在做的。泽威尔帕斯不该指望只依靠那些玩具兵就能取得象样的胜利。我们需要那些士兵,他们都和我的父亲一样强大。”
萨鲁尔微抬下颌,“希柏狄忒,恶魔之女,的确,我在为你指一条路。不过,我们关注的重点可能有所偏差。在过去的时间里,泽威尔帕斯失去了很多。我们首先要做的是重新站起来,重拾信心。而你关注的则是未来的事情它很重要,是的,否则我也不会提到,却并非我的重点。”
“我已经苏醒了。真正的,苏醒。”希柏狄忒咧开嘴,血色汁液粘还连在唇齿之间,“您只要告诉我方法。我不喜欢没有答案的问题。”
“泽威尔帕斯与克里斯帕斯的许多著名惨烈战役大多都发生在那个时代,因为那是真正的人与人的战斗!”萨鲁尔感慨说,这很不像他,“美那亚高原,是克里斯帕斯和萨那曼尔圣灵安息的地方。如果你想与生平显赫的灵魂对话,可以寻找沉睡者神庙。静寂之原安息着很多在烽火之年以前阵亡在克里斯帕斯土地上的勇士亡魂。当然,最著名的一个角落是传说勇士之墓。那是阿瑞斯和他的四位副官长眠之地。”
“听起来很诱人。”说到这,希柏狄忒眼前突然浮现出一颗蔚蓝色的星球,孤独地旋转在天鹅绒夜色里,很快又猛地坠入她脚下的黑色岩石缝隙间。希柏狄忒的精神仿佛受到了一些影响,恍惚中,她终于肯伸手擦了擦嘴,接着敏捷地从山顶上跳下。在空中的刹那,背后柔软的骨刺猛地张开成最大,在她稳稳落地后,它们又毫无生气地耷拉下去。
萨鲁尔盯着希柏狄忒,说,“我希望是我的错觉是什么让你变得乐观了呢?不管怎么说,这已经是你的第二次苏醒,本来不该这样。如果你不想让这个神圣仪式变成一出又一出闹剧的话,就必须谨慎起来。”萨鲁尔把注意力转移到对方空空的双手上,“而且,我们已经失去了阿瑞斯之剑。”
“是泽那尔父王的圣剑。”希柏狄忒立刻更正说,“没错。现在有很多困难摆在我们面前,形势不容乐观。不过,这些困难中的绝大部分在以往就存在了,从未被清除过,除了我丢失了我们家族的宝贝。当然,泽那尔之剑置关重要。于是所有困难都前所未有地加剧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在更严峻的困难来临之际,泽威尔帕斯的力量已经更进一步!你们知道,我没有必要夸大其词本来我可以醒的更早些,这些时间里,我向我的族人们描绘一幅新的图景,它们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的女儿!”莎维亚的姿态好象企图把希柏狄忒一口吞掉,“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希柏狄忒显露出她的招牌式笑容,“为了亲手杀死我那个姐姐,母亲,您知道我不会的”希柏狄忒警觉地扫视周围,又说,“我倒很想见见希帕蒂亚的母亲。”
“不!”莎维亚果断回绝,表情里马上浮出一阵抽搐,仿佛生在她女儿后背的骨刺扎进了她的皮肤下,“这不是你应该说出的话,我的女儿!你的身体里沉睡着你父亲的灵魂,即使你自以为不受任何羁绊地做到了,他终究会阻止你继续做下去。他不允许我们见她,还因此诅咒了我。听我说,你必须收回这个念头,并且永远地抛弃它!”
萨鲁尔听得厌倦,说,“先放弃个人恩怨吧。伊丽兰德就被囚禁在泽威尔帕特拉,永远无法逃脱。如果你对她恨之入骨,那么你可以在任何时间解决掉她,但不包括现在。”
希柏狄忒皱了皱眉(必须得说这很像人类的表情,至少不是泽威尔帕斯的),说,“好吧,其实我只想简单地问候她。”
萨鲁尔似乎笑了笑,看来他是不打算让自己见见光了,“问候有很多方式。如果你为了怎么问候伊丽兰德而花费了哪怕一秒钟时间,那不如思考如何应付萨克勒斯特莱奥斯。一个萨那曼尔施法者刚刚问候了泽威尔里根。”
“你们的人,真的是一群狠角色。”希柏狄忒冷笑,不过显然多了些无奈和自嘲,“纳莱西娅?她完全可以胜任星际级别的‘清理者’。相比之下,我们和克里斯帕斯更像是两种微生物之间的生存竞争。”
“我想,至少你已经清楚了一些事实。”萨鲁尔说,“虽然我不相信纳莱西娅会连续出手,但是毕竟她已经开了先河。我要提醒你的是,她和那些萨那曼尔人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她只是萨尔的一个房客而已。据我所知,她本是携着霍德菲尔的目的而来。这意味着某些时刻她可以不顾萨克勒斯特莱奥斯的原则。”
“您是说,纳莱西娅的出现是因为有她自己的理由?”
“我想是的。她带走了一枚泽威尔那水晶核心。”萨鲁尔说。
“看来您的召唤很成功,不仅叫来了一只令敌人瞩目的大家伙,还让他们获得了足以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东西。”希柏狄忒微张开嘴,喉咙里传出冰冷刺耳的嘶嘶声,同时背后的尖刺也筋骨凸露地竖立起来。
“是的。”萨鲁尔神情冷静,显然他习惯了对方种种表达情绪的方式,转而说,“的确。我猜就算霍德菲尔也会好奇一阵子。那是个连自以为更接近其本源的我们都为之流连的奥秘。也许,有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他们会慢慢告诉我们。”
“等等!”后面的莎维亚摇头说,“身为你的母亲,我必须告诫你,连你的父亲都不会过度地信任那些未知的存在。泽威尔帕斯要亲自掌握命运,而不是轻信其它!”
“够了!”希柏狄忒猛地怒吼一声,极为恼火地说,“我族的战士业已消逝殆尽现在不是陈述陈词滥调的时候。戒律和准则都可以在恰当的时机重建,但敌人只有一个。那才是我们的目标!”
莎维亚似乎被希柏狄忒的呵斥击溃了魂魄,脸上只留下呆滞和惊骇。萨鲁尔低沉的声音此时在她耳边响起,倒像是善解心意的安慰,“泽威尔帕斯的女王,我们从不曾动摇过我们的执著。但这不等同于固执到底。况且,您并非不清楚它的强大。”
莎维亚情绪平静,但声音里难掩失落,“希柏狄忒,看到你醒来,即使不去想你给民族带来的希望,我也感到无限欣慰。因为你是我的女儿。然而我能给你的就那么多。事实上从你脱离我的子宫,我就已经不能给予你更多了。我只希望你能经常回忆你的父亲,就像在你成年之前我曾强迫你做的那样。因为打倒敌人的力量,随处可以汲取。但真理和问题的答案,只有先辈们才能给你。”
说完,莎维亚退进一片阴影里。
“这,真是个悲哀。”
“什么?”希柏狄忒仿佛被母亲的话打动了,因此萨鲁尔的态度令她反感。
“智慧生命的悲哀。他们时而坚决,时而犹豫痛苦教他们学会了坚强和决绝,转瞬的安逸和幻想又令他们自怨自艾。一个对着自己的影子都能大哭一场的人,你如何能指望他带领更多人从苦难中崛起?”
“如果您是在形容您的忧虑,我可以理解。不过我相信母亲不是那种人。”希柏狄忒接着说,“不,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还是看看这次有什么特别的吧!”
萨鲁尔不声不响地撩开罩袍下摆,递出一把黑色巨剑,透射而出的黑色光晕立刻笼罩了他,“我站在这里,从未考虑过要成为一名铁匠,因此我想,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把武器。”说着,他把剑举过头顶,“泽那亚火山深处的黑金属造就了它的骨架,泽威尔那水晶组成了它的皮肤和肌肉。沸腾的诅咒能轻易熔化克里斯帕斯的血肉和灵魂。即使是萨那曼尔人也会忌惮充斥其内部的神秘力量。但是,它还没有达到完美,不过已经比阿瑞斯之剑更具威力了。”
“您干得很好,萨鲁尔大人。”希柏狄忒接过剑,眼睛里放出炽热贪婪的光芒,把手按在仿似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沥青、微微蠕动着的剑身上,咝咝声和袅袅烟雾传来。希柏狄忒遂盯着沾上了黑色液体的手指,这液体不安地旋转着,仿佛一个黑色旋涡。“我听见,一些声音。”
“是埋葬在泽那亚熔岩中的灵魂的声音,也许还包括斯洛尼克。”萨鲁尔的嘴角形成一团扭曲的阴影。
“斯洛尼克?呃,我知道他是谁了。”
萨鲁尔说,“这种工艺还不完善。我是说还不知道这些魂能力量到底能被控制到什么程度以及能控制多久。我担心的是这种被我们强迫使用的力量是否尚存在‘意识’。如果存在,那就是一个不可预计的隐患。”
“我不想听这些。还有别的吗?”希柏狄忒说。
“即使有阿瑞斯曾经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斯洛尼克的力量也不足以完善它。如果我们能把泽威尔帕斯几大家族的力量统一到一起,那肯定是很值得期待的一天。泽威尔帕斯很久以前就只剩下两大家族了,孱弱的另一个已杳无踪迹,所以”
“找到泽米西斯?”
“是的。确切地说,是他的灵魂。泽米西斯是泽瓦卡尔最后一位强者,有了他的力量,你将从真正的意义上代表整个泽威尔帕斯。但是想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到达埋葬他的地方。”萨鲁尔看着希柏狄忒,摇头说,“不要问我是哪里,问你的祖先吧。泽维尔帕瓦多?也有可能。必须强调的是,如同之前所说,这也是个理想。一个秘密的理想。”
“我的祖先?”希柏狄忒似乎在努力搜索回忆不止是她的祖先,包括绵长的种族历史赋予她的回忆。“萨鲁尔大人,您的说话方式令我不解。”希柏狄忒说,“不必问祖先,问您就够了。早在三百年前,您不是曾故地重游过吗?是我记错了或者连那次经历都不能给您留下深刻印象?”希柏狄忒说着,开始挥舞手里的武器。看她兴奋得发光的眼神(至少看起来如此),必须得说她的举止也令人不解。
萨鲁尔平静地摇头,仿佛对希柏狄忒都要说什么已有准备,当然他更清楚对方的意思,“那是泽威尔帕斯唯一一次进入萨那摩斯盆地。不幸的是,历史上两位最强的战士都无此机遇。而泽米西斯战死在奔向故乡的路途上,艾耶斯的南部,那是克里斯帕斯世界另一块大陆。”萨鲁尔此刻垂着头,缓慢地踱步,所以就不要在奢望他会显露出哀伤的眼神了,“如果‘奴隶之崛起’战役发生在西部大陆,自诩属于黑夜的泽威尔帕斯甚至没等遇到真正敌人就将被那里的炽热环境毁灭掉。尽管这绝不是最终功亏一篑的主要原因。”
“至少不是彻底的失败。”
“是的。”
“好吧,我知道了。”希柏狄忒说,“另外必须得说,您的话总能引起我的遐想。”
“听故事总会如此。”萨鲁尔回答。
希柏狄忒大声笑,“我真怀疑,还有什么能令您惊喜一下。”
萨鲁尔脸上的阴影朝向希柏狄忒。这时某个山洞里传来遥远而又清晰的咆哮声,接着是周围显著的晃动。要知道他们已经站在地底了。如果那不是冲破地壳的滚滚熔岩,那么就是一头不可思议的怪兽。“不,我相信早晚会的。”萨鲁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