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nine 你的苦，我能理解
客厅里。
绿茶已经变冷，仍有淡淡的清香。
白纸黑字的契约书看起来异常扎眼。
闵承爱和伊曼儿坐在伊爸爸对面，三个人默默地注视着契约书，谁都没有开口，这一刻的寂静，如同定格的画面一般，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爸爸向前倾身，幽幽地叹气。
伊曼儿握紧双手，嘴唇微抖了一下：“爸，您听我说，这份契约……”
“还是我来说吧。”
闵承爱转过头，轻轻拍了拍她略显僵硬的肩膀，脸上是淡淡的却能够让她安心的笑意。
“伯父，这份契约是我和曼儿之间的约定。当初，我见到曼儿的时候，刚刚从国外回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曼儿连续几天跪在我家门口，甚至在大雨中晕倒，都是为了保护您……”
说到这里，闵承爱温柔地笑了笑，抓过伊曼儿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一股暖流慢慢淌过他的全身，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温暖。
“我……被那样善良而坚定的曼儿撼动了。”他目不转睛地盯视她，柔情似水，眸底氤氲着彩虹般美丽的薄雾，“所以，我决定帮助曼儿。而说服我爷爷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曼儿成为我的女朋友——为了保护女朋友，放过女朋友的父亲，也是最恰当的理由。于是，我和曼儿签订了这份契约……不过，契约是可以更改的。”
更改？
能更改吗？
伊曼儿愕然，望向闵承爱，长长的卷翘的睫毛缓缓扇动，将她心中的困惑表露得一览无遗。
“曼儿，是爸爸对不起你……”伊爸爸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可真是愚蠢呢……当初听到曼儿说她的男朋友原来是闵家少爷，只是刚刚交往所以没告诉双方家长，因为这层关系，闵老爷子愿意放过我，不再追究我的责任，我，我居然……居然傻乎乎地相信了。如果我能够多去了解女儿的想法，就不会让女儿背起这么沉重的负担了……哪怕只是多想一点点！我们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与闵家攀上关系呢？那时候，我明明听说，闵家少爷还在国外读书，竟会相信……相信曼儿是闵少爷的女朋友……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没用，总是拖累曼儿，现在连曼儿的幸福都葬送了……我，我还有什么颜面做曼儿的父亲？我还有什么资格再……”
“爸，不是的！”伊曼儿冲到父亲身边，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爸，不是您想的那样……不得不放弃读书的我，能够继续在茗渝学院学习，不是很幸运吗？而且，我还认识了丹丹，交到了新朋友，您应该为我高兴才对……虽说是契约关系，但爱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是有目共睹的。爸，对不起……我不该对您说谎，可我并不后悔签下这份契约……您放心，爱很疼惜我，我也会好好履行自己的义务，回报爱的帮助……”
“曼儿，已经够了。”闵承爱望着她，明若皎月的眸子里深情脉脉，他的唇角轻扬，温静的笑容美得人让无法移开视线，“其实，是曼儿帮了我……一直以来，我的生活轨迹都是安排好的，出国读书、学习技能，然后接管家业，进行家族联姻，像棋子一样被捆绑着、束缚着……因为这样，我对身边的人或事，从来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很少真正在意什么……所以，当初定下这份契约，也是想摆脱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但是曼儿的坚毅和执著改变了我。我想帮助曼儿，不仅仅是同情，更有感动……而且，与曼儿相处这么久，她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最重要的人。所以，请伯父您相信我，我会处理好契约的事，更会用心地照顾好曼儿。”
“爱，你……”伊曼儿抬起头，淡淡地笑了，黑眸中升腾着泪雾，浸湿了眼角，“爱，我相信你！”
伊爸爸拍拍女儿的手臂，又望了望闵承爱，用沉默表示了认可。若不是他这个父亲太没用，曼儿的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吧？如今，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闵承爱能够带给曼儿真正的幸福和快乐，让曼儿那颗脆弱的心不再受伤。
“曼儿，曼儿！”丹丹从房间里跑出来，直奔到茶几前，“相册呢？在哪里？”
当然，茶几上没有相册，丹丹看到的……是那张契约书。
“这，这是……”契约书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丹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吗？爱学长和曼儿……是契约恋人，不是彼此喜欢而交往的……不，这不可能！”
“丹丹，对不起……”
伊曼儿握住她的手，眼底满是歉意。
丹丹拧紧眉，双眸睁大，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个如游戏一般的现实。
“曼儿，你知道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和爱学长在一起，但是……我，我开始糊涂了，你们……”
“丹丹，冷静些。”闵承爱轻启薄唇，温润如风地说道，“放心吧，什么都不会改变的，我和曼儿之间的感情，更不会被一纸契约所束缚。”
伊曼儿默默地望着闵承爱，黑亮的眼瞳中浮起一抹淡淡的忧伤。
也许，最初签订契约的时候，她或多或少有些勉强，有些委屈，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面对闵承爱这样一个让她完全看不透的富家少爷，她觉得那就像一场属于灰姑娘的梦，尽管契约有效期为两年，她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刻担心这场梦会如海上的泡沫般消失不见。
曾经，她很想挣脱契约的束缚，找回属于自己的自由，但现在……她好像越来越离不开那个温柔优雅的少年了：没有他陪在身边，她会隐隐觉得不安；一看到他忧伤的笑容，听到他冷绝的话语，她的心就会不可遏制地疼痛。
可是……
契约的存在是事实，就像丹丹说的那样，她和他，不是因为喜欢才交往，而是靠那张契约在维系彼此间的感情，一旦契约解除了，她和他是否还能在一起呢？
学院花园。
梧桐树哗哗作响。
汉白玉长廊在阳光下熠熠夺目。
两个女孩背靠背坐在石台上，风吹起她们的黑发，如海藻般轻舞。
“丹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丹丹仰起头，望向蓝缎般的天空，“曼儿，不要再想契约的事，爱学长一定会处理好的。”
伊曼儿转过身，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淡淡的光芒，就像失去了只剩下余烬的火花，仿佛随时会被风熄灭。
“那份契约，让我爸爸受到了很沉重的打击……”
“我也被打击惨了好不好？”丹丹睁大眼睛，深深吸气，“怎么可能呢？直到现在我也不愿相信，你和爱学长……上帝，救救我吧！真希望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伊曼儿苦涩地摇头，惨淡的笑容比凋零的花朵还要凄凉，“怎么办呢？我和爱之间，如果不是那份契约，恐怕只能成为陌生人了……其实，我很清楚，是因为同情我、怜悯我，禁不住我再三的恳求，爱才会，才会与我签下契约的……”
那时，她的爸爸被牢友威胁，去偷慈善拍卖会的古董，而古董的买家正是闵爷爷。古董被盗丢失，伊爸爸心存愧疚，主动向警方自首。尽管如此，伊爸爸仍面临着坐牢的命运。为了不让父亲再次坐牢，她连续几天跪在闵家大宅前，想见闵爷爷一面……天可怜见，在那个大雨滂沱的日子，她就这样和闵承爱相遇了……
心，撕裂般地疼痛着，像被荆棘紧紧缠绕，疼得窒息而无法逃脱。
泪珠，灼热滚烫，盈盈闪烁，慢慢地无声无息地流入了心底。
丹丹将双手搭在伊曼儿纤瘦的肩膀，又气又恨地瞪着她：“曼儿，想想吧，是谁在用心珍惜你、疼爱你？是谁时时刻刻守在你的身边？是谁为了你不惜与所有人为敌？如果爱学长只是履行契约上的义务，只是将你当成名义上的女朋友，又何必做到这个程度？爱学长他喜欢你呀，你感觉不到吗？抛开那份可恶的契约，问问你自己，你是不是也对爱学长有着同样的喜欢呢？”
伊曼儿沉默了，睫毛微微扇动，两行晶莹的泪潸然而下。
她，她对爱……那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喜欢吧？是喜欢吧？可是，她就像一个迷失在森林中的小孩，因曾经遭遇过猛兽的侵袭，而丢掉了向前奔跑的勇气，宁愿怯懦地在原地徘徊，也不敢去追逐那抹穿过森林的温暖阳光。
“会喜欢吧……任何一个女孩被爱用心守护着，都会喜欢上他吧……”伊曼儿抬手抹掉眼泪，浓重的鼻音响在安静的长廊里，“丹丹，我啊，不敢去喜欢他……知道为什么吗？呵呵，怕没办法让他幸福，怕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和伤害……这样的我，怎么能留在他的身边？相比之下，你会不会也觉得，海伦更适合爱呢？”
丹丹握住她的手，急切地追问：“这就是你放弃爱学长的理由？曼儿，你清醒一些好不好？没错，汪海伦与爱学长是门当户对，但爱学长喜欢的人是你，不是她！你这样做……”
“不，丹丹……”伊曼儿摇头，身体颤抖着，“难道只要喜欢，就一定能在一起吗？不是那样的……当初，签约的时候，我怎么敢奢望与爱在一起？我一心想回报他的帮助，只希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让他为难……两年到了，契约结束时，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我有我的生活，爱有爱的生活……就算，就算真的喜欢了，又能怎样呢？”
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重重地掉在地面，绽放出一朵朵泪花。
“曼儿，你真傻，真傻……”丹丹心疼地拥住她，眼圈也跟着变红了，“如果你相信爱学长，就千万别放弃！管他什么契约不契约，反正你是爱学长的女朋友，爱学长绝对不会丢下你！最坏的情况，我是说万一，爱学长和汪海伦在一起，曼儿你不是还有我吗？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嗯。”伊曼儿凝眸注视着丹丹，眼底闪耀着泪光，“所以……你一定不能出事，要保护好自己，做我一辈子的朋友。”
这，也曾经是她和小晗之间的约定。
“小晗，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家，害你家遇到这样的情况，我……”
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立刻挥了挥手：“曼儿，你说什么呢？放心吧，这点儿困难算不了什么，我们能挺住的！”
“小晗……”
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
“瞧你，不许哭哦。”女孩微笑地向她眨了眨眼睛，“伊曼儿，拿出你的勇气来，坚持下去，我永远都会支持你！”
“小晗，谢谢你……”
“还跟我客气，你是不是想惹我生气啊？”女孩嘟起嘴，故意嗔怪她，“不要忘记哦，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是，一辈子的朋友！小晗，保护好你自己，做我一辈子的朋友。”
……
三年前的约定，仍如昨日般清晰，仍在记忆里灼烧着她的心。
只是，现在的小晗，现在的她，再也回不到三年前了……
长廊外。
鲜花丛中。
一个清瘦而得意的身影显现出来，唇边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终于明白了。
难怪伊曼儿会成为爱学长的女朋友，难怪她能够在茗渝学院读书，这一切……都是契约的缘故。
秋日来临。
茗渝学院即将送走一批新的毕业生，依照惯例，在毕业典礼之前，学院会举行一次欢送舞会，以表祝贺。
舞会当晚。
夜空纯净如缎，泛出深蓝色。
月光清凉如水，洒下一片银辉。
学院宴会大厅。
小提琴曲悠扬萦绕，华美的水晶灯熠熠夺目。
闵承爱和伊曼儿携手走进大厅，温暖柔和的灯光笼罩在他们周围，恍若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金光闪闪的薄纱，美得如梦如幻。
“爱学长，爱学长！”
“爱学长，晚上好！”
……
“曼儿，今晚真漂亮啊！”
“曼儿，晚装更适合你呢！”
……
一路走来，不少人向他们挥手打招呼——如此完美的一对璧人，早已成为大家心目中羡慕和妒忌的对象了。
闵承爱将伊曼儿带到窗边，轻轻拥住她，眸子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想喝点儿什么？柠檬茶？”
伊曼儿抬头望着他，乌黑的眼珠比玛瑙还要美丽：“咖啡。”
“好。”闵承爱点头，笑意加深，“不是喜欢柠檬茶吗，怎么突然换口味了？”
“不行吗？”伊曼儿不答反问，眼底闪烁着俏皮的光芒。
闵承爱拥紧她，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啄一下：“当然行！只是有一点点好奇——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很排斥咖啡的。”
“慢慢来，或者会很喜欢也说不定呢……”
伊曼儿淡淡地说着，似在自言自语，美丽的面孔上呈现着一种释怀般的静谧，就像拂面而过的风，把心里的什么东西带走了。
从这一刻开始，她想抛开契约，抛开束缚，抛开所有的怯懦，为身边这个优雅的金发少年去改变自己。
侍者端着托盘走来，闵承爱抬起手，拿了两杯同样口味的咖啡。
“给，尝尝看。”
伊曼儿接过咖啡杯，浓郁而醇香的味道立刻袭来，只是，她不习惯咖啡的苦涩。
看到她蹙起眉，闵承爱默然浅笑：“不必勉强，喝不下的话……给我吧。”
“爱，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她曾经问过薰，现在说出口，心底仍有涩涩的疼痛。
“如果我说，一直以来，我都想尽我所能地对你好，你相信吗？”闵承爱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轻柔地托起她的下颌，琉璃般的美眸深深地凝视她，“可以在你的心里给我留一个位置吗？”
伊曼儿的脸颊微红，手抖了一下，咖啡差点儿溢出杯口。
闵承爱优雅地笑望着她，从容不迫地拿过她手中的咖啡杯，然后……慢慢地俯身，在她的额角轻轻印下一吻。
“爱？我，我其实……”
闵承爱将她拉入怀抱，温柔地说道：“傻女孩，不要紧张，考虑好再给我答复。”
伊曼儿抬眸，直视那对笑意盈盈的眼睛，在那里，她看到了自己绯红如霞的面孔，还有幸福甜美的笑容。
心，像遇到了冬雪中燃烧的火种，又像包裹在春日的阳光之中，被融化了所有的冷凝和寒霜，温暖而平静。
她，也许真的喜欢上爱了……
“爱学长、曼儿！”
杜筱莎的声音由远及近，粉绿色的晚装让人眼前一亮，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的舞伴，毫无疑问，是被她挽住手臂、冷峻孤傲的美少年言晧薰了。
闵承爱扬唇轻笑，向他们打招呼：“薰、筱莎，你们好！”
言晧薰望着伊曼儿，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一反常态地，伊曼儿没有尴尬地回避，而是微笑地迎上了他的双眸。
“薰，你喝什么？”
见侍者走来，杜筱莎不着痕迹地拉过言晧薰，使他的视线从伊曼儿身上移开。
“柠檬茶。”言晧薰沉声回答，缓缓弯起唇角，对闵承爱说道，“这种场合，你是如鱼得水了，曼儿未必喜欢。”
闵承爱轻啜一口咖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薰，多谢你的提醒……我自信能够照顾好曼儿，不会比任何人差。”
伊曼儿无声地叹气，眼底流转着淡淡的、却足以让他们两个察觉到的愠怒。
“薰，你的柠檬茶到了。”
闵承爱主动拿起侍者端来的柠檬茶递给言晧薰，表现得很友好。
言晧薰接过柠檬茶，淡漠地说了一句“有劳”，眸底的无奈显而易见。
他并不想做出让步，只不过，他不愿看到曼儿生气，尤其在与闵承爱面对面的时候，他不甘心输给他！
舞会开始，灯光转为柔和的黄色。
伴随着舒缓的舞曲，一对对恋人牵手滑入舞池，翩翩起舞。
闵承爱揽住伊曼儿，带她走进舞池中央，望着她愕然而羞怯的表情，他的眼神越发温柔而令人沉迷了。
有那么一瞬间，伊曼儿听到自己心跳的“怦怦”声响得仿佛能够撞破她的耳膜。
“爱，我只会简单的舞步……”
“那就足够了。”他宠爱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靥如花，“有我这个老师在，即使伊曼儿是个很差的学生，经过今晚，也一定会变成跳舞高手。”
“吹牛！”她开心地笑着，黑亮的瞳孔中绽开了一朵纯美的百合花，“如果做不到，要接受惩罚哦。”
“嗯，一言为定。”
在闵承爱的带动下，伊曼儿的舞步越来越准确，越来越优雅。
偶尔，她还是会踩到他的脚，但他每次都会用温柔的笑容鼓励她，让她的心底暖暖的，眼眶湿湿的，感动得想要流泪。
舞曲终止的间歇，是大家的休息时间。
伊曼儿刚刚坐定，就看到杜筱莎和言晧薰走了过来，她侧过头，望了望正在喝咖啡的闵承爱。
“怎么啦？要咖啡吗？”
伊曼儿浅笑，摇了摇头：“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这么喜欢喝咖啡呢？”
“那……”闵承爱盯视她，眼底含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呢？”
伊曼儿怔住，脸颊慢慢泛红，不断发烫。
她这副娇羞的模样，恰好被停住脚步的言晧薰尽收眼底。
“曼儿！”
言晧薰高喊她的名字，在对上她清澈的目光时，心口猛地抽痛了一下。
三年前，曼儿对他说出“喜欢”的时候，就是如此害羞而紧张的神情，难道……难道曼儿喜欢闵承爱？
不，不会的，一定不会！
“曼儿！”杜筱莎突然拉住伊曼儿的手，笑着眨了眨眼睛，“那个……能不能把爱学长借给我一下？我想邀请爱学长跳舞，可以吗？”
伊曼儿仰头望着她，淡淡地说：“如果我拒绝，你会放弃吗？”
“我会继续恳求你，直到你答应。”杜筱莎摇晃着她的手臂，像个孩子似的撒娇，“这样好不好，我们来个交换——薰陪你跳舞，爱学长陪我跳舞，这样还不行吗？”
“这个……我，我似乎……”
她想拒绝，但是，薰眼中的痛楚是那样深刻，那样明显，狠狠地刺穿了她的心，让她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我来为曼儿做决定吧。”闵承爱喝下最后一口咖啡，走到杜筱莎面前，绅士地执起她的手，“杜筱莎小姐，请……”
“少爷！”
意外地，这声称呼打断了闵承爱的话。
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向他们行礼。
“田管家，你这么晚到学院……”闵承爱淡然如风地笑着，眸子里闪过一抹不可测的光芒，“是爷爷要见我吗？”
“是的，少爷。”老管家不紧不慢地说，“请少爷立刻随我回去，老爷有要事与您商量。”
听到“立刻”，又听到“要事”，伊曼儿莫名地有些心慌，她怕闵承爱遇到什么麻烦，更怕麻烦是她带给他的。
言晧薰淡漠地看了看田管家，随即移开了视线。这是闵家的事，他不便多问，只要与曼儿无关，他也不想去关心。
相反，杜筱莎却睁大双瞳，骨碌碌地转动眼珠，若有所思。
“曼儿……”闵承爱抬起手，将她拥入怀抱，“我必须回去一趟，你如果不喜欢留在这里，我先送你……”
“闵爷爷找你一定有急事，快去吧。”伊曼儿握紧他的手，唇边荡漾着暖暖的笑意，“别担心我，我会自己回公寓的，在学院里，我是不会迷路的。”
“你呀……”闵承爱抚摸着她的长发，眸底满是脉脉的温情，“照顾好自己，回来后我给你电话。”
伊曼儿点头，挥手与他告别。
闵承爱的身影渐渐远离、从她视线中消失那一刹那，她的心口狠狠揪痛起来，那种习惯般的依恋让她想拼命追上去，紧紧抓住他，永远不放开……
舞曲再次响起。
灯光下，轻歌曼舞，如梦幻般华美。
伊曼儿坐在窗边。
晚风从窗口吹入，扬起她瀑布般柔顺的长发，发梢拂过脸颊，带来丝丝清冷。
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抓起了她的手腕。
她一惊，本能地向后闪去，又一只大手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肩头。
“薰？”
言晧薰放开她，在她的身边坐下，却仍然紧握着她的手。
那完美无瑕的容颜，幽黑深邃的眼眸，倨傲的下巴，高挺的鼻梁，紧绷的薄唇，还有……他眼底深深镌刻的痛楚，一点儿一点儿地，无声无息地扯痛了她的心。
“薰……”伊曼儿看着他，淡然微笑，“我很好，不用担心我……再晚一点儿，我会回宿舍的。”
“去跳舞吧，我负责送你回去。”他的声音低沉，有种不容反驳的霸道，“我们很久没有一起跳舞了，不知道你有没有进步。”
伊曼儿沉默着，抬眸注视他，长长的睫毛如蝉翼般扇动，然后，她微扬嘴唇，静静地笑了起来。
“我想，应该进步不少。”
言晧薰拉她起身，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泛出了柔情笑意：“是吗？从踩着我的脚跳舞，‘进步’到偶尔好心地少踩一次？”
“已经可以少踩很多次了。”伊曼儿笑得眯起了眼睛，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我还记得，那时你总是黑着一张脸……呵呵，你一定后悔教我跳舞了吧，不知弄坏了多少双鞋子呢……”
“还不是拜你所赐！”言晧薰翘起薄唇，温柔的笑容可以在一瞬间融化所有的冰霜，而这份浓情，这份深爱，只属于那个叫伊曼儿的女孩，“我警告你，如果再敢踩烂我的鞋子，我就把你绑回家，永远做我的‘钟点工’，不准逃跑！”
“薰……”伊曼儿苦笑着摇头，“我，已经不会再做你的‘钟点工’了……”
“不！”他紧盯着她，黑眸中的痛渐渐显现，“曼儿，只有你才能做我的‘钟点工’，只有你才能成为那间公寓的……女主人，除了你，谁都……”
“曼儿！”杜筱莎走过来，挽住言晧薰的手臂，轻笑着叹气，“太遗憾了，今晚不能和爱学长跳舞了……曼儿，答应薰的邀请，陪他去跳舞吧，总不能我们两个都‘遗憾’哪……”
伊曼儿讶然，望向杜筱莎，又看了看言晧薰，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去吧，去吧！”反倒是杜筱莎表现得友好而大度，“别在意我，毕业的学长里有熟人，是我的新舞伴。”
果然，一位学长牵起了杜筱莎的手，带她滑入舞池。
言晧薰紧绷的唇线稍稍舒缓，黑发拂过他的眉，在他深邃如潭的眼眸里洒下道道剪影，淡漠中带着柔情的目光，笔直地望入伊曼儿的瞳，不给她一丝闪躲的机会。
“我们走。”
不失温柔地拥住她的肩头，他侧眸看她，眼底流露着深深的笑意。
“薰……我，我想……”
“什么都不要想。”他沉声说着，是淡淡的命令口吻，“你呀，就像三年前那样依靠我吧……哪怕踩烂我的脚也没关系，在我身边就好……”
伊曼儿垂下视线，眼眶一片灼热，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闵家大宅。
古香古色的书房。
爷孙两人相对而坐。
闵爷爷不动声色地摆弄着“功夫茶”。
清香的茶气冉冉上升，如茫茫的夜雾一般。
闵承爱双手交握在胸口，淡笑着倚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等待爷爷的“开场白”。
“来，喝杯茶。”
闵爷爷将一个精致小巧的茶碗放到闵承爱面前。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味道不错，但我还是更喜欢咖啡。”
“乖孙，咖啡会伤身，少喝为妙。”
“爷爷，什么东西都是有利有弊的，茶也一样。”
闵爷爷轻轻品茶，似在自言自语：“茶水清澈，一望见底；咖啡混沌，迷离难辨啊……”
“哦？”闵承爱意味深长地笑道，“爷爷，这正是咖啡的神秘之处。您知道的，我喜欢探秘，越是看不透的东西，越感兴趣。”
闵爷爷放下手中的茶，将身体向后靠了靠。
“乖孙，这个东西……”他从旁侧的小桌子上拿过一张纸，甩手丢给闵承爱，不轻不重地说道，“毫无意义的东西，尽快处理掉。”
闵承爱看到纸的瞬间，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去，微拧眉，那对眸子里闪过一抹凌厉而冷漠的光芒。
契约书！
爷爷居然知道了契约书的存在，还打开他房间内紧锁的抽屉，将契约书拿了出来！这一次，爷爷做得有些过分了。
闵承爱将纸放到一旁，唇畔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他的眼中再也找不到惯有的温柔：“爷爷，对于您是怎样拿到这个东西的，我暂时不做追究……不过，请您告诉我，是谁将这么有趣的话题揭开了……”
“乖孙啊，爷爷最欣赏你这份好奇心了。”闵爷爷继续沏着“功夫茶”，有意无意地说道，“有人打电话来……”
“哦？您竟会相信陌生人打来的无聊电话？”闵承爱笑得不屑一顾。
“对方很清楚你和曼儿之间的事……”闵爷爷又递给他一杯茶，“而事实上，对方的确没有说谎。那张毫无意义的契约，不正是你的愚蠢之举吗？”
闵承爱的脸色微变，一向淡然沉稳的他，第一次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倏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双手大力拍在茶几上，将小茶碗里的水震了出来。
“乖孙，稍安勿躁。”
听到爷爷的话，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情渐渐平复，重新坐下来，将小茶碗挪到嘴边，细细地品了品。
“嗯，这就对了。”闵爷爷轻笑，赞许地点了点头，“曼儿和她父亲的事，你早些处理吧。一张契约怎么可能拴得住一个聪明人呢？乖孙，抽空请海伦来家里吃餐饭，爷爷知道，你一定能够有理智的决定。”
当初，闵爷爷会允许曼儿和闵承爱交往，是因为闵承爱坚持说，曼儿是他唯一喜欢的女孩。而且，一向排斥去茗渝学院接受训练的闵承爱，甚至愿意为了曼儿牺牲自由，成为茗渝学院的学生！闵家向来没有门第之嫌，又见到乖孙如此喜欢曼儿，闵爷爷虽然对曼儿不是很中意，却也默认了他们之间的恋人关系。
如今，真相揭开，原来自己的乖孙不是喜欢曼儿，而是被一张毫无价值的契约束缚，这简直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闵氏财团的继承人，居然会为了一张无用的契约低头，实在太愚蠢、太丢人了！
茗渝学院。
舞会大厅。
伊曼儿在言晧薰地陪伴下，跳了两支舞，还好，她一次都没有踩到他的脚。这大概是爱教得好吧，如果爱一直带她跳舞，或者，她真的能够变成“高手”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沉醉般地笑了，脸上恍若盛开了纯美的******，清雅动人。
“很开心吧？”
言晧薰盯视她，柔情似水。
伊曼儿的身体一抖，赶忙低下头来。
她知道，薰误会了，她必须对他说清楚，免得他误会得更深。
“薰，其实我……啊——”
糟糕！
有人踩了她一下，而她因为不习惯穿高跟鞋，扭到了脚踝。
“曼儿，你怎么样？”
言晧薰想俯身检视她的脚，她立刻强忍疼痛闪避开，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事，轻轻扭了一下，没关系的……”
“薰、曼儿，怎么啦？”
杜筱莎和她的舞伴靠了过来，不明所以地追问。
“是，是我不小心跳错了舞步……”伊曼儿一边解释，一边慢慢咬紧牙关，“没事了，你们跳舞吧……”
杜筱莎默然浅笑：“嗯，继续吧。”
言晧薰叹了叹气，眉头紧锁，盯着伊曼儿说道：“曼儿，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不再逃避我？难道……难道让我看看你的脚伤，看看伤得是否严重，这样也不可以吗？”
伊曼儿望着他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片温暖，但是，她已经没有资格再接受薰的这份疼爱了……
“我没事。”她笑了笑，仿佛脚踝处的疼痛真的减轻了，“薰，我们跳舞吧。”
然而，那突如其来的“厄运”不但没有离开伊曼儿，还变本加厉了——接连几次，总有人或有心或无意地撞到她，一句简单的“对不起”之后，她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扭脚之痛”。
“啊——”
她的脚踝红肿得厉害，已经无法再抬脚走动了。
“曼儿？曼儿？”
言晧薰拥住她，望着她苍白的面孔，心口传来阵阵窒息般的疼痛。
“薰，我……我不行了，动不了了……”
如果前几次她还能勉强在他面前演戏，那现在，她真的没办法了，疼痛让她连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了。
“曼儿！曼儿！我们马上去医院！”
言晧薰不由分说地将她拦腰抱起，飞快地奔出会场。
他紧抿薄唇，眼底堆积了沉重的懊悔与痛楚。
该死！
为什么他没有看出曼儿在强颜欢笑？为什么他没有坚持为她检视脚踝的扭伤？
都是他的错！
是他没有保护好曼儿！
这一刻，他悔恨得想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
“丁零——”
突然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书房里的寂静。
“喂！”
闵承爱接下电话，眼睛仍看着悠然品茶的爷爷。
倏地，他的眉头拧起，温润的声音骤然提高几分：“你说什么？情况严重吗？……对，现在呢？嗯，好的……筱莎，谢谢你，回头见。”挂断电话，他向爷爷颔首行礼，淡淡地说，“我先回学院了。”
“乖孙，我们还没有谈完呢。”
“爷爷，我有我的坚持，请您理解。”他站起身，向书房门口走去，“在您看来分文不值的东西，其实，那才是我最在乎的珍宝。”
“乖孙！”在他即将拉开门的时候，闵爷爷低声喊住他，“不要因为外人，影响了我们爷孙俩的关系。爷爷老了，可能耐心也跟着减少了，你要速战速决才好。”
闵承爱漠然地弯起唇角，似笑非笑，他毫不迟疑地迈开脚步，夺门而出。
刚刚，杜筱莎打电话通知他，曼儿的脚扭伤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仿佛一下子跃到喉咙口，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今晚，与爷爷的谈话，他一直处于劣势。他很明白爷爷的意思，也知道爷爷想要的答案……但是，在他的心中，曼儿已经变成了最重要的存在……如果失去曼儿，他的心可能永远不会完整了。所以，抛开契约，抛开家里的束缚，哪怕抛开一切，他也不会放弃曼儿。
医院病房。
白色的墙壁，清冷的灯光。
伊曼儿靠坐在病床上，望向漆黑如墨的夜色，心底有些落寞：这个时候，爱会在家里做什么呢？
她的脚伤不轻不重，所幸没有伤到骨骼，上过药之后，疼痛略微缓解了。医生告诉她，接下来的日子，大概两个星期左右，走路会比较不方便。
病房的门被推开。
言晧薰大步走到伊曼儿的床边，手里拿着医生开的口服药。
“感觉好些没有？”
“嗯。”她淡然一笑，“放心吧，这次……是真的没事了。”
言晧薰没有出声，默默地凝视她，很久很久……他那对幽邃黑亮的瞳眸，仿佛蒙上一层月华般的光泽，蕴涵着浓浓的、只有她和他才能明白的深情。
“曼儿……”低叹一声，他抬手将她拥入怀抱，紧紧地拥住，仿佛要把她碾碎，揉到自己的身体里，“看你受伤，我的心很痛，痛得不能呼吸了……曼儿，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法三章’吗？那是承诺，永远不会改变的承诺……就算已经不喜欢了，也没有关系，我会等你，等你重新喜欢上我……”
伊曼儿轻轻推开他，眸子里有湿漉漉的水雾：“薰，不要等我，不要等……”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残忍，总是说出最伤我的话？”他拧紧眉，捏起她的下巴，用深情而无助的目光盯视她，“曼儿，再喜欢上我，好不好？”
伊曼儿别过头，低声道：“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
“对不起，薰……”她垂下视线，轻轻眨眼，“我有了另外喜欢的人。”
言晧薰的黑眸猛地放大，其中的痛楚愈发深刻，几乎是颤抖地，他求证似的说道：“那个人……是，是闵承爱？”
“嗯。”伊曼儿点了点头，脸颊微微泛红，“我喜欢爱，好像真的喜欢了……”
言晧薰怔愣着，身体仿佛僵硬了，手脚也变得冰冷。
心，一定在痛吧？可是，为什么他感觉不到呢？
大脑中仅存的意识在告诉他，他刚才听到的话是真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放纵自己的心去受伤，去淌血……
病房外。
金发少年背靠雪白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
仰头望着天花板，他静静地笑了起来，那是一抹幸福而温暖的笑，比盛放在夏日的白荷还要美丽。
他的眼底，噙满了晨露般晶莹的泪花，熠熠闪烁，灿若星辰。
终于，他等到了，等到了曼儿的真心。
“爱学长！”
他慢慢转身，看到杜筱莎从楼梯的拐角走了过来。
